第十五章 布城防左支右絀 戰北平步步驚心
進入大寧後,朱棣匆匆交代下屬安撫城內軍民,自己則帶著朱高煦直往城中寧王府奔去。
“大兄!”剛到寧王府端禮門前,朱權便尖聲一喚撲了過來。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親王已被軟禁了好幾個月,此時燕軍進城,他也終於重見天日。
“十七弟!”朱棣欣喜一喚,隨即翻身下馬,和朱權抱在一起。
“小弟盼星盼月,總算把大兄盼來了。若非大兄相救,小弟必將被奸人所害!”朱權甫脫樊籬,心中萬分激動,說話的嗓音都有些顫抖。
“十七弟受苦了!”朱棣望著神形消瘦的朱權,心中一陣安慰。靖難之初,朱棣欲拉諸塞王入夥,結果其餘各王多虛與委蛇,而朱權卻十分積極。雖說他行事不秘,被房寬先行製住,但有這份情誼在,朱棣對這位十七弟自然好感大增,此時兄弟相見,他言語間也頗有幾分激動。
絮叨了一陣子,朱權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抹掉淚花一笑道:“小弟已在府內備下酒菜,為大兄與侄兒接風洗塵!”
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脫牢籠,怎又操持這些瑣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酒菜也都是現成的。房寬這廝雖囚我於府,一應供應還是不缺的,如今大兄前來救我,小弟自當聊表謝意,又何來操持一說!”朱權邊說邊把身子一側,做出一個請讓之勢。
見朱權這般誠懇,朱棣便也不再推辭,遂挽著他的手高高興興地進府暢飲。
酒過三巡,朱棣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對朱權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來,一來是為救你出苦海;二來,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權的眼角驀地一跳,旋馬上又麵露微笑道:“大兄與小弟說話,又何用一個求字,但請直言!”
“是這樣!”朱棣輕輕歎了口氣道,“十七弟這段時間被圈禁於高牆之內,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為兄奉天靖難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斬獲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僅不就此罷手,反而變本加厲,又派李九江率兵來戰。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請十七弟相助,率大寧兵馬南下北平,與為兄一起破敵!”
朱棣娓娓道來,朱權一直麵帶微笑恭聽。待朱棣道畢,他思索一番便慷慨道:“大兄奉天靖難,乃吊民伐罪之義舉,小弟雖不才,亦願與大兄一道討伐奸佞,匡扶大明社稷!”
見朱權如此痛快,朱棣當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讚賞,不料朱權話鋒一轉,滿臉憂慮道:“隻是小弟受先皇之封,就國於大寧。此城孤懸塞外,無依無憑,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國被韃子所侵,小弟又有何麵目見先皇於九泉之下?小弟方才思忖再三,卻實在不能放心離開。故還請大兄體諒小弟一片苦心,容小弟為大兄暫守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難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個赴京賀大兄護國大功!”
聽完此話,朱棣猶如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半晌,他方擠出一絲笑容道:“十七弟誓全祖宗之地,其誌可嘉!然事有緩急,今九江兵臨北平城下,為兄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話,若無大寧軍馬相助,為兄此役恐無必勝把握。若為兄萬一戰敗,靖難大業便將付諸流水,先皇辛苦肇建之基業恐就此落入奸人之手,其間輕重,還望十七弟三思!”
“大兄所言在理。但大寧乃祖宗之地,小弟終不敢輕棄之!”說到這裏,朱權眼角一瞄,見朱棣已是滿臉冰霜,他忙又滿臉堆笑道,“然弟亦不能坐視大兄落敗,任由奸臣竊我大明江山!不如這般,今房寬已被擒,大寧境內已無與大兄作對之人。弟可修書一封送至鬆亭關,將營州三護衛調回大寧城,並勸陳亨、劉真二人歸附大兄。此外,大寧城中和允中、毛整二部皆為大兄舊屬,此番便也交由大兄帶回北平。如此一來,大兄可平添四萬大軍。以大兄之英明天縱,得此四萬人馬,亦足以大破九江!弟在大寧亦自殫精竭慮,率所剩兵馬盡力抵禦韃靼,為大兄之屏障。如此安排,可謂兩全其美,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朱棣神色幾變,過了好一陣,方皮笑肉不笑道:“十七弟忠心謀國,倒真讓我這做兄長的汗顏了!”
“愧不敢當,愧不敢當!”見朱棣並未反對,朱權心下稍安,趕緊舉起案上酒杯道,“小弟所言,皆是為保全大明社稷。大兄能加體諒,小弟敬佩萬分。小弟再敬大兄一杯,提前祝賀大兄旗開得勝,一舉擊破李九江!”
