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是幹淨的

你的眼睛清澈見底,

如同平靜的湖。

映出這般幹淨的我,

好像天使。

01

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張倩說這句話時一直盯著我的眼睛。風從我們身邊吹過,她的頭發飄了起來。

那一年,我正好二十歲。

張倩是我的師姐,對我說這句話時也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麵。那是秋天的一個下午,我躺在宿舍的天台上百無聊賴。師姐說當她爬上天台第一眼看見我時愣了很久。天藍色的牛仔褲,橘黃色T恤。一個長腿男生躺在天台上那張沒有椅背的長椅上歪著頭望著天空,兩隻光腳架在天台欄杆上,就像是個淘氣的孩子。師姐幾乎每次給我來信時都會不厭其煩地寫到那個場-景,然後每次也都會不厭其煩地問我,師弟你還記得我那時的樣子嗎?

師姐當時的樣子?我早就想不起來了。因為我完全是被師姐吵醒的,好半天還隻是盯著師姐的胸前看,師姐笑了。

喂,很大吧。

嗯,我有點臉紅。

嗬,隻要是男人第一眼都會看我的胸,看來你是正常的男人。

師姐是我從小學到大學,聽過的說話聲音最好聽的女孩子,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讓我注意的女孩吧。師姐笑時嘴角輕輕上揚,每句話的尾聲都會輕輕拉長一些,卻又不像一般女孩子的嗲聲嗲氣,聽起來是那麽舒服。似乎那張小巧的嘴巴裏時刻都會有魔法出現。

你是九幾的學生?

九六麻醉的。

哦,大二了。那你應該知道我吧,我是九四臨床的張倩。

的確,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再次仔細看了看她那張充滿魔法的嘴。

怎麽了,我嘴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很漂亮。

你應該知道我們學校的男人都怎麽談論我的吧。

嗯。

怎麽說的?

說是九四臨床的張倩隻要十元錢就會給你**的。

哼,果然如此。

師姐抬腿跨過天台的欄杆,雙手向後拉著欄杆,身體前傾,做出飛翔的動作。她的頭發垂下來,蓋住了她的臉。下午三四點鍾的陽光打在她頭發上,映出醉人的光暈,我不禁看得癡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喂,小師弟,怎麽下午沒有課嗎?

有,局解實驗課。

為什麽不上?

實驗室裏的標本,還有那一堆堆的屍體都太惡心,看上去很髒。

很髒……師姐重複著,然後轉回頭看著我的眼睛。

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幹淨的。

02

我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抬起頭就看見了王瑤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杜大麻醉師,你又在工作時間睡覺了。

我沒有理她,揉了揉被自己腦袋壓麻的胳膊,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機。

喂……

原來是我大學時同寢室的同學,我敷衍了他幾句。他好像沒有想到畢業一年多不見,我還像原來那麽冷漠。大家電話裏沉默了幾秒,電話一端的他突然很神秘地說。

杜明,你知道嗎?九四臨床的張倩,就是留校的那個,在上個星期自殺了……

手機掉到了地上,電池與機身分成兩半。我低下頭去撿手機,手揮了好幾下都抓不住就在眼前的手機。王瑤坐在辦公桌上愜意地搖著她那對長腿。

喲,怎麽了杜麻?是誰的電話讓你這麽失魂落魄呀。

你再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王瑤衝我這邊低了低頭,把耳朵輕輕向我湊了過來。

這樣行了吧,你說吧。

其實,我想告訴你,從這個角度我正好看到你的胸罩,是粉紅色的。

討厭!

王瑤一下子直起身,眼睛卻還是彎彎的。

師弟,你在看什麽書?

1975年日版法醫書。

師姐皺著鼻子看著我。

幹嗎看那麽奇怪的東西。

挺有意思的,我現在大概可以知道有多少種方法可以殺死自己了。

杜明,你真奇怪,你不像學醫的人。你知道我怎麽看我們醫學院裏的男人嗎?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吧。

什麽?

被福爾馬林泡過的鼻涕蟲。

鼻涕蟲?!哈!

師姐笑了,她笑起來很美。師姐似乎很喜歡和我聊天,因為自從第一次見麵以後,我就經常會在宿舍天台上遇到她,她也總是一副就知道你會在這裏的表情。但我們的聊天也隻限於在這個天台,每次在教學樓走廊遇到師姐,她都裝作不認識我一樣與我擦身而過,而我也懶得打招呼。

也許師姐認為這樣對我好吧,因為師姐是我們醫學院近二十年來少有的風雲人物,全校上下近千名男生幾乎沒有人不認得她。在我剛剛入學時,就有各年級的學長奔走相告,九四臨床的張倩是個**。據說她與無數男人上過床,甚至包括係裏的老師。院裏每次有重要訪客,張倩都會過去作陪過夜等等。張倩這個名字幾乎每晚都會出現在醫學院男生寢室的睡談會中,我們寢室也不例外。我每天晚上都在聽著上鋪的家夥說著不同版本的張倩與男人在**的細節。最離譜的是聽說九五級的一個家夥晚上**時曾經忘情地喊出了張倩的名字,還說很多男生托女生宿舍的女人去偷張倩的內衣。唉,不知道真正賤騷的人是誰。

但這所有種種其實也都隻限於傳聞,因為師姐的美實在很有威懾力,好似冰雕的麵容雖然一直吸引著無數男人,但也同樣摧毀了無數男人。盡管傳聞不斷,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真正說自己從張倩**爬起來的男人。所以在醫學院裏無論男人與女人,在師姐的身影後也隻會說一句,看就是那個婊子,張倩。

喂,師弟你說怎麽死適合我?

那時正值深秋,柳葉一片片在風中飄舞。師姐穿著高領薄毛衫,深色小格及膝短裙,長發過肩,不塗口紅的嘴唇顯得有些蒼白。

上吊吧。懸掛在柳葉紛飛的樹幹上,身體隨著柳枝搖擺。頭發蓋住整個臉龐,雙手自然下垂,像是一個人偶,會很美。

杜明,你真說得出口呀。不過,這種死法我喜歡。

師姐,你知道上吊方式有多少種嗎?

杜……明!

