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 / 青樓女子的愛情之路
很多人經常感懷時光，他們說，2017年不還是新鮮的嗎，怎麽一眨眼就過去了呢？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讓人抓狂恍惚，滄然淚下。
很快時間就將帶我們來到2018年。敏銳的人會說，這不是北京奧運會10周年嗎？這不是長江特大洪水20周年嗎？
是的，為你點個讚，數學成績不錯，而且很講政治。
我今天要說的不是這些。
1.
我記得，這一年是某位女詩人誕生400周年，她的名字並不能亮瞎人的眼，但也讓後世不少人浮想聯翩，感動歎息。要為曆史上的女文青排座次，李清照之後，應該就是她了。
全麵介紹一下這位女同誌，她就是明末清初“秦淮八豔”之首，畫家、書法家、詩人、歌唱家柳如是心從1618年出生，到1664年離世，她總共活了46歲，如果她願意，她不自殺，完全可以活得更久。但這就是囚徒要說的重點：她一輩子都很努力，希望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總是被命運支配。包括死亡這件很終極的事，她也希望是自己說了算。
……
這跟陳圓圓有很大的不同，陳圓圓一輩子都是被動的。而柳如是更有情，更主動，更大膽。她看中的男人，相處的時候盡心盡力：她愛明王朝，雖然那個國家曾給她帶來無盡痛苦，但當它滅亡的時候，她甚至要跳船殉國。
翻開史書，可以看見一位衣著素淡的女子慢慢走來，她不像其他曆史深處的女子那樣，滿麵悲戚，如泣如訴。她的步態不疾不徐，深情款款，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笑容，神情自若。讓我們為這位來自浙江嘉興的美女加才女鼓個掌。
看完她的故事，也許你會永遠記得她。
2.
和很多人的身世一樣，柳如是幼年也有一部血淚史。
她小時候很聰明，很好學，但由於家裏太窮，父母死得早，她的命運被親戚主宰。命運也沒奪走她的所有，比如，給了她美貌，這對她的一生都很重要。
她的長相，有人描述說：明眸生輝，鼻挺嘴秀，皮膚白嫩，清秀有餘而剛健不足。在萬惡的舊社會，這樣的家世和長相，很容易被賣到青樓。
果然，不到10歲，她就被親戚賣到吳江當婢女。她第一次真正看到的世界，是盛澤歸院中的歌舞升平，這裏為她的一輩子設計好了一條路。這條路，既科學又現實——她注定要倚男人鼻息而活。
……
當時她還叫楊愛，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後來她又給自己起了幾個名號，分別是蘼蕪、影憐、我聞居士、河東君等。但她最為人所知的名字，還不是上麵這些。
她愛讀詩，尤其偏愛宋人辛棄疾的革命詩，為其氣概所傾倒。讀到著名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一句詩之後，她決定以後自己就叫“柳如是”。
3.
那個時候在江南的吳江一帶，像柳如是這樣被賣到青樓的貧苦女孩，成百上千。
她的養母，名為徐佛，曆史學者們很吝嗇，關於她的文字，一句也沒有。隻知道，她是位有點過氣的名妓，“能琴，善畫蘭”。
在養母的嚴格要求下，柳如是開始學習琴棋書畫，她很有悟性，一學就會，而且還屢有不同見解，令其他學藝的人側目。
崇禎四年，柳如是14歲，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周道登，這不算是什麽感情，完全是為命運所迫，是單方麵欲望的產物。
周是宋朝理學鼻祖、著名哲學家周敦頤的後裔，我們在求學期都曾讀過周敦頤老師寫的那篇哲理味十足的《愛蓮說》。
可惜名人之後，一代不如一代，蘇州吳江人周道登在為官期間幾無政績，經多年鑽營，曾短暫任崇禎朝內閣首輔。他的為官哲學很簡單，“認認真真裝孫子”；他的私生活一點也不簡單，十分好色。一些下屬和朋友知道他的這個嗜好，為了攀附他，經常在家鄉幫他物色年輕美豔女子。
柳如是最初被周府買為侍婢，因漂亮乖巧，頗得周老夫人歡心。為霸占柳如是，周道登經常去做老母親的思想工作。最終成功納柳如是為妾。
這位猥瑣的老男人真的很喜歡柳如是。史料中說，柳如是“年最稚，明慧無比，主人常抱置膝上，教以文藝，以是為群妾忌”。
周道登的後院也是一個江湖，妒氣衝天。如果不是周老夫人的庇護，一年之內，可能柳如是已經死了幾次了。
最終，她被逐出周府，賣到青樓。
4.
