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商團回國促戰 林欽差向海祭神
林則徐奏報躉船鴉片盡數呈繳的折子到京。道光帝看罷滿麵笑容,滿心歡喜,各位軍機大臣也是喜氣洋洋。道光帝拍著禦座的扶手說:“二十二隻躉船,兩萬餘箱盡數呈繳,真是大快人心,甚慰朕心!林則徐所辦,可嘉至極,可嘉至極!穆彰阿,在上諭中要把朕的這句話寫進去。”
穆彰阿響亮地“嗻”了一聲。
林則徐奏請每箱酌賞茶葉五斤,準!林則徐奏請,將兩萬餘箱鴉片解京,以憑核驗,準!
“林則徐、鄧廷楨交部從優議敘!怡良、豫堃、關天培著交部議敘。要快。”
軍機大臣回到軍機處,由文慶安排領班章京起草上諭。軍機大臣本有五人,兩個月前奎照因為身體多病,退出軍機,仍任禮部尚書,軍機大臣就隻剩穆彰阿、鄱世恩、王鼎、文慶四人。
王鼎長於財政,回到軍機處就對穆彰阿和潘世恩說:“穆相、潘相,將兩萬餘箱鴉片運到京城,此事極不妥當,也斷不可行。”
穆彰阿問:“省厓,這話怎麽說?”
王鼎說:“兩萬箱鴉片,總數二百餘萬斤,無論車馱還是船運,所需車馱人夫何其多!如走陸路,以每車推運八箱——翻越大庾嶺六箱也極困難,以八箱計,需要車兩千五百餘輛!到杭州如果再由運河水運,需漕船一百五十餘艘。兩位請想,這是一筆多大的費用!而且一路上車馱船運,幾經周折,六七千裏路,如何確保不被偷竊、倒換?”
穆彰阿和潘世恩聞言都啊了一聲。潘世恩是狀元軍機,文采飛揚,但這類實務非其所長。聽王鼎一算賬,真是嚇了一跳:“聽省厓一說,還真是不能解京。”
穆彰阿說:“少穆上折,不免有些虛頭,夷商怎麽可能痛痛快快繳出兩萬餘箱?能解到六七千箱就不錯了。”
潘世恩說:“穆相,就是六七千箱,車馬勞頓,運解京師也非易事。”
聽穆彰阿的意思,是不相信會有兩萬餘箱的收繳。王鼎對林則徐的為人十分清楚,對穆彰阿說:“穆相,少穆為人我清楚,他不是那種虛飾取巧的人,他說有兩萬餘箱,差不了哪裏去。”
穆彰阿說:“到底有多少箱,那隻有解到了才算數。省厓,皇上在興頭上一口答應了,我們也不好違逆吧?”
王鼎說:“那我明天上朝時當麵奏請。”
穆彰阿不說話,不說話就是不讚同。
潘世恩說:“不急,不急,且稍等等看,想妥當了不遲。”
設在北京西城的都察院,是大清的監督機構,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凡朝廷政事得失,民生利弊以及百官奸貪汙績,都可據實糾彈。擔負糾察職責的,主要是十三道監察禦史和六科給事中。十三道監察禦史是按行省設置,一省設一名掌印禦史以及監察禦史數名,負責監察相應的行省。所謂六科給事中,是稽查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監察官員。無論十三道監察禦史還是六科給事中,其糾察範圍並不僅限於本職範圍,本職之外,也有風聞奏事的權力。官品不算太高,是正五品,但卻令人刮目相看。有時為了扳倒某官,要阻攔或者促成某事,便要借助他們的力量。
剛升任浙江道監察禦史的福建上杭人鄧瀛,時年隻有三十六歲,升任監察禦史後連番上折,風頭正健。這天晚上,王鼎府上的管家老魏請他喝酒。兩人熟不拘禮,老魏開門見山,叫著鄧瀛的號說:“介槎,有一個碰硬的機會,你敢不敢?”
鄧瀛問:“不存在敢不敢的問題,關鍵是值不值。”
老魏說:“當然值,可省卻數十萬兩銀子的開銷,打消一件勞民傷財的蠢事。”
鄧瀛說:“果真如此,那就值得我動動筆了。願聞其詳。”
老魏說的就是道光帝下旨讓林則徐把兩萬餘箱鴉片運往北京的事情。
鄧瀛說:“我看到邸報了,鴉片運京,現場銷毀,讓京師的人開開眼,蠻好的事嘛!”
老魏說:“介槎,你隻知道看熱鬧,不知道這需要一大筆開銷。我給你算算賬就知道了。”
老魏一算賬,真把鄧瀛嚇了一跳:“啊,我真沒往這方麵去算賬。如此說來,果真是勞民傷財。”
老魏說:“那你說,你敢不敢上折子?”
鄧瀛掂量一下,畢竟上諭已頒,這個釘子不大好碰,便道:“這樣一大筆開銷,穆相未必算不出來,王相國更是算盤撥拉得劈啪響,當初怎麽沒提醒皇上?”
老魏說:“穆相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跋扈得很,不讓別人說話,可是在皇上麵前,他又一點龍麟也不敢逆。王相國下朝後就提醒過穆相,穆相不以為然。一則不願駁皇上,二則他不相信會有兩萬餘箱。他大約存心要看看,林少穆到底搗沒搗鬼。少穆的為人你也該聽說過,向來一是一二是二,決然不會虛冒。如果真把兩萬箱運到京中,七八千裏路,勞民傷財且不去說,中間偷竊倒換,好不容易繳起的煙,再流入民間,真正是遺患無窮。”
鄧瀛心裏盤算著,一時拿不定主意。
老魏說:“王相國原來是打算叫起時直諫,可是穆相國明確表示反對,王相再有此舉,不僅惹皇上不高興,還得罪穆相。你也知道,王相和穆相不大對付由來已久,王相不想為此事弄僵。昨天他說,如果有位肯為百姓說話的禦史出頭就好了。他向我說起你來,說鄧禦史最近連上幾個折子,他那支筆可真是了得。”老魏見鄧瀛不為所動,又激將說,“這件事風險太大,丟臉事小,逆了龍麟,前程堪虞。說歸說,你還要慎重考慮。畢竟皇上已經下旨,金口玉言,誰肯去冒這個險?我也隻是這麽一說,你好不容易剛剛升了正五品,惹惱了萬歲爺,摘了你的頂子,不值當。”
鄧瀛說:“老魏,你也不必用激將。這件事畢竟非同小可,非平常參折可比,你讓我好好想想。”
隔一天上朝,道光帝揚揚手裏的一份折子說:“有禦史上奏,反對鴉片押解進京,認為勞民傷財。”
折子正是鄧瀛所上。
“折子裏說,數萬箱鴉片運京城,取水道用船解運,大船裝百箱,需船二百多艘,船伕數百人;若取陸路用民伕解運,一箱二人抬,需四萬多人;用車載,需大車兩千多輛,車伕兩千多人,騾馬五六千頭;如用獨輪小車,則最少需要三千四五百輛。折子還說,勞民傷財姑且不論,更擔心的是鴉片被偷換。而今煙土越昂貴,越有人利令智昏,鋌而走險,長途跋涉中要經千萬人之手,誰能確保所有人都穩妥可靠?誰能保證不走漏消息,不出意外事故呢?再說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運到京城,又該如何處置?火燒還是水淹?他認為,與其興師動眾北運,不如責成林則徐就地銷毀。”