朱棣胸中猶如一團熊熊烈火在燃燒,幾乎就要迸發出來。不過他終於忍住,隻是淡淡一笑,默默將酒吞下肚去。
當天夜晚,朱棣在寧王府內留宿,一幹親衛在靠近寧府廣智門的一座小宮室內落腳。進屋坐下後不久,金忠便悄悄地溜了進來。
一見金忠,朱棣便將席間交談內容說了,末了氣不打一處來道:“這十七弟好沒道理。當年他應允起兵靖難時倒十分痛快,如今被房寬囚了一次,按理與朝廷的怨仇應該更大了才對,卻不想轉眼間又變得推三阻四起來,真讓人莫名其妙!”
金忠靜靜地聽朱棣發完牢騷,又思忖一番,方淡淡笑道:“其實寧王如此,不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大有深意!”
“此話怎講?”朱棣眼角一跳,追問道。
金忠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之前寧王願響應王爺,是因為大寧尚在其掌握中。有大寧兵馬為憑,寧王聲勢上不僅不輸殿下,或許還稍勝幾分。到時候靖難成了,寧王實力強大,功勳卓著,自然會和殿下一起入朝攝政,效周、召二公共輔天子之舊例;而若靖難失敗,那寧王亦可將責任推給殿下,隻言自己是受蠱惑,才有此逆舉。寧王若能‘幡然悔悟’,憑著他‘帶甲八萬、革車六千’的實力,再加上有殿下被逼靖難這個前車之鑒在,想來朝廷也不會太過降罪,到時候他仍不失一方諸侯。若見局勢不妙,寧王大可以反戈一擊,搖身一變成為朝廷的平燕功臣!”
金忠語調平和,朱棣聽來卻猶如晴天霹靂。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金忠冷冷一笑又道:“然如今形勢不同。寧王被囚於王府之內達數月之久,大寧兵權早已失去。今雖得脫,但救他的卻是您這位大寧軍的舊主。王爺既來,自然要將大寧納入靖難大業之中。若寧王此時再行靖難,其實力、地位卻遠遜當初。到時候靖難功成,寧王亦不過一普通親王,與之前並無不同;若敗,寧王則會為王爺陪葬。此等有賠無賺的買賣,以寧王之精明又豈願為之?”
朱棣終於恍然大悟,愣怔半晌才冷笑一聲道:“不想這十七弟年紀輕輕,倒是一肚子鬼機靈。本王之前倒是小看他了!”
“世人皆稱‘燕王善戰、寧王善謀’。寧王就藩不過數載,便能與殿下齊名,自然絕非俗品!”說到這裏,金忠又嘿嘿一笑道,“寧王確實厲害,筵席之上,他金口一開便將大寧半數兵馬送給王爺,自然也明白王殿下絕不可能空手而回。眼下他拚得大出血本,就是要將您這尊大佛安安穩穩地送出大寧,以保得自己安寧!短短時間內便能做出這斷臂之舉,他也果真當得起這‘善謀’二字。”
“事到如今,鬆亭關二將又豈會聽他吩咐?至於和允中和毛整,更非他指派得了的。此番他看似大方,也不過是做空手人情罷了!”朱棣咬牙一陣冷笑。
但憤怒歸憤怒,眼下朱棣最主要的任務是把大寧軍馬帶回北平。而這支兵馬雖然是舊部,但畢竟後來被劃歸大寧,如果現在和朱權徹底鬧掰,那還能不能讓這支軍隊心甘情願地臣服還真就拿不準了。而朱權也正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不顧朱棣惱火跟他耍滑頭。
見朱棣神色,金忠便已明白了他的心思,遂勸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寧王實在不願,也不便強其所難。反正他並未阻止咱們收編衛軍,既然如此,還是不要跟他計較了!”
“不!”朱棣一口回絕。
金忠有些詫異。如果真要逼寧王,萬一他犯渾不就範,那朱棣不僅拿他沒轍,傳出去還會影響軍心。在這種情況下,妥協已經是最好的選擇。在金忠印象中,燕王是個非常現實的人,對利害得失一向算得清楚,怎麽這次就……
“王爺……”金忠想了想,決定還是再勸一下。
不過朱棣卻大手一揮,一臉堅毅道:“世忠不要再說了,本王決心已定。這個大寧,我是兵得要,王也要!”