那是公元1639年（明崇禎十二年）初春，江南杭州，草長鶯飛，萬物複蘇。
一個年過五旬的老頭正在西湖邊的書院演講，他有著長長的胡須，聰明狡猾的眼神，不時地做著手勢。他的口才驚天地泣鬼神，深入淺出，鞭辟入裏。他的思維幾乎沒有空白，演講整整進行了4個小時，共喝了5瓶“西湖”牌礦泉水。
台下的年輕書生們大都著白衣，戴灰帽，他們注視著台上的“錢老師”，聽得如癡如醉。
老錢，就是明末清初的詩壇盟主、曾任禮部侍郎的錢謙益。他還有一個重要的身份：東林黨領袖。
所謂東林黨，即明朝末年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官僚政治集團，他們諷議朝政、評論官吏，要求廉正奉公，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反對權貴貪縱枉法。這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進步的政治力量，很容易得到社會廣泛認同與支持。
錢謙益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老頭，他是傳統文人，又有革新意識；他對明廷忠誠，後來又降清：他循規蹈矩，又叛逆出位。
總之，這是一個謎一樣的老男人。
“砰砰砰”，錢老師忽然敲了敲黑板，書生們如夢方醒，回到現實。
演講結束了！
對於這一堂完美的演講課，還有什麽可說的。偌大的教室發出了時代的最強音，隻聽見——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這聲音雖然錢謙益聽多了，但是他永遠不會厭煩，這是人世間最美妙的聲響，它證明一個人真的存在，而且廣受他人歡迎。
書生們鼓掌的聲音經久不息，連一些路人都注意到了這家書院的熱鬧。
掌聲連著心聲，老錢是當時全國最著名的公知，不僅文采飛揚，為人瀟灑，而且在政治理想和治國方略上非常有想法。這樣的男人，熟透了，卻還沒有到爛的地步。很容易吸引一眾粉絲，柳如是就是他的女粉絲之一。
她坐在最後排，微笑著，眼睛裏閃著光。這些白衣書生在她看來，隻是男人中的半成品，而台上的那位老先生，才是男人中的極品。她靜靜地看著白衣書生們圍在錢謙益身邊，滿麵笑容地遞上名片，堅持不懈求簽名。
許久，人都散去。她才走上前去，輕輕地喚了一聲：錢老師！
錢謙益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她，驚訝地問：
“你來了？”
“我來了。”
“你真的來了？”
“我真的來了！”
一隻蒼老的手和一隻纖纖玉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5.
這並非兩人第一次見麵。
第一次見麵是3個月前，當時錢謙益是大明的禮部侍郎，眼看要提拔，還沒等到公示，他就遭人告發。告密的人一口咬定，錢侍郎賄賂了上司，而且證據確鑿，就差給紀檢部門提供照片和錄音了。
誰都知道，賄賂上司在明朝根本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歸根結底，還是“黨爭”。
殘酷的廷杖現場
這些年，錢謙益跟人妖魏忠賢鬥，跟驕橫無能的首輔溫體仁鬥，跟為官貪鄙的宰相周廷儒鬥，他實在是太累了。
現在，在這個回合裏他失敗了。
他像一袋垃圾一樣，從火車上被扔了下來，算起來，這應該是他人生中第五次被免職了。而且被免職前，他還受了廷杖之刑，這是對官吏的一種酷刑，始於唐玄宗時期，到明朝的時候正式成為一種製度。
這種製度要求，被處罰的大臣在朝廷上當場受刑，這簡直是一種災難，因為當時錢謙益已經57歲高齡。
他的政敵認為，以錢的年齡和身體，經不過幾棒，他就會一命嗚呼。
廷杖由栗木製成，擊人的一端削成槌狀，且包有鐵皮，鐵皮上還有倒勾，一棒擊下去，行刑人再順勢一扯，尖利的倒勾就會把受刑人身上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來。如果行刑人不手下留情，不用說60下，就是30下，受刑人的皮肉連擊連抓，就會被撕得一片稀爛。不少受刑官員，就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十之八九也會落下終身殘疾。
但是，錢謙益居然挺過來了。
一方麵，行刑前，他在官場上的一些好朋友花了些銀兩，跟行刑的人做了些溝通；另一方麵，他的精神毅力確實令人欽佩。
作為一個文官，他扛打的能力可以與關公的“刮骨療毒”媲美。
據說，在被毒打的時候，為了製造更多的精神能量，抵禦肉體的痛楚，他至少喊了50聲“皇上”。
我隻能說，在到處是牆頭草和軟骨頭的明朝官員裏，錢謙益的表現很男人。
他不是軟骨頭，至少當時不是。
6.