道光帝沒表明態度,穆彰阿揣測著說:“運到京城也並非沒有好處,至少可以警醒百姓,以示朝廷嚴禁的決心。”
王鼎越班出奏:“臣以為禦史所奏極是,令林則徐就地銷毀,一樣可以表明朝廷嚴禁鴉片的決心。而且夷商麇集廣州,販賣者也多出於廣州,在廣州銷毀,更能產生震懾作用。屆時讓士農工商、中外人等皆去觀看,既可以將中朝禁煙的決心昭示中外,也可起到監督作用。到底銷毀了多少箱,眾目睽睽,有人想造假也難。”
道光點頭說:“你說得極是,朕也有此意。而且,非要林則徐將鴉片解京,好像朕不相信他似的。林則徐係經朕委任,此次查辦粵洋煙土,甚屬認真,朕斷不疑其稍有欺飾。下旨給林則徐,不必解京,就地銷毀。告訴他,要讓中外人等共同見聞,不要讓辦事的人渾水摸魚,滋生弊端。”
穆彰阿“嗻”了一聲,表示讚同。
接下來,商議《欽定嚴禁鴉片煙條例》。這個條例從幾個月前開始起草,中間又修改幾次,爭議最大的,是吸食判死的規定。道光帝最關注的也是這一條。
穆彰阿說:“論者皆謂吸食判死,會有誅不勝誅之慮。奴才等初定的條例,建議從重懲辦,但罪不至死。”
道光帝說:“朕以為鴉片之患,海販窯口,實為禍首罪魁,懲辦要一律從嚴,概置重典,否則不足以防偷漏而塞來源。不過隻治販賣也不能正本清源,林則徐說得不錯,沒有吸食,何來販賣?吸食之弊一日不斷,則興販之人一日不絕,吸食定以死罪,立限嚴懲,這一條不能更改。”
穆彰阿“嗻”了一聲:“奴才領旨。”
道光帝又說:“禁煙無禁區,宗室親貴,概莫能外,就是宮中王府,也要嚴禁太監人等吸食。你們就此製定幾條,請宗人府也一起參酌議論。此事不能拖,要快。林則徐在廣東成效頗著,如果能夠拔本塞源,再輔以嚴禁條例,煙毒之害禁絕可期。”
下朝回府,穆彰阿與心腹師爺說起皇上打消了鴉片解京的念頭,對師爺說:“鄧瀛是個人才,文筆了得,膽氣也壯。你哪天見他一麵,告訴他,我說的,他上的折子很好,也算幫我解決了一大難題。你還可以問問他,有無外任的想法。如果想過過開府地方的癮,我可以幫他設法。”
師爺對穆彰阿十分了解,知道他的這番話,半真半假。他說:“東翁,你不是擔心林少穆在南邊禁煙玩了花樣,所以希望把煙箱解京。怎麽,您又相信林少穆真的收繳了兩萬餘箱?”
穆彰阿說:“不是我相信,是皇上相信;也不是我不想解京,是皇上已經同意不必解京。這件事情,總透著邪乎。夷人怎麽肯乖乖地交出兩萬箱鴉片,那可值好幾千萬兩銀子呢!林少穆奏請每箱鴉片賞給五斤茶葉,五斤茶葉能打發得走夷人嗎?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師爺說:“禁煙中玩把戲的多了去了。我聽說,現在各地呈報破獲的販煙案,繳獲的煙鬥煙槍,多有造假,有的甚至把新造的煙槍充數邀功。”
“地方官員,天高皇帝遠,看別人破獲煙案、收繳煙槍獲賞,就不惜造假邀功,這事自古皆然。以繳了多少煙鬥煙槍作為禁煙的功勞,不能再實行了。而且,靠收煙槍煙鬥能否禁煙,我是深抱懷疑。”穆彰阿指了指茶幾上的杯子說,“譬如這隻杯子,你給我收了,我再換一隻喝水就是了,難道收掉一隻杯子,我就要挨渴不行?”
師爺說:“一點不假。我聽說,有些地方造煙槍的都發大財了,官府都高價收購呢。”
“這股風氣得煞煞。”穆彰阿說,“健翁,這件事就拜托你了。王省厓能鼓動禦史替他說話,咱們就不能嗎?你得找個禦史,把下麵濫收煙槍邀功的事情捅到皇上那裏,到時候我就好說話了。”
坐鎮虎門沙角的林則徐,亦喜亦憂。喜的是繳煙進度很快,已經完成了四分之三,憂的是義律始終不肯答應具結。
林則徐到廣州,帶著拔本塞源的任務。如果僅僅把躉船的鴉片收繳上來,當然不能算是真正拔本塞源。他幾經思考,想出的對策是讓夷商具結,承諾以後永不販賣鴉片,否則,一旦查出商船夾帶,貨即入官,人即正法。
林則徐認為,既然義律等人已經口口聲聲答應以後不再販賣鴉片,那麽簽這樣一個具結,也不是多難的事情,沒想到所有外商都激烈反對。義律答複林則徐,讓商人們簽署這樣的甘結,不符合英國的法律,就是英國女王也沒有權力要求商人們這樣做,何況他一個商務監督。林則徐給義律諭飭,說你們英國人既然到中國來貿易,就要遵守中國的法律,怎麽能把英國的法律帶到中國來?如果中國人到你們英國貿易而不遵守英吉利的法律,請問你們的女王答不答應?天朝聲教覃敷,四夷向化,凡域外各國到天朝來,都要恪守天朝禁令,又豈是專責你們一兩個國家?至於說你們國主不能令眾夷聽命,此言極為悖謬。分明是你心存推諉,而誣國主之號令不行。如此不忠之言,何以對你國主!現在鴉片流毒已甚,本大臣奉大皇帝特命,斷絕此事,怎麽可能不要你們立一禁約?此結一具,我必奏上大皇帝,稱你各國夷商皆知守分畏法,仍聽其作長久買賣。這樣眾夷有體麵,你義律也更有體麵。
義律再次回信,表示商人們可以謹遵中國律法,不再夾帶鴉片,但英國和印度離中國都太遠,現在廣州的商人們都已經知道中國的新禁令,可是那些正乘季風趕來的商船並不知情,因此需要延期執行。從英國趕來的商船應延期十個月執行,從印度趕來的港腳商人,則需延期五個月。然而,對出具甘結一事,義律仍然不肯答應,他在回稟中說,如果非要商人們簽署這樣的甘結,英國商人們隻有回國。
義律寧願讓商人們回國,也不肯簽署甘結,這大大出乎林則徐的意料。他與梁廷楠討論,義律到底為什麽這麽抵觸甘結。梁廷楠分析說:“如果這個甘結一簽,就意味著以後再販賣鴉片,不僅會帶來巨大的損失,而且還有生命危險。我想夷人從本心裏不想放棄鴉片貿易,因此會極力推托。”
林則徐說:“那就更應該讓他們具這個結。他們船堅炮利,廣東水師要與他們在大洋角逐,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咱們手裏有什麽?也隻有讓他們具結,他們顧惜性命,才有可能真正放棄鴉片生意。再說了,他們到大清來貿易,是他們有求於我們,不是我們有求於他們,遵守本欽差製定的規矩,不也是天經地義嗎?譬如咱們要是跑到他們的國都蘭倫(倫敦)經商,不也是要聽他們的招呼嗎?”