……
接下來的幾日裏,朱棣興致大發,整日在寧王府中與朱權飲酒作樂,大敘親情。席間,朱棣特地提出隻帶走大寧都司轄下兵馬,並征召轄境內的朵顏三衛。至於營州三護衛則仍由朱權掌握,連他本人都可以繼續留在大寧。朱權暗中思忖,朱棣的要求雖遠超自己的原先設想,但至少沒有強逼自己。營州三護衛共近兩萬人,是大寧最精銳的軍隊。現在北麵的韃靼正處內亂,境內的朵顏三衛也被征調,大寧並無大的內憂外患。以兩萬人馬雖不足以控製大寧全境,但守住大寧城還是沒問題的。朱權也明白,自己討價還價的本錢不多,能得到這些已屬不易。他甚至不無安慰地想,正因為朱棣獅子大開口,才更顯其放自己一馬乃真心,若他二話不說就答應自己之前的提議,那還真得考慮下這位大兄是否是別有用心了。局勢發展到今天,朱權已無當初爭奪國柄的念頭,能安安穩穩地做個太平王爺已是最好的結果。權衡之後,他終於答應了朱棣的提議。不過,在協助燕軍收編大寧軍時,朱權也耍了一個小滑頭,他隻口諭大寧都司諸將歸順燕軍,至於手令則堅決不發,他絕不能留下私通燕王的把柄,好在朱棣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如此一來,兄弟二人各得其所,彼此間頓時顯出一副兄弟情深之態。
有了寧王的支持,再加上燕王本身的威信,收編大寧軍馬並未遇到大的困難。為了讓這些歸附將士死心塌地地跟隨自己,朱棣更是放出風聲,稱事成之後大寧將士皆可回遷內地。大寧將士多是燕趙人士,長年背井離鄉,思鄉之情十分濃鬱。此番見有返鄉希望,大家自然歡欣鼓舞。在這種皆大歡喜的氛圍下,除鬆亭關諸部暫無動靜外,其餘各衛所皆歸入燕王麾下。
當朵顏三衛胡騎依照約定趕到大寧城下後,燕軍終於要拔營南歸了。這一日風和日麗,朱權與朱棣在王府承運殿內暢談半日,隨即手挽手一起登車向南門駛去。
南門外,三萬燕軍、一萬朵顏胡騎以及近三萬原大寧軍已整裝列隊。當燕王的車駕駛出南門時,官道兩旁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朱權此刻心情不錯,他數日前已令王府內官攜令旨前往鬆亭關,召營州三護衛回防大寧。隻要燕軍一走,他就徹底解脫了。於燕王,自己協助他將大寧都司兵馬悉數征收;於朝廷,自己在最困難的時候仍沒有背叛,且還保住了大寧城。有這麽一番“功績”,到時候無論獲勝的是燕王還是朝廷,他們都不會為難。至少短期內,自己一方藩王的地位是保住了。
過了一陣,見兄弟情深的戲也演得差不多了,朱權作拭淚狀道:“今日與大兄一別,卻不知何日方能再見。大兄奉天靖難,為國除奸,小弟本當應舍命追隨。無奈大寧乃小弟封地,弟雖不才,終不敢舍先皇之土,眼下唯有暫守北疆。待大兄靖難功成,小弟定當立赴京師,與大兄暢敘親情!”
朱權這番話說得很是漂亮,隻是朱棣聽完,不僅未露感動之色,反而詭異一笑道:“十七弟莫要如此!其實為兄於你也頗為不舍。奉天靖難,實為恢複先皇祖製。十七弟若能離開大寧,與我同襄大業,其功業必比守大寧要強得多,先皇在天之靈有知,必也歡喜不盡吧!”
朱權聞言一驚,正欲再說,卻隻見朱棣手一舉,官道兩旁忽然傳來雷鳴般喊聲:“追隨大王,奉天靖難,**平奸佞,匡扶大明……”
朱權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朱棣。朱棣一把拽住他的手溫顏笑道:“十七弟,大寧孤懸塞外,你兵微將寡,萬一韃子來襲,又如何抵擋?我身為兄長,絕不能置你於危險之地,此番你便與四哥同乘此車,共赴北平如何?”
朱棣一早就想好的。一來,雖說他曾經統領過大寧軍,但畢竟已隔了好幾年。洪武末年以來,大寧兵馬的統帥一直是朱權。此番要征召大寧軍,若朱權不一起南下,那必然造成軍心浮動。不管怎麽樣,朱權在大寧軍中還是頗有些影響力的,最起碼在鬆亭關的營州三護衛就不肯附燕。二來,除了安撫軍心,朱棣拉朱權入夥還別有一番用意。自靖難以來,朱棣傳檄各地,邀諸王一同起兵,但到現在為止,連一個響應的也沒有。輿論將燕王推到了一個十分不利的位置,這種狀況讓他覺得十分難堪。所以,哪怕隻是為了和朝廷打嘴仗時嗓門更大,朱棣也要讓朱權去北平給自己撐場麵。
但朱棣的這種做法卻明顯激怒了朱權,在明白自己被耍了後,朱權當即拉下臉來,冷冷道:“大兄如此關切,小弟銘記於心。不過小弟已征召營州三護衛回防大寧,想來明後日便可抵達。有他們在,大寧應可無恙!還請大兄安心!”說著就欲下車。
朱棣豈能讓他就著開溜,立即將他拽住,親切地笑道:“這兩日隻顧敘手足之情,忘了告訴十七弟,你派去鬆亭關的信使中途犯病,正巧被我手下醫士撞著,已送到軍中療養。故營州三護衛並未得信,現仍在鬆亭關待命。到時候還需煩勞十七弟再下道令旨,邀他們與我兄弟二人一起南下!”
“你……”朱權雙眼幾乎冒出火來,半晌方忍住了,冷笑道,“大兄真要如此?”