被免職廷杖後，錢謙益返回原籍江蘇常熟。
由於心情不佳，黯淡悲涼，他決定到杭州西湖上去劃船，通過運動來排遣自己的鬱悶。
自從有了西湖，它就是人們療傷寄情的重要場所。
很多名人都在這裏劃過船，包括白居易，蘇東坡，蘇小小，徐誌摩，曆史的囚徒，等等。
在這裏，錢謙益遇到了一輩子最心愛的女人。
美麗的西湖
他們的相遇，很有傳奇色彩和文學氣息，美得不要不要的。
老錢當時下榻在杭州一代名妓草衣道人家中，草衣道人原名王修微。
用今天的話說，王修微是一位美女作家，平素最愛結交各方名士，常常“扁舟載書，往來吳會間”。
還有一點很重要，柳如是跟她是特別好的閨蜜和死黨。
柳如是很喜歡寫詩，一天，她在草衣道人的客廳裏創作了一首描寫西湖的詩，墨跡未幹，她就去學遊泳了。
這首詩碰巧被錢謙益發現，隻見上麵寫道：
垂楊小宛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哇，好別開生麵的詩句！錢謙益眯著眼睛，內心不停地讚歎。
草衣道人很善於察顏觀色，見到老錢發呆的樣子，悄悄跟他介紹說，這是我一個好朋友柳姑娘寫的，要不改天一起去西湖劃船。
為什麽是改天，老錢有些急不可耐，晚上又去催草衣道人。
結果，第二天下午，錢謙益順利見到了柳如是。
第一次見麵，閱人無數的老錢就紅了臉（因為臉上的皺紋多，不細心的人看不出來）。
因為柳如是正是他一直喜歡的類型：文雅，嬌小，秀美，楊柳小蠻腰，還有一雙特別會說話的大眼睛。
柳如是早知道錢謙益大名，知道他出版過著名的《初學集》《有學集》和《投筆集》。
但她毫不拘束，談詩論景，隨心所欲。時間緊迫！在那次遊湖的時候，老錢提前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吟詩。
而且作為見麵禮，一吟就是16首。
其中一首寫道：
東風依舊起青蘋，不為紅梅浣北塵。
鼓篋儒生陳玉曆，開堂禪子祝金輪。
青衣苦效侏離語，紅粉欣看回鶻人。
他日西湖誌風土，故應獨少宋遺民。
……
遊湖之後，老錢的心情好了很多，對人生捉摸不定的際遇也看淡不少。
愛情，著實太有魔力！
7.