梁廷楠說:“夷人的規矩和咱們有些不同。咱們律例中有連坐的說法,有鄰裏互保的說法,一人犯罪,可以株連九族;一家犯罪,鄰裏也跟著受牽連。可在夷人國家是不允許這樣的。比如夷人商船上的水手、傭工,都是商人們雇來的,隻擁有他們的勞動,卻不能擁有他們的生命,如果夾帶鴉片就要被處死,他們恐怕負不起這個責任。”
林則徐說:“無論怎麽說,目前要想讓夷人真正放棄鴉片貿易,除了具結,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以後夷商要想恢複正常貿易,先要具結,不具結絕不允許進港;如今夷館裏還留著馬地臣、顛地等十六名夷商,是地地道道的鴉片販子。他們要想離開商館,非具結不可!”
林則徐連續下達諭令,驅逐顛地、馬地臣等鴉片販子具結回國。義律則聯合美國、荷蘭領事上稟林則徐,表示他們不會簽署甘結,為了自身安全,繳煙結束後,他們將全部回國,這顯然是以斷絕中外貿易相威脅。中外斷絕貿易,雙方都有損失,粵海關一年一百餘萬兩的稅銀沒了,朝廷那邊的確不好交代。不過林則徐與鄧廷楨、怡良商議後認為,這不過是義律耍的把戲,不相信夷人真的會全部回國,尤其茶葉和大黃是夷人所必需,一日或缺,就上火失眠、大便幹燥,他們怎麽可能真正斷絕貿易?如果這些夷商斷絕貿易,從此不來中國,何慮鴉片複來?大清是求之不得。所以與鄧廷楨、怡良回複三國領事,同意他們繳完鴉片全部回國,並警告他們不要反複無常,“今爾各該領事、總管既知天朝禁令之不可違,而又慮及爾各國有難行之處,故而同意各該國人民船隻一概開行回國。果皆永離中華,自無鴉片流入內地,正可少此一害。此次呈繳足數之後,即如所稟,聽爾等全行回國,不許借故耽延。而既回國之後,即不許再來,毋得反複無常,自幹究辦。至各國夷人甚眾,而海道隨時可通,天朝法令森嚴,仍應將禁帶鴉片罪名明白宣示。凡爾各國夷人不來則已,若來至天朝地方,無論何國夷人,若有夾帶鴉片,均照新例,人即處死,貨盡入官,毋謂言之不預也。”
斷絕中西貿易的威脅沒有見效,義律手裏已經無牌可打,轉而請求允許被驅逐的鴉片販子延緩行期,因為他們還有賬目需要結清。林則徐答應適當展期。
雙方在為甘結糾纏的時候,並未太影響繳煙進程,到道光十九年四月初六(公元1839年5月18日)二十二艘躉船鴉片收繳完竣,總計繳收鴉片一萬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又兩千一百一十九袋,一袋的分量與一箱相同,因此總數比當初呈報的還要多出一千餘袋。
林則徐心情很好,恰巧鄧廷楨打發人送來一籃荔枝,其色尚青。林則徐口占一絕,讓差人帶給鄧廷楨——
蠻洋煙雨暗伶仃,忽捧雕盤顆顆星。
十八娘來齊一笑,承恩真及荔枝青。
躉船鴉片收繳淨盡,在林則徐眼裏,不就像貴妃望眼欲穿的荔枝嗎?繳煙能夠成功,全賴皇上的恩德和諸位封疆大吏的支持,浩**的皇恩和鄧廷楨送來的荔枝一樣讓他心存感激和欣慰!
林則徐讓差人把《英國等船隻呈繳鴉片一律收清折》帶回廣州,由鄧廷楨拜發。
次日一早,林則徐又接到怡良轉來的邸報,得悉自己已調任兩江總督的消息,這個消息可謂亦喜亦憂。兩江比之湖廣,位置更為顯要,足見道光皇帝的恩遇之厚;但他擔心朝廷催他赴新任,那樣禁煙難免功虧一簣。他希望在赴新任前收繳的鴉片能有個了結,不然那堆成山的鴉片就是一頭猛獸,隨時可以傷人,他費盡心血收繳起來不但無利反而增害。
對於鴉片的處置,他有兩套準備。一個是準備奉旨解京,一個是就地銷毀。而他最希望的是就地銷毀。在繳煙期間,他已經就銷毀的辦法多方求教。去年在湖廣任上,他銷毀鴉片的辦法是火焚,就是將鴉片拌以桐油,用火焚燒。但焚燒過後,總會有殘膏餘瀝滲入土中,掘土煎熬,仍能“十得其二三”。兩萬餘箱鴉片,如果用火焚的辦法,不但要費大量的桐油,而且滲入地下的殘膏餘瀝也是極大隱患。火焚的辦法行不通,那還有什麽辦法?他在走訪中聽一位老者說,鴉片最怕鹽和石灰,用煙土熬製煙膏,如果投以鹽鹵和石灰,則煙土全部化毀,製不出膏來。他讓人架起鍋灶如法試驗,果然如此。但這個辦法仍然行不通,要銷毀兩萬餘箱鴉片,那需要架起成百上千的鍋灶,如何管理是一大難題。架鍋少了,則又需要數月才能完成。後來他到香山縣督促繳煙時,向英國醫生史濟泰和長年在孟加拉經商的香山南屏人容林打聽,兩人都談到孟加拉人製造鴉片的工廠,都是挖掘寬三丈、深一丈的池子,池壁、池底鋪以石塊。林則徐由此得到啟發,如果把鍋灶改為水池,水池中投入鴉片和鹽、石灰攪拌,不就可以大規模的銷焚鴉片嗎?