03

杜大夫,你流了好多汗,沒有關係吧。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拿著硬膜外針的手開始發抖,又沒有紮進去。每次當硬膜外針刺入硬膜外時瞬間的落空感從我的指間傳到我的身體,總會讓我有心悸的感覺,就像讓人恐懼卻會伴著莫名的快感,可是今天我卻找不到這種感覺了。王瑤在一邊緊張地問我,她的目光讓我無法集中精神,那樣的目光我曾經見過。

王瑤今天是台上護士,她還沒有去洗手。身上的那件經過無數次高壓消毒的無菌衣有點小,將她的身體繃得緊緊的,讓我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王瑤拿出一塊無菌棉,小心地伸過手來擦著我額頭上的汗。溫柔地說,別緊張,杜明。

王瑤,幫我把主任叫過來吧。

主任消完毒,從我手上拿過硬膜外針,坐在了病人旁邊。我深深噓了口氣,回頭看了看一直盯著我臉瞧的王瑤,然後衝她笑了笑。走出手術室我就一頭倒在了休息室裏的**。

這麽說來,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師姐的信了。以前她幾乎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但我卻很少回。我總是每次收到信以後第一時間裏打電話回去。師姐留校做助教,每次把電話打到宿舍樓,等待師姐從她的寢室走到傳達室這段時間裏,我都感覺世界好像突然靜下來,自己似乎置身於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那裏隻剩下我與我手上的話筒。然後從話筒裏一點點傳來塑料拖鞋敲擊地麵的聲音,隨著那聲音慢慢清晰,我置身的那個空間也越來越開闊,直到聽到師姐那聲帶著喘息的“喂”時,我才又重新回到了現實。

我問師姐為什麽不配手機,每次都要在那間老宿舍樓裏跑來跑去的。

師姐笑笑說她不喜歡。她說最喜歡自己躺在**時突然聽到門上的小喇叭裏傳出一句“張倩,電話”。

每次聽到有人這麽叫著我名字,我就感覺自己還活著。

師姐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了。我和師姐的電話總是這樣草草了事,她從來不問我什麽,我們也從來不談各自的工作,因為都知道彼此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這是在上學的時候就都清楚的。

師姐一點都不善談,有時話語簡單得讓人感覺像個小孩。即使在信裏也是如此,一成不變的稿紙,簡單的語言。裏麵既沒有美麗的幻想也沒有精彩的人生感悟,這多少與她的美麗不成比例。她在信裏說得最多的就是四季變化和以前與我在學校裏相處的日子,全都是零零碎碎的瑣事,有時看過她的信我都不知道她想告訴我什麽。不過師姐幾乎每次在信的結尾都會說,她在大學裏唯一值得回憶的就是認識了我。

我在電話裏問師姐,我在她心裏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師姐沉默了好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

幹淨,很幹淨。

04

沉沉地睡了一天,感覺身體好像還不是自己的一樣。來到醫院,看見王瑤一個人坐在窗台旁邊,神情有些怪怪的。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她卻猛地甩開,大口喘著氣看著我,鼻翼一張一合,她哭了。

我以為我嚇到了她,問她怎麽了,她掙開我的手跑了出去。等我從主任那裏出來,想再找她時卻發現她已經回家了,原來她昨天夜班。我沒有多想什麽,拿了點東西就離開了醫院,我跟主任請了一天假,說是回家準備研究生報考的事情。

我們學校離家裏不到一百公裏,騎摩托車三個小時就可以到了。師姐總是很奇怪為什麽我在學校時每個周末都不回家。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你家離學校更近,你幹嗎還要住校呢?師姐哼了一聲卻不回答,然後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很奇怪,我是唯一可以頂師姐嘴卻又不讓她生氣的男人。師姐有一次對我說,杜明,你知不知道你有種魔力,讓人很想接近你。你長得很周正,笑容還這麽可愛,特別是你的眼睛,清澈得可怕,看上去是那麽幹淨,讓人感覺十分舒服。如果不是你喜歡裝酷,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

師姐一邊說一邊向我的臉湊近,她的手指順著我的眉毛沿著我的臉的邊緣向下畫著。她的手指纖細,指尖冰冷,仿佛水滴在我臉上劃過,最後停在了我嘴唇上。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有很濃的酒精味。這讓我開始臉紅,師姐的嘴唇微張,露出兩個可愛的兔牙。就在我們的嘴唇要接觸的那一瞬間,她推開了我。那是我與師姐僅有的幾次近距離接觸之一,卻讓我心悸至今。

我到了學校,把摩托車停在了圖書館門口。那幢老宿舍樓在圖書館旁邊顯得十分破落,這就是當初陪我度過幾年大學生涯的地方。因為有了新宿舍樓,這幢樓就成了年輕的未婚的留校老師宿舍,也就成了一直陪伴師姐走到生命盡頭的地方。

哎,你找誰呀?

王姨,我是原來九六級的學生,我想找四〇六的張倩。

老太太聽完,猛地抬起頭,摘掉眼鏡使勁地看我。然後從傳達室走出來,把我拉進了屋子。

我想起來了,你是這兒的學生。怎麽你還不知道嗎?

怎麽了?我明知故問。

張倩她死了。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心還是像被錘子敲擊一樣疼痛。

怎麽會呢,前段日子我還和她聯係過呢。

就是上個禮拜的事情。對了,同學你和她很熟嗎?這一年很少有人找張倩的。

沒有,隻是原來是同學。這次正好有事回來就順便來看看她。我能去她寢室看看嗎?

不行呀,她那屋子是兩個人的。同住的那個女孩嫌有點晦氣,已經回家了。這個周末才回來呢。

哦,那好吧。那我以後有時間再來吧。

我走出宿舍樓時回頭問老太太。

王姨,張倩是怎麽死的。

自殺的,上吊……

我的頭沉沉的,汗水順著額頭向下流。和手術時一樣的感覺——眩暈,我扶住宿舍旁邊的柳樹,不停地嘔吐。

校園裏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老樣子。即使又增添了幾幢新樓,卻依然有著揮之不去的腐爛的味道。

05

師姐,你聽到風聲中怨靈的哭聲嗎?

怨靈?

嗯,所有被我們殺掉的白鼠、青蛙還有狗的靈魂,那些因為得不到埋葬的而不能轉生的屍體的靈魂都在我們學校上空盤旋呢。

是呀,不幹淨的學校。

師姐衡量事物的標準很奇怪,隻有幹淨與不幹淨。我和她坐在天台上遠遠地看著地麵,有時我們也會評論在地麵上來回蠕動的芸芸眾生。被我評論的人林林總總,在師姐眼裏卻隻有一種人——不幹淨的人。我指長相漂亮的女孩子,她會很快地說,眼神不幹淨;我讓她看帥氣的小夥,她也說那樣的掃帚眉看上去就不幹淨。

那你眼裏有誰是幹淨的?

你!

師姐不假思索地說,但卻馬上又避開我的目光。

那師姐你自己呢?

師姐低著頭不回答。

師姐,你看那個人呢?

師姐看了一眼,然後我們倆一起吐出一句:

垃圾!!

那胖子就是我們學院解剖教研組主任,後來成為師姐領導的王連舉。

王連舉的卑鄙全校皆知,活脫脫是金庸筆下的嶽不群。他年年擔任新生的解剖學講師,聽說他年年靠考試賺學生的紅包錢就達數萬元。但總有人就算送錢也難逃他的魔爪,因為他在課堂上很明白地跟我們講過,他評分標準完全看他自己,不順眼的就給不及格。誰拿他也沒辦法,院裏明知道他這樣卻一直不敢動他。沒有人知道他與院長是什麽關係,也沒有人可以被他看中而逃脫,而我最後能拿到畢業證可謂奇跡中的奇跡。

在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月裏,我就把係統解剖學教科書隔著五張桌子扔到了他臉上。王連舉為人猥瑣,講課時總針對解剖書中的東西用一些露骨的問題為難女生。當時在我們那間一百二十多人的大教室裏,一個女生站在那裏被他的問題問得麵紅耳赤、手足無措。他卻不依不饒,眼看那女同學就要哭了,我順手把書扔過去。

有完沒完,你是講課還是性知識問答。

也許他沒有想到會有人敢這麽對他,站在那裏尷尬了好一陣,然後從地上撿起我的書。

你是九六麻醉的杜明吧,我記住了。

後來,我在學長那裏聽到了王連舉的種種可怕,但我也沒有在意。就這樣,第一學期我係統解剖學考卷離奇失蹤,我的成績當然也被認作不及格。接下來,補考也如我預計的一樣不及格,於是我的係統解剖學被“大掛”。師姐聽到我說這時歪著頭看著我的眼睛,說真想親眼看見當時的情景。

當時的你一定很帥吧。對了,那個女生呢?