錢謙益和柳如是，兩個人的差距實在太大。
老錢出生官宦、中科舉、做大官，柳如是卻是一個底層人家的苦命孩子，她家貧如洗，從小就被當成貨物一樣賣來賣去。
花一樣的外貌，倔強的個性，對各種文化知識的強烈興趣，是柳如是成為“秦淮八豔”之首的三大主要原因。
她對自己的男人也有很高的要求，在日記中她寫道：我的那個他，最好是“博學好古，曠代逸才”。
她對靈魂之愛的追求，也很引人注意。她多次在非正式場合表示，“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無憾”。
現在，這個人來了。
可是，這個人比她大36歲，而且早有妻兒。
柳如是該怎麽辦？
其實她早就想好了。
她一直在留意、追求真愛。幾年前，她傾慕名士陳子龍，陳少年風流，帥過黃曉明，寫得一手好文章，年紀輕輕便高中進士。
她不在乎陳子龍比自己大10歲，早已成家立業，她前往鬆江（今上海市鬆江區），住在陳子龍家隔壁，希望有機會多接觸，後來她幹脆去陳子龍家中求見。
陳子龍雖然喜歡她，卻被她的主動大膽嚇壞了，慢慢地疏遠了她。
柳如是確實很有眼力，陳子龍不僅是明代第一詞人，而且頗有氣節，後來組織太湖民兵抗清，被俘後投水殉國，是公認的大英雄。
……
現在這個機會能把握住嗎？
能。
公元1639年冬天，天氣特別寒冷，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遠門，這在《明史》上都有記載。
但柳如是穿上最厚的棉衣，臉上帶著笑容，踏上了去江蘇常熟的長途車。
她要去找錢謙益，一個值得她珍惜畢生的精神伴侶。
清代柳如是像
【古人訪談錄】 即使身在青樓，也要有一顆紅心——柳如是訪談錄
（編者按：各位網友大家好，由於“古人訪談錄”比較受歡迎，最近引起了一些資本大鱷們的注意，創始人囚徒先生在百忙之餘，不得不接受這些資本家的騷擾。可以肯定的是，今後這個欄目將持續辦下去，直到它完成自己的使命。）
曆史的囚徒：下麵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有請今天的主角柳如是同誌上場！
曆史的囚徒：今天我們請來的是首位女嘉賓，她就是號稱“秦淮八豔”之首的詩人、畫家、歌唱家、社會活動家柳如是。柳先生你好，先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柳如是：嗨！各位“古人訪談錄”的觀眾們，大家周末好，我是柳如是，楊柳腰的“柳”，如果的“如”，我是你的宿命的“是”，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跟大家一起交流。來上這個節目，我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氣，因為我知道這個節目一向喜歡揭短，最終我戰勝了自己的狹獈。我願意回答大家所有的問題，這應該也符合“古人訪談錄”的節目特色吧，不掩飾、不敷衍、不難為情。
曆史的囚徒：在訪談開始前，必須稱讚一下柳老師，這麽多年了，保養得還這麽好，請問有什麽秘決嗎？
柳如是：你真會講話，我早就過了個人的顏值顛峰了，我記得在遇到錢謙益老師前3年，也就是1638年，那一年我20歲，曾經參加過華東六省一市的選美比賽，拿了個第一名，那是我最自信的時候。後來，長江後浪推前浪，對自己的外貌就不那麽自信了。再說了，人還是得修煉自己的內心，人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是因為可愛才美麗。
清代《河東君初訪半野堂小影》
曆史的囚徒：我注意到，你在提及老公錢謙益的時候，稱他為老師，難道你們在生活中還這麽彬彬有禮嗎，沒有什麽昵稱嗎，比如“哈尼”“達令”之類的？
柳如是：我就是稱他為老師的，叫習慣了，因為他真的很老，整整大我36歲。
曆史的囚徒：好的，相信大家聽了柳老師的一番話，也不會有什麽距離感了。現在我們正式進入問題環節。第一個問題：大家都知道你的出身很不幸，很容易遭受一些世俗眼光的歧視。你應該是閱人無數，如何看待男人和愛情？