這話明擺著就是翻臉的前奏了。眼下大寧軍馬皆注視著二人,一旦寧燕二王陣前鬧翻,大寧軍必然大亂。就算到時候朱棣強行將他們控製住,但短期內肯定無法上戰場。現在北平正被李景隆猛攻,如果大寧軍不能馬上參戰,燕王必敗無疑!
正當朱權思謀著怎麽跟朱棣最後攤牌之際,忽然後麵又傳來一陣喧囂聲。他扭頭一看,不禁驚駭異常:大寧城中已冒出衝天火焰,從火勢看,已是滿城遭焚!而與此同時,南門忽然衝出一隊騎士,簇擁著幾輛馬車直追過來!
“大兄這是何意?”朱權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當即盯著朱棣的眼睛狠狠道。
朱棣微微一笑,向後方一示意。騎士得令,立馬閃出一條通路,隨即,朱高煦笑嘻嘻地抱著朱權的小世子朱盤烒走了過來。
將朱盤烒接過抱起,朱棣一臉和藹地對朱權道:“十七弟隨為兄一走,大寧再難維持。此城若虛留此處,早晚會被韃子占據。將來韃子必將以此城為基,南侵中原。為大明江山計,我索性派人將它焚了,待將來靖難成功,再為十七弟重修一座便是了!”
朱權呆若木雞。大寧本就是懸於塞外的飛地,一旦韃子來襲,除了城池,再無任何屏障可以依持。如果大寧城完好,憑著這座堅城以及剩下的營州三護衛的兩萬兵馬,朱權還有把握能守住。但一旦城池被毀,那別說兩萬,就是人馬再翻一倍,也不可能在此地久留。朱棣這麽做,就是斷了他的後路!
事已至此,大寧已不可能再留,要想繼續活下去,除了追隨朱棣別無選擇。想明白這一層後,朱權隻能苦笑一聲,垂頭喪氣道:“大兄關懷甚殷,小弟再不答應,未免就不知好歹了,小弟不才,從此便追隨大兄,奉天靖難,匡扶大明基業!”
見這位“善謀”王弟終於低頭認輸,朱棣心中頓時大爽。正在此時,遠方的廣闊天空中忽然飛來一隻蒼鷹。當至朱棣頭頂時,蒼鷹盤旋一周,忽然疾速向上拉升,然後徑直朝南方翱翔而去。
“王爺!鷹擊長空,鋒指天南,此大吉之兆!”見得這副奇景,金忠激動地大叫。
“嗚噢……”三軍將士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朱棣的臉倏時變得通紅,全身的血脈也賁張起來。望著歡呼雀躍的三軍將士,他一伸手,瀟灑將身上的大氅向後一甩,然後“嗖”地拔出佩劍指向南方,運丹田之氣大聲喊道:“全軍出發,回師北平!”
旌旗招展、號角齊鳴。近八萬將士啟程開拔,匯集成一股滾滾洪流,向北平方向奔騰而去!
“衝!”李增枝一聲高叫後,上萬名步卒又大聲呼喊著向城門方向撲去。
麗正門城頭,燕世子朱高熾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緊盯著呼嘯而來的滾滾洪流。在他身旁,顧成一身戎裝,雙手叉腰,一副鎮定之態,隻是其眼神間亦難掩一絲憂慮。城牆上,數百名燕軍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壯百姓則抓緊時間把滾石檑木推到垛前,並將火油燒得滾滾冒泡。凸於主牆之外的敵台上,原先放置著十來門盞口將軍炮,但他們早已被南軍火力更猛的碗口將軍炮打得稀爛,朱高熾隻得命匠人臨時趕製了一些簡易的發石機充數。千餘軍士、不到四千青壯,這就是北平麗正門的全部防禦力量。而他們麵對的,正是由前府左都督,平燕先鋒參將李增枝統領的近六萬京衛大軍!幾次攻防下來,現城頭的守軍已死傷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毀不少。好在仗著北平城高牆厚,燕軍也抵抗頑強,硬是沒讓南軍攻上城牆,並把敵人的攻城器械破壞好些。可麵對六萬大軍,這樣的抵抗還能維持多久?朱高熾心裏也一點底都沒有。而北平大小十幾座城門,現在都麵臨著嚴峻的考驗,這更讓這位職守北平的燕世子心驚不已。
“世子臥倒!”顧成一聲大喝,朱高熾忙下意識地挨著女牆趴下。緊接著,一陣炮子打來,朱高熾隻覺得城牆微微顫抖,一發炮子打中了箭樓,頓時磚石飛濺,一旁的內官王景弘一躍撲到朱高熾身上,將其牢牢護住。灰塵落地,空氣頓時汙濁不堪,朱高熾連打幾個噴嚏,趕緊捂住了鼻子。
“這南軍的炮子怎麽就打不完?”趁著伏地不動的這點空隙,朱高熾心裏憤憤想著。僅在麗正門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十六門碗口將軍炮,外加一百多門盞口將軍炮。在剛到北平城下的那幾日,這近二百門火炮日夜作響,愣是把號稱固若金湯的北平城牆砸出無數個陷坑。這兩天,南軍炮火似有些收斂,但每次攻城前,仍會用炮子擊上一陣以壯聲勢。燕軍在僅有的二十多門盞口將軍炮被對方轟爛後,朱高熾隻能等到敵人逼近城壕才命士卒還擊。
過了一陣,南軍的炮火緩了下來,顧成一琢磨,趕緊向朱高熾猛一揮手。朱高熾會意,忙扶正頭盔,在王景弘的攙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軍已逼近到百步之內,有些跑得快的已開始越壕。朱高熾揚起劍高聲叫道:“放箭,放箭!”