我挺奇怪地說,誰知道,以後我就很少上課了。早就忘了是誰,反正不是我們班的。

師姐笑得花枝亂顫,好好的一個英雄救美,被我們杜明裝酷弄丟了。也許那個女孩早已經愛上你了呢。

女人就是喜歡這種幼稚的幻想,師姐也不例外。其實我很喜歡師姐的笑,那麽純真,完全沒有傳聞中的樣子。每次看到師姐笑時我都有想問她關於那些傳聞的衝動,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師姐畢業後決定留校時,我驚訝了好久。因為她要留到解剖教研組做助教,而且就是做王連舉的助手。我問她為什麽這麽做?師姐告訴我,既然不喜歡當醫生,就留校好了,落得一身輕閑。

那也不用當那個老王八的助教吧?

她拍拍我的臉,學校隻剩這一個位置了。而且你最後補考時係統解剖學不也及格了嗎,至少王連舉也給你畢業證了,這已經很難得了。

我無話可說,想了想才對師姐說,師姐,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許願,為了師姐你,我對陽光許願,王連舉那個混蛋會在師姐工作之日自動消失。

師姐猛地在我臉頰一親,杜明你真可愛。可是在她轉身時卻有一顆晶瑩冰冷的東西落在我的嘴唇上,是鹹鹹的味道。

06

我在手機裏找到給我打電話的同學的電話號碼,他接電話的時候多少有些感到意外。我問他知不知道張倩自殺的原因,他說他也不清楚,聽說公安局也查了,但是張倩平時一直都一個人,就連她父母都不知道自己女兒的事情。而且從種種跡象看都是自殺,所以當天就結了案。我哦了一聲,那朋友開始有點興奮。

你說張倩那麽漂亮的人怎麽說死就死了呢?咱們醫學院還真是邪門,王連舉失蹤以後,張倩又自殺……

我沒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其實我和師姐是同一年畢業的,我學麻醉專業是專科隻有三年,用師姐的話說是比她少浪費了兩年青春。

青春是什麽?

師姐被我問得結巴起來,青春?青春就是可以生活在幹淨的陽光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吧。

那現在陽光有了,師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也許有吧。

師姐似乎很不喜歡談論自己的事情,每到這個時候就會以不說話來拒絕回答,我們倆也已經習慣了這樣。

杜明,你聯係好醫院了嗎?

嗯。我點了點頭。

是嗎!師姐的語氣顯得很高興。不錯呀,在什麽醫院?

哈!就在那邊。對,就在那邊的山裏。

我站在天台當中的椅子上,遠遠地指過去。師姐不解地看著我,我從椅子上跳下來,坐在地上玩著手裏的書。

還有三個月就畢業了,我是一個連畢業證都沒有可能拿到的人,還找什麽醫院呀。我沒有等師姐說話就繼續自言自語,其實也沒有什麽,反正我又不喜歡學醫,我討厭醫學。

那你每天拿著醫學書上天台來幹嗎?師姐盯著我看。

我隻是在讀我喜歡看的東西。我躲開了師姐的眼睛。

師姐拂了拂我的頭發。這樣吧杜明,我從不許願,為了你,我今天對著陽光許願,杜明你一定能拿到畢業證,所以你也要保證有了畢業證一定要做一名好醫生。

好吧。我以為師姐隻不過是在逗我,但是人的第一次許願好像真的可以實現,我真的拿到了畢業證。理由是那一年解剖學掛科的人太多,所以全部赦免,隻不過需要交一些“手續費”。可是當我告訴師姐時,她卻隻是好像早在意料之中一樣笑笑。

什麽時候離校?

我以為她還是會像前兩次那樣摸著我的臉,幫我拂拂頭發。可是出乎我意料,她那天卻是異常的冷淡。

過兩天吧。

哦……

又是好長時間不說話。

給我寫信吧。師姐突然對我說。

嗯,師姐我教你發E-MAIL吧。

不,隻要寫信。師姐任性地堅持著,像個孩子。

我隻好答應了她,她笑了。但是那時我感覺到師姐的笑是那樣的不真實,突然整個人好像進入了夢中,身邊的一切都開始不真實起來,也許是因為我大學畢業了吧。

07

早晨八點,我剛來到醫院。主任就把我拉到一旁。

杜明呀,你想考研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做好平時的工作。咱們醫院小,麻醉師少,雖然手術不多,但如果你不做的話,我們工作分配上就很緊張的。

我應付了主任兩句,就換了無菌衣走進手術室裏去看王瑤。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手術台上的王瑤總是出錯。她的神色十分不好,在無菌帽和口罩之間的眼睛看上去沒有一點明亮的感覺。趁王瑤空閑的時候,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後,她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進來。我用手指輕輕在她腰上一點,王瑤“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把手術室裏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還好病人是全麻沒有把他嚇醒,胸科主任狠狠瞪了王瑤一眼,護士長也嚇得跑進手術室。王瑤回頭看著我,沒有像以前那樣嗔怪我,眼裏都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我雙手扶著她的腰,用額頭輕輕頂了頂她的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連忙溜出了手術室。

中午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醫院天台上發呆。醫院的天台很小,我把白大衣鋪在地上躺了上去。仰望天空,那片深深的藍,看得久了就好像慢慢地向你壓來。就在我的思想開始遊離時,突然一個人從旁邊跳了下來,屁股重重地壓在我肩膀上。

哎喲!

王瑤跌坐在地上,她一隻手扶著我的肩膀想站起來,另一隻手整理著自己的裙子。我歪著頭去看她,她也在看著我,王瑤一下子撲到我身上。

王瑤把頭埋在我的懷裏,她哭了。

杜明,人被麻醉時會有什麽感覺?

最後一次和師姐在下午暖暖的陽光中坐在天台上,師姐突然這樣問我。

嗯……我不知道呀。

怎麽會?你可是麻醉師。

可是每次都是我給別人做麻醉手術,我自己又不會知道被麻醉的感覺。

那你想會是什麽樣的呢?

師姐突然抬起靠在我背上的身體,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為什麽想知道這個?