柳如是：我真的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在明朝末年，普通人家的孩子出生後，不餓死就是萬幸，這是其一；其二，不幸也就罷了，命運還喜歡捉弄我——10歲的時候我就被賣到青樓，注定一輩子要靠男人和他們的金錢生活。在青樓培訓學校，培訓的內容很多，有理論課程，有座談交流，還有實地參訪。我們培訓的最終目標是：讓男人心甘情願地掏錢。老師還要求我們，不能對男人動真感情，否則很傷錢。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尋找愛情，那東西肯定是存在的。另外，我知道容貌稍縱即逝，很注意學習各種技藝，如畫畫、寫詩、唱歌等。
曆史的囚徒：可能有的人會覺得作為一名青樓女子，追求愛情是一種奢侈吧？
柳如是：有這種偏見的人，坐著說話腿不疼，沒有哪個女孩喜歡從事這一行，而且我要澄清一個誤區，古時候的青樓女子主要是賣藝。況且，文人與我們這一行的從業人員，一直都有不解之緣，最後有金玉良緣的也很多，所以我跟（陳）圓圓、（李）香君、（董）小宛這些姐妹一直都有這種願望。總而言之，即使身在青樓，也要有一顆紅心。
曆史的囚徒：從我們了解的情況看，柳老師在愛情這方麵一直都很熱烈大膽，與少年英雄陳子龍的交往如此，後來去常熟找錢先生同樣如此？
柳如是：可能有人會笑話我的主動。我想說的是，人生苦短，如果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隻是模仿別人活著，盡力去討好他人，那活著又有什麽意思，或者說，活過跟沒活過有什麽區別？我相信，人生可以隨心所欲，但不能隨波逐流。隻有這樣，回首人生的時候才不會後悔。
曆史的囚徒：有人說在杭州那一次，你是故意把自己的詩作放在草衣道人的客廳，被錢謙益大人看到的？
柳如是：這個問題其實不說穿好一點，如果什麽都是清清楚楚的，沒有一個謎，那曆史就是一個屁。不過你還年輕，要理解古人的不容易，那個時候又沒有微信，即使有微信也搖不到錢老師那麽優秀的男人。
曆史的囚徒：錢謙益老師吸引你的主要是哪個方麵？
柳如是：他雖然是一個高級官員，還是禮部的負責人，但他真的是一個很講情分的人，我們能認識很難得，隻能說是上天的安排。依照明末的道德標準，像他那樣的人涉足青樓是風流韻事，但要大禮婚娶青樓女子，還是需要很大勇氣的，但是他做到了。你知道，他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有很強的示範效應，很多人受不了，我記得婚禮當天，很多讀書人站在岸邊，拿石頭砸我們的婚船，我嚇哭了，但他摟著我，還樂嗬嗬的，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放鬆。他能做到這個分上，我隻有兩個詞：幸福和感動。
曆史的囚徒：不僅如此，聽說老錢為了把婚禮辦得風光一些，還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宋刻《漢書》賣掉了？
柳如是：是的，婚後很久，我們這對“老少配”還不斷被人嘲笑。但我們的婚姻生活還是蠻甜蜜的，絲毫不受影響，我們還去雲南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度蜜月。在他為我修建的“絳雲樓”和“紅豆館”，我們經常一起對詩，當時錢老師曾對我說：“我愛你烏黑頭發白個肉。”我故意諷刺他的蒼老，回答他說：“我愛你雪白頭發烏個肉。”我還發揮我的特長和優勢，創作一些歌詞，自彈自唱給他聽。
曆史的囚徒：真是令人羨慕。那後來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禎帝自縊身亡，他又出任南明弘光小朝廷的禮部尚書，你也開始變得關心政治了？
柳如是：我覺得這是一個明人應該做的事情吧。我知道你要說那段著名的曆史典故，我還是先吐為快吧……一1645年，清兵打到南京，我當時勸錢老師一起投江殉國，他想了好久，最後走下水池試了一下水，說“水太冷，不能下”，我當時很悲憤，很想跳水，但被他攔住了。我理解錢老師，每個人的生命都隻有一次，大家都有選擇的權利，我不怪他。南京城破後，錢老師向當時的清軍統帥多鐸投降，還剃頭留了辮子。
曆史的囚徒：怎麽看老公的這種投降呢？好像當時與錢老師關係很好的河南巡撫越其傑和河南參政兵備道袁樞，都沒有投降，相繼絕食而死。
柳如是：我理解並支持他的一切，因為我是他的女人。後來錢老師擔任清朝的禮部右侍郎，參與《明史》的撰寫，也算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至少不像某些人投降後，轉身就砍殺昔日的兄弟手足。