弓手們隔著城垛中的懸眼將箭奮力射出,數百支箭矢形成一陣箭雨向城外飛去,伴隨著幾聲尖叫,十餘個南軍士卒撲倒在地。
不過南軍攻城步卒上萬,十幾人的折損根本算不了什麽。很快,大部南軍已奔到壕前。
北平城壕既寬且深,在前幾次攻城中,城壕成為南軍最大的難題,並為此折了不少軍士的性命。不過經過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此時,數百名南軍將士四人一組,推著上百架盛滿黃土的蝦蟆車衝了上來。這種蝦蟆車裝土入壕後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壕之利器,而在他們身後,還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緊隨其後。
“放箭,開炮!”眼見城壕一尺一尺被填,朱高熾心急如焚。不過燕軍弓手就兩三百名,連日作戰已疲憊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準頭,對南軍的影響微乎其微。敵台上本還有幾架發石機,見南軍逼近,紛紛開始投彈,但沒過多會,南軍又一陣炮子打來,發石機頓也被打得粉碎。
“嗚噢……”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起,朱高熾放眼一瞧,原來已有一段兩三丈長的壕溝被完全填平。見通途打開,一部南軍立馬衝過來,向羊馬牆逼去,而其他的南軍亦士氣大漲,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寬的壕溝未填,可南軍不想再等,便將用來攀城的飛梯平鋪架橋,從橋上跨過了城壕。一轉眼工夫過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馬牆下。
羊馬牆是修在城壕與城牆之間的小隔牆。通常敵軍越壕時,守軍會遴選敢死之士伏於此,趁敵方剛越城壕,立足未穩之際擊之。不過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緊缺,朱高熾早已把各城門堵死,故這道羊馬牆處並無燕軍。但羊馬牆高達六尺,南軍要越它還是很需費番功夫的。此地距城牆不到十步,南軍攀牆時又難以護身,這下城頭的守軍便有了殺敵良機。朱高熾一聲令下,幾百名精壯漢子齊聲大喝,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磚石向羊馬牆上的南軍砸去。南軍猝不及防,一時哭爹喚娘,紛紛又從牆上滾了下來。
城壕外麵,李增枝見先鋒敗退,當即一聲怒哼,扭頭對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隊開炮,將城頭之兵壓住!”
旗官嚇了一跳,忙勸道:“將軍,弟兄們已衝到近前,這炮子沒個準頭,會傷了咱們的人!”
“那就放箭、放弩、放銃!”
“壕前一帶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太遠放箭,力道不夠。”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壯都沒披甲,他們也射不死麽?”
“可太遠放箭,難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會誤傷我軍兵士!”
“那怎麽辦?”李增枝勃然大怒道,“難不成任由燕兵囂張?管不了這麽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馬上令強臂力士放箭!”
“是!”旗官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
正要下令打旗語,李增枝突然又道:“你再派人去跟楊思美說,讓他帶三百親兵到壕前,但凡有退縮不戰者,立斬不饒!”
楊思美就是當初被徐妙錦當街抽鞭子的岐陽王府管家,這次李氏兄弟北伐,他作為家將被帶了出來,充任親兵統領。
旗官一愣,猶豫半晌方小心道:“將軍,這北平是堅城,守軍又有死戰之心,要攻下恐非一日之功。自古攻城最難,多需反複拉鋸,眼下才攻了四五日,沒必要將弟兄們逼得太緊吧?”
“你懂個屁!”李增枝怒道,“我在大帥麵前打了保票,三日內必破北平。今天已是第五日,咱們卻還在城外頭!如今好不容易填平了城壕,要再不能破城,我有何麵目去見大帥?”