就是想知道,想知道自己被麻醉時會有什麽感覺。

我笑了。那以後我給你做一次麻醉手術。

師姐突然像小孩子似的抓住了我的手。

來,杜明!你現在就把我麻醉了吧。

現在?又沒有麻醉藥,我是麻醉師,可不是魔術師。

不行,我就是想知道被你麻醉是什麽樣的感覺。

師姐挺直了身子,眼睛輕輕地閉著,嘴唇微張露出小小的兔牙。

來吧,杜明。我要那種最舒服的麻醉。

我用手掌輕輕罩在師姐的鼻尖上,師姐的氣息噴到我的掌心,一片潮濕。

這就是一個麵罩,給你吸入的是混著醚的笑氣,這樣你就會一邊微笑一邊被麻醉了。

一邊微笑一邊被麻醉了……

師姐重複著我的話,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喂,師姐,麻醉藥已經起效,你現在應該暈倒了。

師姐聽完我的話,便故意把頭重重地抵在了我的肩上。我抬起頭看著藍天,那時的天空上沒有一片雲朵。我聽見了師姐的呢喃。

杜明,笑著被你麻醉,真舒服。

08

麵對女孩子的哭,我總是手足無措。我輕輕拍著王瑤的背,過了好一會兒,王瑤肩膀**的幅度才慢慢變小。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和師姐的頭發很像,一樣的光滑。其實王瑤身上還有很多地方與師姐相似,這也是我為什麽喜歡接近她的原因。王瑤從我的身上爬起來看著我。

杜明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哭?

我用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

王瑤“嗯”了一聲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杜明,為什麽那時你不在我身邊,為什麽要發生那樣的事?

我稍微向下坐了坐,這樣會讓王瑤靠得舒服些。

杜明你知道嗎?前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我誰也不能告訴,但這種痛苦我一個人根本受不了,我痛苦得要死,我該怎麽辦呀?

怎麽了?

我拍拍王瑤的臉,她緊緊抓住我的胳膊,頭抵著我的肩膀,兩手的指甲好像要嵌入我的肉中。

我被強奸了。

什麽?!

她的身體向我懷裏藏了藏。小聲地說,不,應該算迷奸吧。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是誰做的。

怎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前天晚上,我值班的時候。晚上五點多剛吃完飯,護士長和彭大夫在休息室聽評書,我不喜歡聽,有些嫌煩,就拿著小說去了你們男休息室,躺在外間的**看了一會兒就睡著了。結果醒來就……就……

王瑤又哽咽了起來,我看著她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王瑤抽了抽鼻子繼續說著。

我頭昏昏的,開始還沒有什麽感覺。可是等我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下麵很不舒服,還有點疼……我這才發現自己的**都已經被人脫了下來,就放在我身邊……上麵全是血和黏黏的精液……

王瑤,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怎麽可能,難道自己被強奸了都沒有感覺呀。王瑤大聲地說,這讓談話突然顯得尷尬起來。

好一會兒,我問她,王瑤,你說會是誰幹的呢?

不知道!

那天值班的都有誰?

我、護士長、彭大夫;外科還有李靜,張……對了,還有宋洋。

王瑤眨著眼睛,小聲地嘟囔著幾個人的名字,突然她抬起頭大聲對我說著。

宋洋,隻有宋洋。那天晚上值班,整個三樓隻有他一個男的。這兩天他還一直跟我嬉皮笑臉的,我真想一手術刀捅死他。

我略加沉思了一會兒,王瑤,在沒有確定之前最好不要說這樣的話。

可是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不過,宋洋前些天倒是從我們男休息室外麵的窗戶跳進來過,還對我說以後有了這個後門,就不用從正門進手術室了呢。

一定是宋洋!宋洋從休息室窗戶跳進來把我……

王瑤恨恨地說,她上身直直的,目光裏滿是可怕的東西。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問王瑤幹嗎把這些告訴我?

王瑤的身子軟下來,整個人都靠在我身上。她低著頭幽幽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爸媽說,也不敢去報警,太丟臉了。我就是想把這件事忘了,可是我根本忘不掉,這是我的第一次,卻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杜明,不知為什麽,看見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好受些。我想對你說這些,也許你會從此瞧不起我,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因為我一個人實在是太難受了。

王瑤,讓我幫你分擔吧。

我把手從她背後繞過去把她摟住,王瑤又從我的肩滑到我的懷裏。

杜明,你喜歡我嗎?

嗯!

我動了動,把她抱得更緊了。

杜明,從你進我們手術室開始我就喜歡你了,可是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要不然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王瑤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像抱著嬰兒一樣輕輕地搖晃著王瑤,慢慢地她睡著了,睡在了我懷裏。

09

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晚上,全班去吃散夥飯。結果飯剛剛吃到一半,男生就喝醉了十幾個,女人們也醜態百出。到這時我才知道,女人與女人真是不同的,沒想到已經長得那麽醜的女人喝醉了酒會變得更醜。飯店裏的人好像群魔亂舞一樣,我跑了出來,一個人在校園裏閑逛。校園裏黑黑的,應該已經是快九點了吧。我有些期待地爬到天台上,卻意外地發現心裏想著的那個人還在燈火闌珊處。幾許夜光籠罩在師姐身上,師姐的頭發一如平常地飄揚著。她雙手扶著欄杆揚著頭,我站在師姐的背後,學著她的樣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做出在這個大學裏唯一的一個決定。我走上去抓住了師姐的雙肩,師姐的身子猛地一顫。

張倩!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最後一次麵對著師姐叫她的名字。師姐沒有回答我,隻是靜靜地站著,隻是靜靜的。我把頭放在她的肩上,用唇去吻她的頭發,師姐剛剛洗過的頭發有著清晨露水的味道。我用雙臂環繞住師姐,第一次感覺到師姐的雙肩是如此弱小。

跟我走吧。

師姐低下頭,四周馬上靜了下來。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我聽到了有水滴落在我手臂上的聲音,那滴淚水讓我的手臂瞬間沉重起來。師姐突然笑了起來,撥開我的手,轉過身對我說。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是怎麽評價我的嗎?

那些都是別人說的,你幹嗎要在意。

那好,現在我就告訴你真相。

師姐一步步走近我,她蹲了下來。雙手在我兩腿間摸索,仰起頭看著一臉驚詫的我。

今天我會對你免費。

我一把推開了她,她坐在地上,雙手向後扶,麵對著我打開了雙腿。

看,我就是這樣的婊子,怎麽樣,還有興趣嗎?

她的臉色是那樣的蒼白,她的笑聲是那麽刺耳。她揚起頭,笑聲也開始顫抖,身體也跟隨著**。

杜明,你太幹淨了,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

我再也不能聽下去了,我衝出了天台……

10

晚上把王瑤送回去,我剛回到家,王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王瑤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像個小孩子。

杜明,嗯?沒事,我隻是想聽你的聲音。

我告訴她我要去洗澡,等一會兒再打給她,她很高興地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我躺在**,整理著自己從醫院拿回來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我把電話夾在頸窩中,往王瑤家撥了過去。那邊電話剛響一聲王瑤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王瑤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她一定是拿著分機貓在被窩裏和我說話。和她閑聊了幾句,我沒怎麽說話,結果王瑤又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勸她,突然電話那邊傳來她狠狠的一句:

我恨宋洋。

你確定是宋洋幹的嗎?

嗯,我這兩天反複地想,一定是宋洋,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我會睡那麽死,竟然在那時候……那時候也沒有醒。

是醚吧,上個月宋洋跟我要了些異氟醚說是要給家裏的狗做手術用的。我一邊擺弄著手裏裝異氟醚的瓶子一邊說。

王瑤的情緒開始不穩定起來,我要告宋洋!