曆史的囚徒：我看史書中說1647年的時候，錢老師曾經入獄，你去做了很多溝通協調工作？
柳如是：沒有什麽溝通協調的，說穿了就是求人，當時他被關入刑部大獄，碰巧我生著重病，但也沒有辦法，必須去北京撈人，我寫了一個血書喊冤，強烈要求代他去死，很多人聽了都流淚。好不容易他被放出來了，第二年又因黃毓祺案被牽連，關在南京的監獄。我又去找人幫忙，他很感激，寫了兩句詩來記錄自己的感慨：慟哭臨江無孝子，從行赴難有賢妻。那年，在我生日那天，他還寫了一組詩歌《和東坡西台詩六首》送給我，我很感動，為他，為我，也為這人生。
曆史的囚徒：為什麽後來老錢又開始反清複明了？
柳如是：他開始對新朝廷是有幻想和寄托的，但經過兩次牢獄之災，他覺得這個朝跟明相比，也好不到哪兒去。回到常熟後，他表麵上賦閑在家，但暗中與西南和東南海上反清複明的勢力聯絡，並痛陳天下形勢，向明桂王報告江南清軍將領動態，以及可能爭取反清的部隊。公元1650年，他快70歲了，不顧年邁體弱，多次到金華去策反總兵馬進寶反清。後來，鄭成功、張名振北伐，我和錢老師還捐光了積蓄。
曆史的囚徒：錢老先生在83歲高齡的時候去世，令你再次遭受欺淩，並且在他去世後2個月就追隨他而去？
柳如是：我是錢老師的側室，當時還有陳氏、王氏、朱氏等，她們很嫉妒我，但因為當時錢老師還在，她們也不敢拿我怎麽樣。錢老師晚年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是完成他的文集，並希望族孫、自己最心愛的學生錢曾來幫他出版，但錢老師剛去世1個月，他就與我反目成仇，夥同錢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我勒索金銀、田產、房產、香爐、古玩等，確實令人氣憤，加上十分思念錢老師，我隻能結束自己的生命去追隨他。
柳如是墓
曆史的囚徒：與錢先生的緣分讓你覺得這一輩子都值得？
柳如是：是的。不管你被現實傷害得多深，總會有一個人的出現，讓你原諒此前生活對你所有的刁難。我生命的前23年就像浮萍，是沒有根的，遇到他以後，我的生命才變得有意義。生或死，己經不再重要。
曆史的囚徒：謝謝柳先生接受我們的訪談，由於時間關係，我們的節目隻能到此為止。希望柳先生和錢老先生能夠繼續愛情，再次感謝！各位觀眾，下次再見！
柳如是：這麽快就結束了？我覺得跟現在很多無聊肉麻的節目相比，你這個“古人訪談錄”很好，在不知不覺中讓人了解曆史的現場和幕後，理解人生，頗有溫度，有治愈係風格。對文字敏感的我，這次專門花漫長的10分鍾幫你想了一句廣告詞：要想人生被安撫，就看曆史的囚徒。
希望大家能從我的故事裏有所得！再見！
◎囚粉說
LYH：陳寅恪先生晚年傾盡心力寫成巨著《柳如是別傳》，當時不理解，為什麽一代國學大師要如此用心地研究一個妓女。後來明白了，陳老秉持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想，大概柳如是是中華曆史上女性精神獨立的典範，沒有之一。
一叢雲霞：美麗聰穎多才多藝又深情款款占盡人世風光，讓人好是喜歡！零落成泥碾作塵，一任群芳妒，令人心生悲涼！
檀香：在那個動亂的年代，尤其是無根無依的女子最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不論是陳子龍還是錢謙益，柳如是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實實在在的安全感，透過時光的浩淼煙波，依舊能看到四百年前的這位揚眉女子，她的明豔與氣度，美麗與哀愁。
一帆：柳如是老師是一位時代的棄兒，那個時代生為女兒身，又是一介貧民之子，等待她的卻多不是浪漫，叫做親人的動物們相繼拋棄了她，給她提了個醒，開了個頭，叫她要認命要信命。她也確實跟著這卑賤的命運一起流浪，遇到了另一位過來人教她育她渡她最後棄她而去……最後遇到了他。
燕山新雲：老錢軟骨頭和吳三桂差不多，我生在那個年代不會背叛我的國家。我會和南宋的將軍一樣，投江而死！（作者回複：知易行難，就怕到時候你下去遊了一圈又爬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