李增枝心急也是有原因的。確認燕軍主力已北上大寧後,李景隆大起德州、真定等地兵馬,湊了整整三十萬大軍,氣勢洶洶來攻北平,想乘虛而入,一戰搗毀燕軍老巢。李增枝也是信心百倍,認為打這個近似空城的北平易如反掌,故向李景隆請纓出戰,力爭將破北平的大功收入囊中。
親弟弟要立功,李景隆自然是盡力成全,並想方設法為他提供便利,在兵力配置上大加關照。李景隆給了他足足四萬人馬進攻麗正門,占直接攻城兵力的近三成!而且,四萬人清一色的是精銳的京衛!這樣顯而易見的偏袒,其他將領看在眼裏,自然少不了有怨言,隻不過不敢明言罷了。李增枝得了便宜,也想憑著這支精兵一舉破城。可幾天打下來,麗正門沒拿下,卻折了好幾千人!麵前這樣的慘重傷亡,他心中窩火不已。為了挽回麵子,李增枝下定決心今日一戰必須破城!而且他心中還有一個顧慮,就是萬一被別的將軍搶先破城,那打北平的首功也就隻有拱手讓人了。正是有了這個念想,此時攻勢方受小挫,他便生了暴躁之心。
李增枝的命令短期內起到了效果。南軍弓手得令,紛紛在百步外放箭,箭雨遠遠襲來,到城頭時已沒多少力道,對披甲的軍士難以造成損傷,但那些沒有披甲的北平青壯卻是擋不住的。很快,一些青壯中箭倒地。朱高熾見狀,忙叫道:“無甲垛卒掛上懸簾!安上懸戶!”
青壯們得令,忙將準備好的氈毯、被褥用水浸濕,然後將氈、被兩端用繩子係在各垛口處事先安置好的一個木架上;而另一些將士則把浸濕的氈、被覆到一塊木板或門板上,然後將其撐到垛口處,僅留一絲縫隙。這種懸簾和懸戶既可抵擋敵軍射來的箭矢,又不至於擋住守城軍士的視線。
而那些披甲的軍士則仍拿起弓弩和磚石,對準攀越羊馬牆的南軍士卒奮力攻擊。不過披甲軍士有限,隨著越壕的人越來越多,羊馬牆也陸續被翻越。終於,已有大批軍士進入羊馬牆內。而在遠處,南軍的火炮也重新開火,阻止台上守軍攻擊聚集在城牆根死角下準備攀城的兵士。
在一片喊叫聲中,雲梯、飛梯、鉤梯等攀城器械也運到了牆角下。南軍將士蜂擁而上,架起梯子開始搭城。
梯子剛搭上城頭的垛口,忽然上空傳來一陣竹竿崩裂的聲音。將士們下意識地仰頭一望,隻見一堆東西猛地砸了下來。
“啊!”
“哎呀!我的眼睛……”
一片哀號聲響起,一群南軍將士發瘋似的滿地亂滾,先前尚在架梯一個半大小夥先是疾聲厲號,最後竟伸出兩隻手指,直直往自己眼眶中戳去。眾人滿臉驚恐地退後,隻見他滿臉汙血,手上竟捏著兩顆血肉模糊的眼珠!
“浮籬!城頭有浮籬,架梯的當心!”牆下的南軍大聲驚呼。
原來在昨天晚上,顧成讓高熾帶人忙活了一夜,在北平城牆上的各垛口處都設置了浮籬。這種浮籬,便是將一塊塊的竹籬捆於向城垛外伸出的兩根竹竿上,再在上麵壓上磚石和石灰。南軍的梯子要想搭城,就必須先搭在浮籬上,竹籬和竹竿哪能承受這些雲梯和飛梯的重量?故當然是一搭即垮,到時候上麵的磚石和石灰便紛紛塌下,城下搭梯的軍士便倒了黴!
“燒得好!”
“燒你個狗娘養的!”
見城下南軍哭爹叫娘,城頭燕軍卻大聲笑罵。
與將士們不同,朱高熾的臉色卻有些發白。這位燕世子一向敦儒修文,雖說因形勢所逼不得不上戰場,這幾日也頗經曆了一些廝殺,但像今日這般凶殘還是頭一回見。
“世子,生死皆是命數。戰場之上,切勿為此不忍!”顧成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朱高熾一怔,隨即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現在對顧成佩服的是五體投地。襲取大寧前,朱棣鄭重其事地委托顧成與道衍協助朱高熾鎮守北平。起先,朱高熾對此還不以為然:一個敗軍之將,值得父王如此信任麽?他又怎能與道衍師父相提並論呢?可當北平防禦戰開始後,朱高熾立馬見識到了顧成的本領。這位老將軍久經沙場,對軍事非常精熟。幾日來,李景隆以二十萬之眾連番圍攻,就愣打不下三萬雜牌軍把守的北平,這與顧成謀劃得當有莫大的關係。就拿剛才那浮籬來說,前幾日仗打下來,因著敵方炮火猛烈,牆上原先設好的浮籬折損大半,而南軍多是在攀城前就已退兵,朱高熾便覺得浮籬暫時還派不上用場,也懶得再行修補,可顧成卻堅持要一夜修好,當時自己還覺得是多此一舉,沒想到今天就碰到南軍越壕搭城,頓時發揮了作用。最難得的是,顧成還懂分寸,知進退。他每次軍議,隻提建議,絕不插手具體事宜。戰場上也隻站在朱高熾身旁出謀劃策,統兵應戰都是由北平諸將去辦。這樣一來,眾人對他也無話可說,並連帶對朱棣堅持重用顧成的遠見也佩服不已。