你有證據嗎?對了,那條**呢?

我一醒來就給洗了,回家就被我扔了。王瑤小聲地在電話裏說。

這樣就沒有證據了,就算我幫你作證也不起作用,那也隻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聽了我的話,王瑤想了好一會兒說,我再也不能和宋洋待在一個醫院裏了。

那就讓宋洋離開醫院吧。

王瑤問我,怎麽讓他離開呀?他家衛生局有人呢,不可能給他弄出醫院的。

我隨口說了一句,那就讓他消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王瑤這時已經不哭了,她重複著我的話。

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畢業回家以後,我一直以為事情也許就這樣結束了。可是就在我工作不久,我收到了師姐的信。這讓我著實激動了許多,雖然隻是封簡單的信。

師姐的字很工整,信寫得也是規規矩矩,規矩得好像不帶任何感情。在信裏師姐告訴我,她已經開始工作,每天都是坐在解剖實驗室裏等待著夕照從窗戶透過射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間。師姐說她有空還是會去宿舍的天台,那老宿舍已經變成她和一些留校老師的宿舍了。天台上再也不會有那個穿天藍牛仔褲、橘黃T恤,光著腳的大男孩了。信的最後師姐寫著:

杜明,我想聽見你的聲音,想和你聊天。還有我想告訴你,你的第一次許願也實現了,王連舉真的消失了。

我收到師姐的信,馬上就打電話給她。師姐的聲音有些平靜,這不禁多少給有些激動的我澆了些冷水。

杜明,你的醫院怎麽樣?

很好呀,醫院在郊區。院部後麵全都是山,整個院子裏有十幾棵一米多粗的大樹,常常有鬆鼠在上麵跑來跑去呢。

一定很美吧?

師姐在話筒對麵歎了口氣,王連舉失蹤了,整個人就不見了。

我哦了一聲,師姐繼續說著,他老婆報了警,說他一天沒回家,也沒有打電話回去,打他傳呼也沒有人回。從那以後,王連舉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做他的助教了。

我雖然這麽說,可是我感覺師姐並不開心。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我開始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女人了。

王瑤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昨晚沒有睡好。中午的時候我帶著她在醫院後麵轉,她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動物,用手指緊緊地勾著我的袖口緊張地問我。

杜明,我們到醫院後院去幹嗎呀?

帶你隨便轉轉唄,你看你現在的樣子,沒精打彩的。

我拉過她的手,握在了手裏。帶她走到了醫院後麵的山坡上。

看那邊的**漂亮嗎?

嗯!王瑤高興的又蹦又跳。

我去摘幾朵回來。

喂,最好別去,知道為什麽這些野**會長得那麽好嗎?

王瑤搖搖頭,因為那邊結核樓裏的病人總是把他們的胸水和帶血的痰水從樓上倒在那些**上麵,所以那**才又大又豔。

好惡心呀。

王瑤使勁捶了我一下,我假裝很痛似的大叫,我和她走到了山坡的背麵。

王瑤你知道那個是什麽嗎?

爐子吧。

對。那個是我們醫院焚燒爐,每個星期一都會把用過的一次性器具還有手術切下來的大腿什麽的放在裏麵燒。

王瑤拉著我往回走著,我一邊跟著她走一邊說。

那個焚燒爐可是高溫焚燒,什麽放進去都一下子就燒得無影無蹤了。

快走到醫院的門口,王瑤突然說,對了杜明,我這個星期天夜班。外科值班大夫好像又是宋洋,你能和彭大夫換一下,陪我上夜班嗎?

沒問題。我點了點頭。

王瑤笑了,然後輕輕從我手裏抽出她的手。我把兩隻手插進白大衣口袋,王瑤低著頭,雙手玩著白大衣上的扣子。我們醫院門前很冷清,可是依然有幾個人在笑嗬嗬地看著我們。

對了王瑤,你能給我拿一套普外器械嗎?我朋友家的狗腿受了傷,星期六我要去給他家的狗做個小手術。你最好別讓護士長知道。

王瑤嗯了一聲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樓。看上去好像根本沒有什麽煩惱了。

11

星期六一早,我就騎著摩托車回到了學校。一路上,風猛烈地從耳邊吹過,腦子裏卻一直在重複著過去的林林總總。到了學校,我在把摩托車停在了學校對麵的住宅小區裏,當我跨下摩托車時,發現自己竟然興奮地**。我用衣服壓了壓,深籲了一口氣,背起車上的書包就走進了學校。

因為上個星期我來過這裏,所以這次我沒用說什麽,宿舍傳達室的老太太就讓我進去了,臨上樓時我向她問了那個與師姐同住女孩的姓名。

這幢老宿舍隻有三層,從前是以中間的樓梯分界,左麵為男,右麵為女。現在左麵的男寢已經成為了倉庫。走在木質地板上,不時會傳來嘎吱的響聲。樓裏到處都彌漫著黴味,樓道裏的牆上總有著一層似有似無的水氣,二樓的正廳上還貼著原來我在校時就有的尋物啟事。拐角處敞著門的廁所裏還是堆集如山的衛生紙,水房裏的壞掉水龍頭依然沒有得到解決,隻是隨便用幾條塑料布將它纏住,水還是不斷地從縫隙中淌出。我走進水房洗了把臉,我看見水池裏臉盆裏泡著一條女人的白色**,似乎已經被穿了很久,上麵已經有了洗不掉的黃色痕跡。

我敲了敲四〇六的門,沒有什麽反應,但門沒有鎖。我推開了門,一個穿著紫色睡裙的女孩揉著眼睛從**坐起來看著我。那天我穿著一條深藍色的歐版牛仔褲,小紅白格襯衣,下擺沒有掖在褲子裏,外麵是淺色外衣沒有拉拉鎖,斜肩背著一個銀灰色包。我衝著那個女孩笑了笑。

你是趙穎吧。

那個女孩愣了愣,我接著說,你不認識我,我今天來是想問問你張倩的事。

趙穎沒好氣地說,你誰呀?人都死了有什麽好問的。

我叫杜明,是張倩的高中同學,張倩突然出事了,讓我感到挺意外的。

她抬起手向上指了指,這上鋪就是張倩的床,她的東西也全在這兒,她家人來時也沒有拿走,我都準備讓守衛把這些給扔了,沒什麽問題吧?

我站在床頭,手輕輕地從枕頭一直拂到床單。上麵的褶皺全都是師姐留下的,每次師姐都是從這張**跑下來去接我的電話。我把頭埋在被子裏,已經有了灰塵的被子讓我有些窒息,我的淚慢慢把被麵浸濕。過了一會兒,我感覺有什麽在碰我的腿,我低下頭去看,趙穎人整個人大八字地躺著,她用垂在床沿下的右腳踢著我。

喂,你真的是她同學嗎?你們倆什麽關係?

其實我在高中時追過張倩,可是她不同意。然後我就出國了,今年才從美國回來。結果回來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真的?!