他與鄧廷楨、關天培等人商議,覺得此法可行,便安排水師官兵立即挖掘銷煙池,地點選在水師提督署東邊碼頭旁的河灘高地上。經過十幾天的挖掘,已經基本完工了,今天他和關天培親自去驗看。
兩個銷煙池相距不遠,都在河灘北沿的高地上,池底都鋪上石板,南邊設一涵洞,可以向外排水衝渣;北側則挖一條水渠,漲潮的時候可以車水入池。投入鹽和鴉片,浸泡半天,然後投入生石灰,攪動銷毀,等退潮的時候,打開涵洞水閘,把殘渣衝入水中,銷毀的鴉片便**然無存,不留後患。兩個銷煙池四周都建起了圍欄,不遠處,正在搭建供官員監視和貴賓參觀的廠棚。
隻是,朝廷到底讓不讓在虎門就地銷毀?誰也沒有把握。
按照原來的定議,洋商繳出所有躉船鴉片,一切恢複正常。但林則徐要求被驅逐的鴉片販子必須具結才準放行,而義律一直阻撓他們具結,雙方一直僵持著。十六名鴉片販子被困一個多月,都已經等不下去,一再去找義律,希望具結走人;義律見林則徐寸步不讓,最後沒有辦法,隻好同意具結。他同時向林則徐和鄧廷楨遞稟,表示他身體不好,希望和商人們一起乘船南下澳門。
義律和數十名英國人離開商館這天,鄧廷楨奉林則徐之命前往碼頭送行,叮囑義律說:“我奉欽差大人之命前來送行,並期望你能早日恢複健康。鴉片雖然已經繳出,但欽差大臣和我仍然有許多事情需要你的配合。你到澳門後,如果發現有人私藏鴉片,不拘是哪一國,請即諭令一體呈繳。尤其是正從英吉利國和印度趕來的商船,務必將禁煙新例傳諭知之。”
義律說:“本國商人本監督當然會及時約束,至於其他國家商人,本監督無權過問。”
回到澳門後,義律閉門謝客,立即起草一份給外相巴麥尊的長信。他在信中,首先對林則徐的禁煙進行一個總結,他認為,“林的行動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強迫繳出英國人的財產就是一種侵略。他在廣州的所為,唯一的結果就是讓英國的商人們空前一致地憎恨”。對林則徐要商人們出具甘結,他認為,“強迫外國人出具甘結,提出不僅他們自身要受約束,而且他們管不了的其他所有前往中國的人也要受這種刑罰的約束,是對外人性命**裸的侵害。這在原則上是如此危險,在實行上又如此不能容忍”。
接下來他向巴麥尊表示,盡管他本人反對鴉片貿易,但他卻不能容忍對英國商人生命和財產的侵害。他認為如果讓林則徐這樣的強硬派得勢,中西貿易將受極大損害,英國從貿易中獲得的巨額收入也將不再。他認為,隻有采用軍事行動,才是最有效的手段,“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應借此機會,給予中國迅速而沉重的打擊,事先連一個字的照會都不用呈遞”。對軍事行動的目標,他提議,“立刻用武力占領舟山島,嚴密封鎖廣州、寧波兩港,以及從海口直到運河口的揚子江江麵。應該經白河口向中國朝廷致送通牒,提出要求:林、鄧兩人撤職懲辦,就那些對女王多次失敬的行為提供適當的道歉,對暴行所造成的沉重損失給予一定的金錢賠償;正式把舟山島割讓給女王陛下;必須替英國貨物取得自由輸入廣州、寧波、廈門與南京的權利;要以充分而毫無保留的上諭明令準許中國人在那些島上和一切沿海港口和我們做生意;必須等到整個賠款付清,一切其他條款都忠實執行了以後,才解除封鎖”。
寫完這封信,他又讓秘書起草一份請願書,發動商人簽名,請求大英帝國的海軍艦隊到中國來,給中國朝廷足夠的教訓,對大英帝國受到的侮辱和商人們受到的損失索取足夠的賠償。他則親自給印度總督奧克蘭勳爵寫一封信,請他派軍艦到中國來,“我知道勳爵的行動應當得到女王陛下的批準。但是為了英國商人的生命和財產的安全,我必須得到立刻的同意和保護。而且我知道在閣下自己的權力所及的範圍內,用不著我再三請求,閣下是會提供幫助的。請派出盡可能多的軍艦和武裝船隻,這是這個時候所能采取的最合適的保護方法。”
請願書當天就起草好了,所有在澳門的商人們都簽了名。晚上在他辦公的地方,他又與馬地臣、顛地等商討派出一個請願團立即回國。所有繳出鴉片的商人,每箱捐出一元的經費,作為請願團回國後運動議會的經費。
同時,他還宣布了一份通告,他將重新與中國人談判貿易條件,在談妥之前,所有的英商不要進珠江裝載貨物,否則完全自擔風險,英國政府將對此類商人日後所提的權利要求不予理睬。對這個通告,商人們意見很大。鴉片已經上繳,船已經騰空,不讓他們進珠江交易,難道讓他們空船回國?
義律勸解道:“諸位,為了更長遠的利益,為了獲得一個滿意的貿易條件,大家犧牲一下眼前的利潤,我認為是值得的。”
眾人散去後,馬地臣留了下來,問:“監督閣下又有什麽巧妙的計劃?”
義律說:“我想和中國人談談新的貿易章程。我有兩個目標:長遠的目標,就是要讓中國人開放更多的口岸開展貿易;眼前的目標,就是將貿易的地點改在澳門,讓商人們擺脫中國那些愚昧、頑固官員的控製。”
“這怎麽可能?”馬地臣說,“中國人把貿易地點選在黃埔,就是為了便於控製交易。他們怎麽可能答應?另外,葡萄牙人願擔這樣的風險嗎?”
義律說:“不去試試怎麽知道可能還是不可能?與中國人打交道,實力是最有說服力的方式。我已經請求印度總督盡快派軍艦來,那時候,中國人會慎重考慮我們的要求。當然,艦隊到來前,我還是想與中國人談判。我將寫一封信給林欽差,請他派人到澳門來,坐下來談談新章程。至於葡萄牙人,他們已經不是海洋霸主,這裏麵不存在克服不了的困難。”
馬地臣問:“閣下是不是已經把軍事手段作為解決問題的必然選項?”
義律說:“是的,詹姆斯,你難道不認為目前是一個最合適、最必要、最有利的采取行動的關鍵時刻嗎?帝國所受的侮辱、商人所受的侵害,必須讓議員們知道,讓英國的臣民們知道。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喝的每一杯茶,都帶著商人的屈辱。我不願讓商人們回到黃埔,就是擔心恢複貿易後的那熱鬧場景,會削弱了人們心中的憤怒。中國有句話,叫‘好了傷疤忘了疼’。我們的傷疤,在得到滿意的進展前,是不應該那麽快長好的。”
馬地臣說:“代表團應該盡快回國。”
義律說:“這個代表團的成員,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馬地臣說:“我想,已經回國的威廉·查頓算一個,我的侄子央·馬地臣算一個,顛地洋行、史密斯洋行也應該各抽出一名成員做代表。”
義律說:“早已回國的威廉很關鍵,你應當給他寫封信。”
馬地臣笑著從口袋裏掏出幾頁紙遞給義律說:“閣下請看,這是什麽?”
義律接過一看,正是馬地臣寫給查頓的信。在這封信中,馬地臣敘述了被困商館的經曆,“在這期間我們忍受著屈辱、不安和單調的生活,還有缺少食品和潔淨淡水的威脅,但並沒遭受任何肉體痛苦。有人稱被圍困的十三行是‘舒適’的監獄,但這五十多天的圍困,恰好使我們可以要求更多的賠償,也可以向我國政府證明,中國人為達到他們的目的是多麽不肯通融”。在這封信中,馬地臣也評論到義律,“如果認真地觀察,義律閣下的所作所為明顯是為了使中國人堅定信心,最後導致衝突。義律閣下以實際行動證明,他采取的是一個寬大的、有政治家風度的措施。義律閣下經手每箱鴉片的呈繳手續,無疑讓中國人陷入直接對英王負責的圈套中。很慶幸中國人把我們的鴉片都收去了。倘若中國拒絕接收鴉片,我們的處境將大大不利。中國欽差是那麽渴望我們繳出所有的鴉片,而義律監督以女王陛下的名義把所有的鴉片呈交出去。義律閣下的介入,使問題性質向著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英國政府應當為他的臣民的財產負起責任,除了女王陛下政府出麵與中國政府交涉,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馬地臣提到了商人們每箱鴉片捐資一元的事情,他懇請查頓發揮最大的作用,“你們的開銷將不限於這一筆款項,因為目標艱巨,隻要是必要的開支,不管多大的數目,我們都願擔當起來。你可以用高價聘請幾家主要報紙來為這件事做辯護,一開始就要聘請最好的法律顧問把我們情況的要點陳述得淋漓盡致。”
“我似乎已經看到議會的議員們,一致通過決議的情形!”義律非常高興,他打開窗戶,對著波光粼粼的大海吼道,“上帝,一個貿易的新時代,就要到來了!”