“南軍又上來啦!”王景弘一聲大喊,朱高熾忙從懸眼望去,隻見經過一番慌亂,牆角下的南軍將士已逐漸恢複秩序,並開始重新組織攀城。浮籬畢竟隻能用一次,現在城垛前已無工事,想阻擋南軍,隻有守軍親自上陣了。
一架飛梯搭起,南軍將士舉著盾牌,沿階梯依次攀城。城頭軍士搬來一杆撞杆,眾人齊聲發喊,猛推向前,把飛梯推了出去,梯上軍士連聲驚呼,隨飛梯直落於地,粉身碎骨。但南軍眾多,很快又有三十餘架登城梯架起。與此同時,又是一陣箭雨飛來,將城頭守軍壓製住,城下軍士則抓住時機趕緊登城。
眼見攀城南軍越來越多,滾木、礌石也漸不敷使用,朱高熾臉上有些發白。若讓南軍登上城牆,那以守軍實力,是無論如何也肉搏不過的。心念一動,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柄,此時心中所想萬一城破,他便拔劍自刎,寧死也不能受李氏兄弟羞辱。
朱高熾心亂如麻,顧成可沒那麽多工夫。此時形勢危急,也容不得他先建議,再由這位世子發號施令了。眼見一名南軍的手已夠上跺牆,顧成拔刀上前,一刀將其手指斬斷。
“快,投糞炮罐!”顧成刀一橫,大聲下達了命令。城頭軍士聽令,忙將放在牆角的陶罐舉起,對準附近梯上的軍士狠狠砸去。
“嘣,嘣……”接連的撞擊聲響起,糞炮罐準確地命中了攀城的士卒。這種陶罐裏裝滿了熬的半幹不稀的人糞、石灰、皂角粉和砒霜,人一沾上,皮膚立刻開始潰爛。沒多久,牆外邊傳來痛苦的叫聲。糞炮罐的好處便是方便使用,準頭也強。而且隻要砸中爬在前麵的人,罐子一碎,那跟隨在其下頭的攀附兵士或多或少也會沾染些穢物,一個罐子能傷一群敵人。經過守軍的這番猛擲,各梯上的南軍大半都被打中跌落,城頭的壓力暫時得到緩解。
“把石灰和糠秕都撒下去,快!”顧成繼續大喝。
守軍們兩人一組,將一個個鼓鼓的布袋搬到垛牆上用刀劃開,然後倒翻著把四角一提,整袋的石灰和糠秕飛落而下。城牆根下擠滿了準備攀城的南軍將士,見狀四散欲躲,但一時又擠不開,隻得趕緊把眼閉上,以免被灼傷眼睛。顧成跑到一盆燒得滾燙的沸水旁,拿起兩塊濕布墊住手,端起便衝到垛牆處往外一潑,其他兵士見狀亦紛紛效仿,頓時牆下又傳出大片的哭爹喊娘聲。
“把梯子都給老子燒了!”做完這一切,顧成冷冷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燕軍將士將沸油澆到尚搭在牆上的各式登城梯上,再將其點燃。伴隨著熊熊烈焰,三十餘架登城梯化為灰燼。緊接著,趁著城下南軍混亂的當口,燕軍連發火箭,將南軍剛剛搭起來的幾座瞭望樓也給燒了個盡。
城外,李增枝望著滾滾升起的濃煙,氣得七竅生煙。北平城牆高達三丈有餘,一般的登城梯根本夠不著。朱高熾為堅守北平,趕在南軍殺至之前將城外民居樹木一焚而盡。這座瞭望樓和三十幾架登城梯是他專門命人將舊器械拆了建的,不想如今卻灰飛煙滅!沒了這些登城梯,至少三五天內是無法再攻北平了。
“給老子開炮,狠狠地打!”氣憤之下,李增枝厲聲尖叫。
“將軍,打不得了。今天炮打得太多,炮筒都已滾燙了!”旗官看著李增枝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怎麽辦?”李增枝猛扭過頭,氣急敗壞地對旗官叫道。
“將軍,要不先退……退兵吧!”望著李增枝猙獰的臉,旗官心驚膽戰地道,“看樣子,登城梯也沒剩下幾架,瞭望樓也被焚了。眼下弟兄們攻不上去,隻能先退回來。還請將軍下令把親兵們調回來,不然弟兄們進退不得,是要出亂子的!”