聽到這,趙穎一下子從**坐起來,認真地看著我。

不會吧,你長得這麽帥,張倩怎麽會不同意?

因為我比張倩小兩歲。

是嗎,我說你看上去挺小的嘛。到現在還想著張倩哪?

趙穎看著我紅著臉不說話,以為我是在害羞。她站起來沿著床邊蹭到我身邊嗬嗬笑著。

你還是把張倩忘了吧。就算她不死,也不值得你這樣了,賤貨一個。

我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汗已經開始流了下來。我的耳朵裏開始轟鳴,眼前的東西也開始模糊起來。

你怎麽了?趙穎注意到了我的變化。

可能有點暈車吧。

趙穎不失時機地扶住我,胸有意無意地貼到了我的手臂。

我想到**躺一會兒行嗎?我指了指張倩的床。

那可是死人床呀。趙穎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沒有關係的。

我脫下鞋爬上去,床有些小。

你膽真大,你真應該學醫。

也許吧,你不也一樣不怕,連房都不換還是住在這嗎?

趙穎哈哈了一聲,學醫的就這樣,有什麽好怕的。再說現在職工宿舍這麽緊張,難得自己一個房間呢。

我問趙穎,張倩那天是怎麽死的?

醫學院出身的,不論男女對生死看得都很淡。趙穎隻是像閑聊一樣地對我說著,但如果死亡將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是否還會這樣平靜?

其實挺奇怪的,張倩死的當天也沒有一點反常。還是一樣整理衣服、看書、寫筆記,下午出去了一趟,回來以後就一直在**躺著。晚上等我送男朋友出去回來時,她還是靜靜地在**躺著。第二天早晨我起床時就發現張倩在**坐著,等我上完廁所回來打開窗簾時才發現她已經死了,她是坐著上吊死的。

趙穎停下不講,似乎在等著聽我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隻是轉了個身把身子放平說,怎麽可能呢,人怎麽可能坐著上吊呢?

她在屋頂棚上那個放蚊帳的鐵環上穿好繩子,然後兩隻腳互相盤起來,坐在床沿上,繩子的長度也正好是使她身體前傾又不會從**掉下來。警察說她在上吊前吃了不少安眠藥,她一定是等到感覺自己要昏迷時套上繩索,就這樣一點痛苦也沒有地死去了。

趙穎又停了一會兒,見我不說話就問我。

怎麽樣,嚇傻了吧。

我看著頭上的那個鐵環問她,張倩死時穿的是什麽衣服。

咦?你怎麽問這個?她那天穿的是一條白色紗裙,坐在**,蚊帳罩在她的頭上,我開始都沒有看到上吊的繩子,她的頭那麽低著,頭發把整個臉都擋住了,兩隻手很自然地彎曲放在腿上。沒想到那個婊子,死了還那麽聖潔。

趙穎可能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就又停下不說話,然後悄悄站起來看看我,她以為我已經睡著了就不再說話了。

12

師弟,真的有那麽多種方法上吊嗎?

嗯,對上吊方法解釋最全麵的是我們中國第一版法醫書,中國人似乎對上吊這種死法很迷信。特別是農村,書上寫到甚至有許多人認為隻要坐著或者躺著上吊死去,就可以保住元神。也就是所謂的元神出竅,得道成仙。

可是怎麽可能坐著上吊呢?

其實隻是角度問題,我把左手握拳放在頭上,你看,這就是繩子綁著我的脖子,然後我是這樣坐著。這時身體向前傾,在重力作用下,繩子就會產生拉力。隻要不破壞這個平衡,也就是保持坐的姿勢就行了。

喂,杜明,你天天研究這些,晚上不做噩夢嗎?

從那天起,師姐就嚴禁我再說這些了。其實師姐對於生死也並沒有太多的想法。

活著沒有什麽意思,但我也沒有死的理由。如果理由充分我會自殺的。

這是師姐對我說過的,我對師姐說,其實我之所以研究死亡,隻是因為我怕死。看這些無非是讓自己對死亡的恐懼有更真實的認識,但結果卻總是不近如人意。

我也曾經追問過師姐,什麽樣的理由可以讓師姐失去生活的信念。

但是師姐卻一直沒有告訴我。

躺在師姐的**,我用一隻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因為它又開始流淚了。另一隻手無意識地在身邊的牆上摸索,牆上坑坑窪窪,隨著我手指的觸動,又落下好多牆灰。我的手行進到腰的位置停了下來,這裏一道一道的有很多劃痕,是指甲劃過的痕跡。很新,斷茬還是雪白的。那一定是師姐的指甲痕,我能想象出師姐就像我現在這樣躺在**,手指在牆上使勁劃過,臉上卻是漠然的表情。

朦朧間,我看見了師姐,那個第一次爬上天台的師姐,那個第一次走進我生命的師姐。她穿著那條白色紗裙,粉色係帶涼鞋,師姐的腳趾很白,透過晶瑩的皮膚可以隱約看見一條條青色血管。她的全身耀放著光芒,像個女神。與第一次見麵一樣,師姐坐在我的身邊,抱著雙腿,頭枕著膝蓋,歪著頭看我。師姐的裙子下擺輕輕搖曳,我卻已經聽不見她對我說什麽了……

我知道趙穎正在盯著我看,我睜開眼正遇上她的眼。她絲毫沒有回避,正相反,她看著我眉毛向上一挑。

帥哥,你睡相還挺好看,本來想偷吻你一下的。

哦,那現在補上吧。

我伸出手去摸她的耳朵,趙穎一下子撲了上來。

一陣熱吻過後,趙穎喘了口氣說,下來,我可不想上那個死人的床。醫學院的女人不是性冷淡就是**,這句話是我們醫學院男生的一致觀點。我有好幾次都想去堵趙穎的嘴,她毫不在乎地甩開我的手。

怕什麽,現在又沒有開學,別的老師都沒有回來呢。

她伸出手從床頭櫃裏拿出一個保險套讓我帶上。一旦撕去偽裝,人的本性就表現得淋漓盡致,趙穎一邊誇張地動作著,一邊喘息著大叫。我按著她的肩膀叫她**。

她停下來看著我說,你知道嗎,張倩也和我一樣是個**,是個婊子。

趙穎在我身子下麵憤憤不平地說,從我進學校我就知道這個婊子,雖然表麵上裝得清高,可是骨子裏卻騷得很。那時全校的男生都注意她,看她不可一世的樣子我真是不服氣。和她住在一起我更不爽,早就沒有男人追了還裝什麽呀。

趙穎吃吃笑了起來,她抬起身子緊緊抱住我,咬著我的耳朵。

你知道嗎?就在張倩自殺的那天下午,我還和男朋友像現在這樣躺在張倩的床下麵**來著。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臨走時要了趙穎的電話。趙穎很高興地把她的手機號碼寫在了我的手上,然後像提示一樣地告訴我她的男朋友一般總是在周三和周五才會找她。下樓時我跟傳達室的老太太打了聲招呼,老太太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許是剛才聽到什麽聲音了吧。

我在校園裏轉了一圈,還有兩個星期才開學,校園裏沒有幾個人。偶爾會有人從我身邊經過,他們都徑自低著頭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裏的我。我走到解剖實驗樓,樓下的IC卡電話還在那裏,還記得一年前我也曾經在這用這個電話打過一個傳呼。我拿起了電話,趙穎在電話裏聽到我的聲音有點意外。

趙穎,我想你了。

你們男人都是一個德行!趙穎很放肆地笑著,然後問我現在在哪裏?