廣州城裏天字一號的事情就是禁煙,大小衙門都在圍著這件事情忙。
老魏家裏也一直很熱鬧。他一家被欽差接見,在廣州城算是名人了。天天有戒煙的來請教經驗,把藥房也帶得生意興隆。
南海縣的衙役又上門了,是讓老魏提供鈞成是在誰手裏抽上的大煙。舉報有獎,抓到販賣大煙的賞格更誘人。老魏一家已經統一了口徑,一句話“不認識”。
衙役們好幾次想從鈞成口中套話,都被老魏給擋回去了:“各位爺,別難為孩子了。我已經問他好幾次了,真是說不上來。一個外地人,在十三行碼頭上混,早嚇得逃出廣州城了。”
老賈悄悄到老魏家裏來,求道:“老魏,你可千萬別把我供出去,那可是殺頭的罪。我死了,一家人指靠啥?”
老魏說:“老賈,我供你什麽呀?咱們不過是見麵點頭的熟人。放心吧,你也甭老往我這跑,沒事也得讓你跑出事來。”
老賈感激地一個勁打躬作揖。
一家人坐下來商議。老魏說:“誰咱也惹不起,都別得罪了。再說,把人供出去殺了頭,咱睡不著覺。”
然後商議鈞成的事。
“成子不能在家待了,得出去做事了。掙點銀子貼補家用是其一,最主要的是躲開麻煩,省得他們天天來問這問那,不是長臉的事。”
鈞成娘問:“成子,你到底想幹啥?還是想去怡和做學徒?”
鈞成點頭。
鈞成娘有點疑慮:“伍家父子都被摘了頂戴,少東家還戴著罪,廣州滿城人都說他們是奸商。”
“我讚成兒子還是回怡和。”老魏讚同道,“咱不要跟著人家順風打旗。我見過伍老浩官,待人那麽和氣,哪能是奸商?隻要和洋人打交道就成了漢奸,那整個廣州城不得一半人是漢奸?廣州城多少人靠著碼頭吃飯,咱不能自己作踐自己。”
鈞成說:“我要跟著伍家學做生意,將來我還要跟著怡和的船下南洋掙錢。等我掙了錢把東廂房先買回來,掙大錢了,就在珠江邊上給爹娘蓋個院子,像伍家的大花園。”
鈞成娘樂得閉不上嘴:“我就等著寶貝兒子出息了,跟著兒子享福呢。”
老魏叮囑道:“兒子,心別太野了,老老實實掙碗飯吃就好。”
“老老實實什麽時候也發不了財。爹,我在怡和聽了好多離奇故事,有洋人的,也有中國人的,總之一句話,要想掙錢,就得有膽子出去闖一闖。伍家起家是這樣,潘家也是,跑到中國來的那些洋人,更是如此。”
兒子說得興致勃勃,而老魏卻很擔憂:“兒子,做人還是本本分分的好,還不會走,就不能想跳。你就是在怡和當了一年的小學徒,別想三想四,讓人笑話。”
鈞成說:“爹,洋人說,要想經商,首先得有顆不安分的心。伍老浩官也說,人的心有多大,他的商場就有多大。”
老魏覺得他已經說服不了兒子,這讓他亦喜亦憂:“兒子,爹說不過你。不過有一條,你首先要對爹下個保證,千千萬萬不能再吸上大煙。”
鈞成說:“你放心好了。”
老魏歎息一聲說:“你答應得太容易,我反而不放心。”
鈞成娘是哀求的語氣:“成子,你可得聽你爹的話,千萬不能再吸上。那樣,你爹和我可真活不成了。”
鈞成向娘保證。
老魏說:“明天我帶你去見伍老浩官——你和玉蓮說過嗎?這件事,得聽聽她的意見。”
鈞成說:“我已經和她說過了,她支持我。”
伍家花園裏,伍秉鑒正在和剛從沙角回來的伍紹榮說話:“老四,你怎麽回來了?”
“欽差林大人要賞給洋商茶葉,每箱賞五斤,由十三行捐湊。我回來和您商量,我想這個錢咱出大頭,不知爹同意不同意。”
“幹嗎拿大頭呀,咱伍家全捐助了!一箱賞五斤,兩萬多箱不到十萬兩銀子,咱伍家還擔得起。”
伍秉鑒一口答應,讓伍紹榮很高興。
“兒子,這位欽差不愛錢,咱沒有效勞的機會。如今他終於開口了,咱求之不得呀!兒子,我老了,無所謂了。你還年輕。如今你還是戴罪之身,這得有立功的機會才能把這罪名去了。我還盼著欽差再有開銷吩咐下來,他一高興,把你的頂戴也恢複了,我才能睡得安穩。”
伍紹榮說:“我不敢有這份奢望。林欽差在別人看來是個好官,可對咱行商來說就是個災星!他對咱成見太大,太刻薄。我倒盼著朝廷派個愛銀子的欽差來,起碼能把咱當人。”
伍秉鑒告誡道:“兒子,一定要忍耐。火焰山都是咬著牙忍過去的。我可警告你,在欽差麵前千萬不要流露出一絲的怨恨,否則,你我永無翻身之日。”
伍紹榮說:“今年生意恐怕不好做了。我得到消息,義律命令英商,在他交涉滿意前,不準進黃埔貿易。如果英商不進港,咱們的茶葉賣給誰?”