“狗屁的亂子!這麽多兵攻城,結果連城牆都沒上就被打回來,還有臉生亂?什麽狗屁京衛,連給韃子當馬夫都不配!”李增枝咬牙罵道。
他話音方落,四周便炸開了鍋。麗正門外的這支兵馬都出自京衛,連他本人的親兵,除了幾十個家丁外,都是從京衛中甄選的。他這麽一罵,無疑將他們都侮辱了個遍。李增枝四周一望,幾個偏將都滿臉憤怒地望著自己,連其他的普通將士也都是眼中冒火。
李增枝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心中頓時後悔不迭——不管怎麽說,他還是要靠這支人馬打仗的,這要是傳開了去,以後還怎麽駕馭部屬?正尋思要說點什麽來收場,忽然他前方白光一閃,繼而轟隆一聲,一顆炮子呼嘯而來,正好打到李增枝斜前方七八丈遠的一個親兵身上。親兵連聲都來不及出,便被炮子砸了個大窟窿。
原來這是麗正門城頭唯一的碗口將軍炮。先前因南軍炮火厲害,朱高熾命人將它藏了起來。方才李增枝張狂,以為燕軍的火炮在炮戰中被打爛,故觀陣時肆無忌憚地帶著親兵出了本陣,向前挪了百十來步,這就將好進入碗口將軍的射程範圍。顧成遠遠瞧著李增枝的軍旗不斷前移,頓起了偷襲他的主意,他讓朱高熾下令將這門炮搬了出來,當即命人點火,誰知卻功敗垂成。
雖然這一炮雖未打中,卻也把李增枝嚇得不輕。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頓覺胃裏翻江倒海,忙強自將其按捺下去,隻望著前方怔怔發呆。
“都督,下令打炮啊!拚著炸膛,也得把燕軍的氣焰給壓下去!”見李增枝一聲不吭,旁邊的一名偏將忍耐不住,當即大聲提醒。
偏將一喊,李增枝方反應過來。再瞧那親兵屍體一眼,李增枝猛地打了個冷戰,顛著嗓子結結巴巴道:“莫……莫打了!傳令下去,退兵,退兵!”說完,也不待旁邊旗官反應,他已撥轉馬頭,向後一溜煙兒去了。
望著潮水般退去的南軍,朱高熾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不過顧成的一句話又讓他把心提了起來:“經此一戰,僅麗正門這邊便又損了四五百人。照這麽打下去,隻要南軍再攻上幾次,咱們便無兵可用了。”
強捺心中憂慮,朱高熾道:“今日南軍攻得猛,隻要各門不失,想來接下來幾天應不會有大戰,到時候再想辦法!”其實他能有什麽辦法?除了希望朱棣快些回師外,也就是祈禱上天趕緊降場漫天大雪下來。隻要連下數日大雪,那些主要由江南士卒組成的南軍便會戰力驟減。
顧誠也心有戚戚?見朱高熾這般說,他隻是暗自一歎,也不應聲,自帶了幾個親兵去督導修葺城防去了。
見顧誠離開,朱高熾扭頭對王景弘道:“咱們也別歇著,這一仗負傷將士不少,現都在城下救治。我得親去安撫一陣!”
兩人剛走到城梯口,道衍帶著一幫僧人上牆過來。朱高熾見狀,忙起身一揖,問道:“師父,其他各門情況如何?”
“除順承門和東直門戰事仍熾外,其他各大門前的攻防已緩了下來。不過據人回報,李駙馬和張將軍防守得當,兩門應無大礙!”道衍的臉色十分疲憊,本就枯瘦的臉龐此時更是一片暗黃。這幾日他領著慶壽寺的僧人為陣亡人誦經超度,還要想方設法鼓舞城中軍民的士氣,其勞累程度並不亞於在坐鎮麗正門的朱高熾。
聽得順承、東直門無恙,朱高熾的心情舒緩不少。南軍負責攻此二門的分別是都指揮盛庸和平安。此二人雖聲名不顯,但也是老將。他二人所部攻勢之猛僅次於李增枝,並製造了好幾次險情。
幾天下來,朱高熾也看出些端倪:南軍真正厲害的也就是李增枝的京衛主力與盛庸、平安二部,隻要將與之相應的三門守住,其他各門一時半會出不了太大問題。
“師父辛苦了。今日麗正門暫安,還請師父回王府統籌全局,順便跟母親說聲,也讓她安心!”朱高熾恭恭敬敬地對道衍道。
“也好!老衲對守城一竅不通,留著也是給世子和顧老將軍添亂!”道衍自失一笑道。
道衍這番自我貶倒也不完全是謙虛。雖然他是燕王首幕,朱棣最倚重的謀臣,但其所長卻僅是廟算。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此類謀劃無人能出其右,就是朱棣也對他言聽計從。但他卻從未曆過兵事,若說到臨機決斷,排兵布陣這類戰術,那莫說是金忠,就是張玉、朱能之輩他也未必及得上。對道衍的長短,朱棣心知肚明,故他每次議論用兵時,多倚重道衍之意見,但一旦出兵放馬,卻隻帶上金忠在身邊參謀。道衍也知道自己戰術不精,故北平之戰一開始,他便鼎力舉薦顧成,讓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協助布防。正是他的識人之明,才促使朱高熾下定決心重用顧成,從而成功穩定住北平戰局。
“世子爺,大師……”瞧見朱高熾和道衍,楊慶加快了腳步,待爬上城牆,他一骨碌撲到腳下,顫著嗓音低聲道,“大事不妙,彰義門破了……”
“啊……”朱高熾驚叫一聲,頓覺頭暈目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軟,幾乎就要跌倒在地,道衍和王景弘見勢不妙,忙上前一步將他緊緊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