我就在你宿舍樓下。

你等著我!說完這句話趙穎就急忙掛了電話。

我站在解剖樓裏向外望,不一會兒就看見趙穎從宿舍樓裏跳了出來。她穿著綠色八分褲,白色T恤。趙穎雖然算不上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她一邊向學校大門這邊走來一邊四處張望著,當她走到解剖樓時我一把將她抱住。

她啊地叫了一聲,但看清是我時又抱緊我吻住了我的嘴。等她親夠了,我笑著問她怎麽沒穿胸罩就跑出來了?

多麻煩,反正一會兒還要脫。趙穎調皮地衝我眨了眨眼。

我回頭問她,這是哪呀?

她走到我前麵,衝我做了一個鬼臉,這可是我們學校的解剖實驗樓,裏麵都是人體標本。

真的嗎?我學著她的樣子吐了吐舌頭。

她很得意地拉著我,來!帶你見識見識。

已經快兩年了吧,一切還都沒有變。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氣味,就連那壞了的鎖也一樣沒有換。趙穎推開了解剖實驗室的大門,我看見那熟悉的桌子。

怎麽樣,沒見過吧?這裏的東西可都百分之百是真的。桌子上的都是小件標本,旁邊那個小屋子裏鎖著一個大池子,裏麵泡著的可都是完整的屍體。

我笑著抱住了趙穎。她從我的懷裏掙脫,走到實驗門口把掛在門上的白大衣鋪在了實驗桌上。她躺在白大衣上高高舉起了雙腿,綠色的八分褲好像蔥皮一樣被削落,露出蔥白一樣細嫩的大腿。趙穎吃吃地笑著,伸出右腳踏在我的小腹上,她的腳趾一點點滑落輕巧地拉下我牛仔褲的拉鎖。趙穎的頭發披散在臉上,她咬住自己的指甲,我看見了她的舌尖在嘴唇間吞吐。趙穎的眼神是那樣放肆,我走過去把手伸進了她的頭發,拇指輕輕撫過她的眼。我向上撩起了趙穎的T恤,她的**如兔子般在她胸口跳躍。趙穎好像害怕它們跳走一樣,抓起了我的另一隻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前。趙穎的雙腿緊緊夾住我的身體,她銜住我的手指,鼻息裏傳出醉人的喘息……

14

**過後,趙穎如同沒有了骨頭一般癱軟在桌子上,我伏下身子看著趙穎那雙迷離的眼睛。

趙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錯在哪裏?

她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手指還在下意識地在我胸前摸索。我重複著剛才的話,趙穎開始詫異地看著我,我感覺到了她身體的僵硬。我從兜裏拿出撒好異氟醚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很快,趙穎的手指就從我胸口上滑落下來,那裏留下了她的指甲劃過的痕跡。

趙穎,你錯就錯在不應該和張倩住在一起的。

趙穎的身體完全軟了下來,出於人道主義,我還是先掐死了她。我不用再給她脫衣服了,因為她根本沒有穿衣服。人在痛快淋漓的**之後安靜地死去,想必也許是件很快樂的事情吧,至少我沒有讓趙穎有一點痛苦。我脫光了我的衣服,祭奠儀式正式開始。

師姐,這一切都是為你所做,我不要你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那個世界裏,我找到了人陪你。趙穎的皮膚很光滑,充滿彈性與光澤,隻是現在已經沒有了血色。冰冷的身體摸起來好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我的手在她的**上停留了好久,我知道自己還是有點不忍心破壞這樣的尤物。人沒有選擇生的權力,這是我們永恒的悲哀。無法自己選擇死的人是更大的悲哀,可是為什麽自己選擇死亡卻還要給別人留下悲哀?

半夜的時候我被夜裏的風吹醒,身上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讓人很不舒服,但我卻還不能穿衣服,我的身上全都是趙穎的血。我開始有些煩躁,草草地將趙穎屍體上的四肢皮膚全部剝離了。看看自己的作品,手法沒有屠夫的完美,但是速度還是那樣讓外科醫生望塵莫及。

我心灰意冷,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我的手上、胸前都是鮮血,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下腹上也滿是血跡。**被血黏成一片,陰莖縮成一團緊緊貼著身體,異常的冰冷。腿上的血跡已經幹成了一片,邊緣已經翹起來。我輕輕地把那片血跡揭了下來,放在唇邊黏黏地化成一塊,還是腥腥的味道。

我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實驗室小間的門。塑料皮衣、鉤子一切都在,因為新的實驗樓的建成,這邊東西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用了。但是厚厚的灰塵還是留下了有人來過的痕跡,福爾馬林池子的蓋子沒有蓋牢,難怪福爾馬林的氣味在樓下也聞得到。我挪開那死沉死沉的蓋子,向池子裏望了一眼。

嗨,我來看你了。

穿上皮衣,用鉤子鉤住了趙穎的屍體。讓我們最後讀一次這具屍體原來的名字吧,我杜明依據法律宣布,趙穎已經失蹤。

我把屍體用鉤子甩到池子中,屍體果然不爭氣地半浮著。我跳進池子,翻起下麵的幾個屍體,把它們蓋在趙穎的屍體上麵。最上麵的屍體好像故意似的翻轉了過來,把他的死人臉露給我看。由於已經泡了一年多,肌肉早就沒有了鮮紅的顏色和光澤,眼眶裏隻是一個深深的大洞。他的嘴好像被人撬開過,嘴邊的肌肉纖維斷了好多,我用腳把它的頭踢向一邊,借著晨起的陽光,我看見它的口腔內側有什麽在發光。是一顆鑲過的金牙,那顆金牙發著和屍體一樣土黃色的光。我用鉤子使勁地戳下去,將那具屍體的下巴給戳爛了。

完成了這一切,我草草地用水衝了衝身體和實驗室的地麵。剩在手裏隻有帶著頭發的臉部皮膚還有兩塊沉甸甸的肉。我把她的**還有臉皮放在塑料袋裏,和我的工具再加上趙穎的衣服一起放進單肩包。然後我穿好了衣服,很小心地從實驗樓裏走出來。我沒有從正門走,是從實驗室樓旁邊的牆跳出去的。

走到學校旁邊的住宅小區裏,我發現我的摩托車後座被人用刀劃了兩個口子,輪胎旁邊有人的嘔吐物。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情十分好,我發現昨天晚上有人做了和我相同的事情,隻不過他是醉的,而我是清醒的。

師弟,送我一份禮物吧。

嗯。

為什麽不問為什麽要送我禮物?

你的生日吧,是下個星期。

師姐笑了笑,沒想到你竟然知道。

其實師姐我知道的遠遠比你想象的多,你的生日、三圍,就算你的月經周期我也知道的。

當我說完這話時,師姐在電話裏久久沒有說話,然後小聲地說,杜明,我很高興,是真的。以前很討厭別人問我這些,可是還是會想讓人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聽著師姐的話,我感覺師姐很殘忍,因為她不但折磨自己還在折磨我。

那你那天為什麽不……

師姐聽到這,馬上打斷我,杜明別再說了,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為什麽?