伍秉鑒說:“不著急,總會有辦法的。兒子,你記住一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要杞人憂天。經商的,向來是靠別人吃飯,不要盼著沒有難題。難題天天有,你需要鍛煉的,就是解決難題的辦法。在咱伍家的祖譜裏,沒有愁這個字。”
伍秉鑒事事看得開,放得下,伍紹榮很欣慰。他給父親講在沙角的見聞,父子二人幾個月來,難得有這麽開心的時候。
這時候下人來報,老魏帶著他的兒子求見。
伍秉鑒交代道:“老四,這孩子是林大人親自交代給怡撫台的,還是安排到櫃上去吧。你去見見他們父子。”
伍紹榮應一聲要出去,伍秉鑒又改變了主意:“欽差大人親自交代,不能出半點差池啊。這樣吧,你把他派到我身邊,這孩子也蠻機靈的。我親自看住他,千萬不能再讓他抽上。”
駐在沙角的林則徐收到了上諭:“本日據林則徐等由驛馳奏,查辦躉船,盡數呈繳煙土一折,所辦可嘉之至。躉船私販煙土,希圖脫逃,經林則徐等截回躉船二十二隻,起獲煙土二萬二百八十三箱。該夷等畏法自首,情尚可原,著免其治罪。該督等奏請酌賞茶葉之處,著照所議辦理。至此項煙土,為數甚多,俟收繳完竣,即查明實在箱數,派委明幹員弁解京,以憑核驗。林則徐等查辦妥當,自應量加獎勵。林則徐、鄧廷楨著交部從優議敘。怡良、豫堃、關天培著交部議敘。”
到了下午,他又收到了義律自澳門遞來的稟帖,語氣相當恭順,簡要說明英國商人大都回到澳門,希望重開貿易,“違禁販賣一弊,誤及正常貿易,妨礙中國人的家業,為害甚重,必須設法早日消除此弊。遠職亦對鴉片深惡痛絕,期望正常貿易繁榮興盛。如準委員來澳,會同協商章程,可望長遠除絕鴉片之弊。”
林則徐很高興,以為義律已經就範,果如他所言,長遠除絕鴉片交易,擴大正常貿易,他何樂而不為?於是他決定派劉保純前往澳門,與義律協商章程,同時有兩份諭飭給義律。一份是向呈繳鴉片的夷商們頒賞茶葉,“本大臣於收繳之時,即先奏懇天恩,免治既往之罪,並請酌賞茶葉,以獎悔懼之心。茲已欽奉恩旨,著照所議辦理。我大皇帝如天之仁,覆被四海。本大臣欽遵恩諭,宣示懷柔,特委大員臨澳諭知,並發來茶葉一千六百四十箱給該領事具領,以便分給繳煙各夷商領受回國。須知此次眾夷得以免罪領賞,皆由該領事恪遵天朝禁令,始能保全夷眾身家。是該領事之造福於諸夷者,為功不小。嗣後該領事更當化導眾夷,妥為約束,勉益加勉,永保榮名。本大臣有厚望焉。”
第二件諭飭則是讓夷商們進黃埔進行貿易——
繳清煙土各空躉拋泊九洲一帶,詢據各船主稱說,俟該領事有信,再定開行日期。茲該領事業已到澳,各空躉領賞茶葉之後,自當即日駛回本國,另尋生理。如有願裝貨物同去者,仍格外體恤,準其空船駛進黃埔,載貨出口。至滿載各商船,業已領牌由埔出口者,亦皆催領開行,毋任逗留自誤,並將來去各船起碇開行日期,分別稟報查核。合劄轉諭。
劉保純帶著頒賞的茶葉,興衝衝趕到澳門,派親隨先進關去,請專責澳門事務的香山縣丞彭邦晦約見義律。
雙方會麵的地點在望廈村的蓮峰廟內。劉保純先在會談的主位上坐下來,計劃先審定一下義律的貿易章程,然後再向他頒布兩件諭飭。
義律帶著翻譯和秘書來了,脫帽致禮。劉保純矜持地點點頭,算是還禮。等坐定後,他便說道:“我奉欽差大人之命,前來審定貿易章程,我想閣下應該準備好章程文本了,不妨先呈上來,咱們一條條議定。”
義律說:“章程的核心,就是請準許英國商人在澳門貿易,不必再進黃埔,其他的一切都好商議。”
義律強硬地回道:“閣下應該比我們清楚。英船和英商之所以不去廣州和黃埔,是因為無法自衛的商人在廣州政府掌握中毫無安全可言,所受的侮辱和冤屈未獲雪除,就一並忘記,會有損英國主權之威嚴。”
劉保純回答說:“中國嚴禁鴉片,而你國商人卻公然夾帶販賣,把不法商人暫拘商館,是理所當然的懲罰,沒有追究他們的死罪已經是欽差奏請我大皇帝格外開恩,監督閣下怎麽談什麽冤屈和侮辱?”
義律回答說:“不,被你們所困者,大部分是守法的英國僑民,還有女王政府的合法代表——本監督。我和他們都無端地失去自由,不但我們受到冤屈,大英帝國也受到了侮辱。”
劉保純對義律竟然如此狡辯,十分生氣,說:“中國人沒請你們來,是你們不遠萬裏跑到中國來貿易,天朝懷柔遠人,恩準你們貿易已是莫大的恩惠,你們知恩不報罷了,還何談受到侮辱?你們上門來取辱,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義律說:“英國的商人們有權利按照國際規則到任何一個地方進行貿易,並按規則取得利益,中國也不能例外。是中國愚昧,不懂世界大勢,尤其是你們欽差大人,非要我們出具危害英國臣民性命的甘結,這是對世界規則的漠視和嘲弄。”
“買賣鴉片是可恥的行為,就是在你們英吉利,鴉片也是違禁品,讓商人們出具不從事非法貿易的保證,是天經地義的要求,這怎麽是對世界規則的漠視和嘲弄?”
義律說:“這正是你們的愚昧,你們可以看看世界各國,都在與英國做生意,都是遵循自由貿易的規則。唯有中國,把貿易限定在廣州一隅,還有那麽多奇怪的規定。這些規定,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時候。”
“中國的律法,隻有中國人說了算,不是英國人說改就能改的。”
義律霸道地回答:“大英帝國已經改了好些國家的規定,把他們納入了文明之中。”
兩人徒勞地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劉保純說:“我們不必做這樣無謂的爭議,我奉欽差大人之命,前來商議貿易章程,我們還是先議正事再說。”
義律斷然搖手拒絕:“如果不準在澳門貿易,便沒有什麽章程可議。”
劉保純質問:“那你為什麽給欽差大人遞稟,要求派員來議章程?”
義律說:“議章程就是議在澳門貿易的章程。你若不答應澳門貿易,就不必開議。”
義律說:“呈繳鴉片是本監督代表大英帝國政府向中國朝廷繳出,商人們無權私自領取賞物。我已經向女王陛下政府寫了詳細的報告,一切要等我國主的諭令到了再說。現在不但商人們不會領區區的五斤茶葉,就是我,也絕不會代領。”
劉保純問:“賞給商人們茶葉,是我大皇帝的恩賞,已經是格外開恩,你有什麽理由不轉賞給商人們?”
義律說:“理由我已經說了,我及所有的商人們是不會私下裏領賞的。”
劉保純問:“你們難道是嫌五斤茶葉太少?你應該明白,這是我大皇帝的天恩,雷霆雨露俱是皇恩。你應該明白,這是恩賜,不是賠償。”
義律說:“要不要賠償,我沒有權利回答,也沒有義務回答。我已經說過,一切要等女王的諭令。至於恩賜,大英帝國和中國是平等的國家,恩賜一詞是不恰當的。”
義律的答複讓劉保純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欽差大人還讓我傳諭給你,呈繳鴉片後商人們的船大都騰空,如果想載貨回國,可以進黃埔貿易。”劉保純把林則徐的劄飭向義律傳達了。
義律說:“如果要進黃埔貿易,須要等奉到女王批諭。本監督無權向商人轉飭。如果允許在澳門裝貨,那可以隨時進行。”
這又讓劉保純感到吃驚:“我已經說過,欽差大人不可能答應在澳門貿易,你難道要讓商人們空船回國?他們將蒙受巨大的損失,你有權做這樣的決定嗎?商人們答應嗎?”
義律笑道:“我是女王陛下政府的代表,所有在廣州的英國人都需要遵守我的命令,我已經向他們發出了通告。”
義律拿出一張英文通告,翻譯給劉保純聽。
劉保純此行,一事無成,事事被義律牽著鼻子走,十分懊惱。香山縣丞彭邦晦看在眼裏,知道這位劉大人與洋人交往是外行,但他如今是欽差大人麵前的紅人,當然不敢得罪,便出主意說:“劉大人勿煩惱,洋人狡詐,與他們打交道總是好事多磨。洋人談事,往往先預留餘地,開始東推西阻,後來才露出底牌。您也不必急於回去交差,不如先到前山寨蔣司馬那裏住一晚,明天再說。我這縣丞官廨,實在太小,怕怠慢了您。再說,不是官命在身,誰也不願與夷輩雜居。”
所謂蔣司馬,就是澳門同知蔣立昂。
澳門同知是乾隆初年設立的,專門負責管理澳門洋人,同時負責番禺、東莞、順德、香山的海防,全稱是廣州府澳門海防軍民同知,是正五品官員。其官署設在澳門北十餘裏的前山寨。前山寨是明朝設立的軍事營寨,專門防備澳門的洋人擴張領土。到了乾隆年間,駐兵增至兩千人,由一位副將駐守。如今同知署和副將署同住在此。
彭邦晦派人先送信給蔣立昂,再親自陪著劉保純到前山寨。十幾裏路,半個時辰就到了。蔣立昂出了寨門親自迎接,劉保純先做解釋:“雲樵兄,林大人派的差使太過緊急,沒來得及向你請教,你可不要見外。”
蔣立昂久於宦場,雖然心中不悅,但臉上的表情卻是相當誠懇:“冰懷兄,咱們辦差的都是身不由己,怎麽談得到見外。我未能前往侍候,心中甚為不安。”
晚上蔣立昂設宴接待。劉保純是欽差駕前的紅人,蔣立昂十分用心,連燕菜也上了。劉保純連忙拱手說:“雲樵兄,如此破費,我實在受之有愧,於心不安。”
等酒酣耳熱之際,劉保純已經完全放下了架子,誠懇地向蔣立昂請教:“雲樵兄,我在廣州的時候不止一次見過義律,那時候他很客氣。怎麽這次這麽強硬,簡直是不可理喻。”
蔣立昂回道:“義律當初被困在商館裏,當然不敢囂張。如今他回到澳門,英國商人也全部撤了出來,他感覺欽差大人已經拿他沒辦法,所以說話底氣就硬了,夷人都是這副秉性。”
劉保純說:“我聽義律的意思,對五斤茶葉很不滿意,他好像還要代表商人向朝廷索取賠償。如果真是這樣,可是件極麻煩的事情。我該不該向欽差大人稟明?”
蔣立昂沉吟了一會兒,道:“與夷人交涉,不像咱們平常談天,要防止被他們算計。像這種情況,我覺得還是讓義律出具一個稟帖,以他稟帖的內容回複大人為好。不然,你向欽差大人稟報說義律想索取賠償,林大人必定生氣,定然會申斥義律,那時候義律再不承認,老兄是不是就被動了?”
劉保純拱手說:“受教了,受教了。我明天再回澳門一趟,讓義律就是否接受恩賞,是否答應進黃埔貿易,分別寫稟帖,我回去好向林大人複命。”
蔣立昂說:“夷人有些念頭,和咱們差距很大。咱們認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就是對他們的侵犯。依我的判斷,義律野心很大,難保不會有索取賠償的意思。但這種猜測的想法,老兄隻能自己把握分寸,抽時機向林大人透露一二——我這都是廢話,老兄辦事極其精明妥當,何用我多嘴。”
劉保純十分誠懇地說:“老兄千萬別這樣說,我是真心向你請教。”
劉保純次日回澳門,再次約見義律,重申昨天的意思,義律則再提澳門交易的要求。雙方還是談不攏。最後劉保純讓義律出具稟帖,由他帶回。當天下午乘船起航,星夜兼程,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第二天傍晚趕到沙角炮台,聽說林大人已經回到虎門,他再趕到鎮口,見到林則徐說:“大人,差使沒辦好。”
第一個是稟複不敢私領茶葉——
英吉利領事義律敬稟欽差大人、兩廣總督大人,為稟複事:
現奉本月十四日鈞諭,發來茶葉給遠職具領等由。竊維先日繳官之鴉片,已乘國主之權飭令本國商人送出。遠職代國主轉繳,則本國人必依照國例,不敢私領賞給之物。且此次呈繳鴉片最要各情,皆已據實呈稟本國大臣及印度等處統領、印度水師提督各大憲,俾可轉奏國主。今在遠職自應恭候奉到批諭也。再,蒙大憲已將卑名奏聞,其榮貴至極!今切求大憲恩將遠職恭肅仰念大皇帝睿智同施,公義之仁,謹為遠職入疏也。特此。謹稟欽差大人、兩廣總督大人台前查察施行。
義律竟然不肯收賞賜的茶葉,簡直是打了林則徐的臉。林則徐問劉保純道:“義律打的什麽鬼主意,竟然如此不識抬舉。”
劉保純說:“他的意思,他是代表英國政府呈繳鴉片,是英國的財產,商人們沒有私自受賞的道理。”
“分明是夷商夾帶的鴉片,也都是各夷商簽名認繳,怎麽會是英國的財產?義律一貫自抬身份,他這些把戲,少在我麵前賣弄。”林則徐又指著稟帖說,“他說已經呈稟英國大臣及印度等處統領、印度水師提督各大憲,他這是什麽意思?他難道要調兵到廣東來?”
劉保純說:“他給女王寫了封信,詳細報告這邊的情況,萬裏大洋,風濤凶險,他大約是怕信送不到,所以多向幾處稟報,以便確保能夠把他的意思捎到。”
林則徐又看另一件稟帖——
英吉利領事義律敬稟欽差大人、兩廣總督大人,為稟複事:
現奉本月十四日鈞諭,飭令各船即日駛回等由。其滿載由埔出口船隻,自必即日開行駛回。至本國船隻進埔,須俟奉到國主批諭,方可明白轉飭。此次或可蒙準格外施恩,令在澳門裝貨,刻日即可開行駛回,感激無涯矣。
林則徐看罷說:“義律真是豈有此理!商人進口貿易,何須等國主批諭?幾十年來,他們來去自由,如果要等國主批諭,還怎麽做生意?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是想在澳門貿易。他真是癡心妄想。如果準許夷商在澳門貿易,黃埔海關豈不形同虛設!澳門麵向大洋,他們要夾帶鴉片,豈不又步伶仃洋的後塵。我看,他是販賣鴉片之心未死!”
劉保純說:“聽義律的意思,的確是想改在澳門貿易。不在澳門貿易,他就不許商人進黃埔。”
林則徐說:“不進黃埔貿易,他想嚇唬誰?商人們不遠萬裏,冒風濤之險,挾巨資而來,就是為從中國購買茶葉、大黃,他們難道要空船回去?商人們未必肯聽義律的招呼。好,義律既然不讓英商進埔貿易,那麽讓他們回去好了,他休想要挾我大清。”
林則徐說:“看來義律想以澳門為碼頭,繼續鴉片走私。我先給他提個醒,讓他不要癡心妄想。冰懷,過幾天我打算再派你去澳門,與他妥議澳門杜絕鴉片章程。今天已經收到上諭,鴉片不再解京,改在虎門銷毀。我準備立即著手銷毀鴉片,這幾天太忙,你先幫著我銷毀鴉片,等有了眉目,你再去澳門一趟。不過,可先讓彭邦晦把這個意思傳諭義律,讓他不要打澳門的主意。”
劉保純獻計說:“大人不妨再發個重開貿易的公告,英夷不肯進口貿易,美利堅、法蘭西和荷蘭國的商人未必會聽義律的招呼。隻要有商船進口貿易,滿載而出,英夷商人們就會坐不住。他們到中國來就是為了購貨回去賺錢,看著別國商人大賺特賺,他們就會找義律論理。”
林則徐說:“有道理!虎門銷煙和重開貿易的公告,明天一起發出。”
林則徐忙著審定公告,又要安排銷煙事宜,一直和關天培、豫堃等人忙到夜裏十一點多。
次日一早,參將署的欽差行轅照壁上,貼出兩張告示。第一張是虎門銷煙告示——
為欽奉諭旨從躉船所繳鴉片在粵銷毀,剴切曉諭事:
本大臣、本部堂、本部院繳獲夷人鴉片二萬零二百九十一箱,經即馳奏。旋於四月十八日,承準軍機處谘開:“內閣奉上諭:前據林則徐等馳奏,躉船鴉片盡數呈繳,請解京驗明燒毀,當降旨允行。本日據禦史鄧瀛奏稱,廣東距京程途遼遠,所繳煙土,為數較多,恐委員稽查難周,易啟偷漏抽換之弊等語。林則徐等經朕委任,此次查辦粵洋煙土,甚屬認真,朕斷不疑其稍有欺飾,且長途轉運,不無借資民力,著毋庸解送來京。即交林則徐、鄧廷楨、怡良收繳完竣後,即在該處督率文武員弁,公同查核,目擊銷毀。俾沿海居民及在粵夷人,共見共聞,鹹知震懾。該大臣等惟當仰體朕意,核實稽查,斷不準在事員弁人等稍滋弊混。”
本大臣、本部堂、本部院欽遵諭旨,曉諭爾等沿海居民、在粵夷人,目睹此事,並引以為戒。嗣後爾等應震懾天威,安分守法。應知此等毒物,有如糞土,不能吸用,決不許現行違禁購買,以致戕命**產。各宜懍遵毋違。特諭。
另一張是《重開貿易曉諭外商告示》——
為再度剴切曉諭夷商事:
照得今春因處理鴉片暫停貿易,迄今鴉片已悉數清繳,理合重開貿易。
查美利堅商船十餘艘,業經海關官憲查驗完畢,並無夾帶鴉片,行商及夷商均已遵式具結,準備陸續入埔。而雷蒙船長之貨船更滿裝貨物啟航回國。惟英吉利各船,猶停口外,無從獲悉進埔之曉諭,致受奸宄謠傳,謂爾等若進埔,必將遭受懲罰。故爾等仍停口外,另盼時機。爾等為何從不忖思,天朝對待本地人及各國夷人等,均一視同仁。凡經營買賣鴉片之不法商人,一經發現,必受懲罰;凡正經商人,不論來自何方,均可進埔,準予照舊通商,全無存此薄彼厚之意,對待各國夷人決不采取兩種態度。為此,合再曉諭:
第二天,林則徐請關天培及劉保純等幕僚,一起商討銷煙的辦法。
首先討論的是如何防止偷盜。林則徐說:“從前鴉片價值高時,每個價值三十餘元,如今價值稍低,也得十六七元,一箱也值六百餘元。在守正嫉邪的人看來,不過是害人的鴆毒,而吸食者則望而垂涏,興販者更會想方設法居為奇貨。防範不嚴,難免百弊叢生。”
這番道理不必多說,眾人都明白。於是,各抒己見,商議辦法。從鴉片出庫到運至銷煙池,途中如何防弊;對負責銷煙的丁夫,如何防備出入夾帶,官員如何監視;觀看銷煙的百姓如何與銷煙池隔離;銷煙排渣時如何防止未化盡的鴉片流入河道,排水後如何清涮池底;銷煙期間如何一如既往加強貯煙之地的戒備,都一一立定章程。
接下來再討論如何共同查核,目擊銷毀,這是上諭的要求。駐廣州的大憲,當然必須悉數前來。怡良第一個前來查核看視,怡良回省後,兩廣總督鄧廷楨、廣州將軍德克金布等輪換前來。藩司熊常錞、臬司喬用遷、鹽運使陳嘉樹、糧道王篤四大員,以及左翼副都統奕湘、右翼副都統英隆,也要輪流到虎門彈壓。粵海關在虎門本來就設有稅口,監督豫堃則須自始至終陪同林則徐稽查照料。沿海居民,都允許前來觀看,同時,還要邀請洋人前來。
林則徐說:“我從翻譯的澳門新聞紙上看到,洋人懷疑這些鴉片不會真的銷毀,或者隻是銷毀一部分做做樣子,其餘的則要據為朝廷所有,實行專營獲利,真是一派胡言。我的意思,讓十三行行商邀請部分夷商到虎門觀看銷煙,阿德的英文老師美國人裨治文為人比較正直,我看他發在《中國叢報》上的好些文章,很為中國人說話,讓阿德代我向他發個邀請函,請他前來目擊銷毀。”
最後再商定如何駐兵防守。沙角是虎門門戶,炮台要嚴陣以待,以備夷船偷襲;鎮口一帶是銷煙要地,屆時前來看熱鬧的人會很多,更應防備街痞惡棍作奸犯科;從廣州到虎門的水路陸路,來往舟車會增多,也應在緊要地方駐兵彈壓維持;尤其珠江上,更要多派水師巡船,以維護治安。
道光十九年四月二十日,即1839年6月1日早晨,林則徐在虎門銷煙池前祭海神。他在祭祀儀式上,宣讀了幾天前就起草的《熬化鴉片煙土投入大洋先期祭海神文》。中國人的習俗,重大活動時,都要祭祀相關的神祇,這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程序,也是主持者表明心跡、再次動員的機會。林則徐祭海神,是告訴海中的水族們,他就要銷煙了,請它們先暫棲他處,以避其毒。祭文是模仿韓愈名篇《祭鱷魚》風格寫的駢文,用典頗多,不是熟讀經史子集的讀書人,很難完全聽明白。然而這沒什麽,祭海過後,祭文便會迅速流行,便會有讀書人予以深入淺出的解讀。
接下來講朝廷采取嚴禁的措施,派欽差前來查辦,“乃者天威雷奮,臣節星馳。聞明聖之驅除,先教水慄;賴聲靈之震疊,肯放波頹。爰進舌人,代宣申禁;有慚膚使,同矢寅恭。”接下來講效果,鴉片販子俯首帖耳,“始猶範彼狼奔,繼即帖然蛾伏。歸邪自耀,不煩一矢之加;飛蠱全收,已倍萬箱之貯。”然後講處置辦法,“與其畀諸炎火,或拾殘膏;何如投之深淵,長淪巨浸。以水濟水,虎形施潤下之鹹;似煙非煙,蜃氣散淩虛之幻。在穀王細流不擇,隻如浮雲之滓太空,而海畔逐臭之夫,轉惜黃金之擲虛牝。”采用海水銷煙,煙渣匯入大海,就像浮雲飄入太空,那些視鴉片為奇貨,追腥逐臭之輩,隻能望海興歎了(穀王、虛牝都是指大海)。
大海雖闊,但裏麵還生存著眾水族,不能讓鴉片害了它們。“獨是歸墟雖廣,君動胥含,倘波臣之夙戒無聞,恐水族之預防莫及。本除害馬,豈任殃魚。比諸毒矢強弓,會須暫徙;庶使纖鱗凡介,勿損滋生。”同時借機向海神表明禁煙的決心,“尤賴明神昭示冥威,永袪妖物,馴彼犬羊之性,俾識撐犁;杜其蜂蠆之萌,專輸幏布。”“撐犁”是匈奴語,亦作“騰格裏”,意思是上天;幏布是西南少數民族納稅的一種布。意思是要讓夷人都懂規矩,識得天道,不要再輸入鴉片,而要從事正當的貿易。
最後寄於期望,“於戲!有汾澮以流其惡,況茫乎碧澥滄溟;雖蠻貊之域可行,勿汙我黃圖赤縣。幸邀肸蚃,鑒此肫誠。尚饗。”蠻夷們不要再把鴉片拿來禍害我赤縣神州了!
祭罷海神,林則徐巡視了銷煙池,對關天培說道:“美髯公,如今咱們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