因為你太幹淨了。

我幹笑了幾聲說,師姐,我那麽了解你,你又了解我多少?

很多呀,你很單純,想法總是很美好,你更適合那種小鳥依人型的女孩子,不適合我的。

我歎了口氣,好吧,那師姐你想要什麽樣的禮物?

什麽樣都好,隻要你送的。

那些天我的確有些煩躁,我開始相信一切皆有因緣。我知道發生過的一切都不可能像以往的聊天那樣一笑而過。這個結果是我造成的,是師姐造成的,我們要承受這所有的一切。戲子在舞台上哭泣,台下的人卻總是那麽冷漠。我已經不能改變我的台詞,而我的戲已經到了**,哪怕是噓聲一片,我也要繼續。師姐,在你獨幕劇中的王子也許是另一出戲的小醜,也許在你轉身時就會發現,而讓你轉身的也必定是那王子的召喚。

我開車走到加油站時,從高速路上轉了個彎,走進了坑坑窪窪的小路。初秋農村的早晨,已經有了薄霧,打在臉上就像誰的淚水一樣冰冷。一堵牆裏斜伸出半扇樹杈,上麵零星結了幾個蘋果,我伸手摘了一個放在嘴裏,青青的還是滿嘴的澀。

幾隻狗在我身邊躥來跳去,我的身上似乎有好聞的味道。它們圍著我團團轉,卻一聲不叫。我回手從背後的包裏拿出一塊肉扔在幾隻狗中間,幾隻狗饒有興趣地聞來聞去,然後興奮地大咬。走的時候順便把趙穎的衣服掛在蘋果樹上,這是作為那個蘋果的酬謝。剩下的屍塊被我分別扔到了路上經過的糞池還有垃圾箱裏,回到家時天已大亮是上午八點多鍾了,我簡單地洗了個澡就睡了過去。

16

當我再次睜眼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沒有做夢,這是一年來難得的好覺。可惜電話鈴在耳朵裏響來響去,我不情願地拿起電話。那邊立刻傳來王瑤的聲音,充滿了哭腔。

杜明你怎麽還不來呀,都快交班了。

昨天給朋友的狗做手術太長時間,有點累了我才睡醒。

哼,竟然為了一隻狗,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麽啦。

沒忘呀,晚上要陪你嘛。

沒一句正經的,你到底來不來。

我笑笑說,當然來了,對了,王瑤你今天穿的內衣是什麽顏色的?

王瑤啊了一聲還是小聲說了,和你上次看見的一樣。

我沒有繼續逗她,隻是問了她想吃什麽。王瑤隔著電話大叫了起來。

我要雀巢冰激淩。

來到醫院,在守衛室看到了我的一個郵包,是師姐寄給我的。我看著那張單子,是師姐的字,很亂。可惜今天是星期天,我隻能明天再去取了。來到樓上,王瑤看到我大呼小叫的。又要喂我吃冰激淩,又要我和她們護士玩撲克,我看得出她裝得很勉強,但我還是很努力地配合著她。吃過了晚飯,她偷偷地拉著我的手進了男更衣室。

我有點害怕,我想今晚你陪我聊天。

行呀,我笑著答應她。

你等等我。

王瑤笑得十分燦爛,她轉身就跑了出去。等王瑤再回來時,她手裏拿著一個茶杯。

特意給你衝的咖啡,我可不想你一會兒就睡著了,我們要談整個晚上的喲。

嗯。

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等到她回身的時候,我順手把杯子裏的東西倒在了窗台上的花盆裏。

王瑤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確定我已經睡著了就悄悄從我身上跨過去,打開窗戶跳了下去。等到她的腳步聲從耳朵裏消失,我坐起來將窗台上的花盆移到了另一個窗台上,把她順手關上的窗戶也再推開,因為那扇窗戶外麵沒有把手,在外麵王瑤她根本不能再打開。

我穿著白大衣睡在**,天已經開始發黑了。風不斷地從開著的窗外吹進來,隱約帶來了幾聲蟋蟀的叫聲,在這個季節應該已經不可能再有蟋蟀了。但是事事無絕對,其實隻要方法正確,你就會很好地生活。當你覺得你無法生活,那隻是你的生活方式不對,無關這個社會絲毫。你不相信事實,不應該去逃避,那樣事實還是事實。你隻有去改變,那樣事實才能成為曆史。我左手握著那張郵單,右手不停地在兩股間磨擦。也許隻有這樣我才能讓夜晚好過些。我不停地想象著師姐的嘴,師姐的腰身,我不停地自瀆。隨著體液的噴薄而出,我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哭泣。過了好久,屋子裏的風突然小了起來。身邊多了個軟軟的身體,她的雙手從背後環住我的身體,我輕輕地叫著師姐,然後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會時,坐在對麵一起值班的護士孫豔看著我和王瑤一臉賊笑。王瑤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桌子下麵輕輕握了一下王瑤的手,王瑤對我笑了笑。交完班,還沒等我換好衣服,王瑤就闖了進來。王瑤一把抱住我,我連忙把更衣室的門關上。

你幹嗎?

王瑤的臉埋在我懷裏不敢看我,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

乖,都挺累的。今天先回家休息吧,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王瑤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好久,然後點點頭笑笑離開我的懷抱,在她回身關門的瞬間,她飛快地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王瑤的嘴唇濕潤,溫熱中又有一絲冰涼。我站在那裏手摸著臉,聽著門外王瑤腳上塑料托鞋敲擊地麵的聲音越來越遠,耳朵隱約有一種回聲在響,我感覺自己似乎處在夢中,一個自己曾經做過的夢中,那種不真實感再次出現。

我走出手術室,樓下外科很吵,好像昨天的外科的值班大夫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17

我來到郵局,郵局裏的工作人員隔著櫃台遞給我一個鞋盒大小的盒子。上麵寫著我的地址,郵包物品一欄寫著:書籍。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郵包,轉過身,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回到家裏,麵對那郵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應不應該把它打開。最終我還是打開了郵包,那一刻,我的心跳和呼吸全部停止,似乎時間也隨著停止。我的動作很慢,生怕盒子裏的什麽東西會在我的手指間瞬間出現然後又馬上消失。打開盒子,放在最上麵的是我曾經寫給師姐的幾封信還有三張明信片。在下麵的是一個日記本,很漂亮的封麵,打開是粉紅色的扉頁,卻是空空的沒有一個字。繼續翻了翻,還是空白的沒有一個字,隻是在頁首上寫著日期。我把日記本放在一邊,盒子裏就隻剩下了一個黑色傳呼機。按了下開關,傳呼機電池還有一點電。裏麵保存著幾條留言,最新的一條留言是:“王老師,下班後速到解剖實驗室,張倩。”

我又把自己寫過的信翻了一遍,還是什麽也沒有。我隻好躺在**,四周擺放著從盒子裏拿出的東西。我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時間就在我的眼皮下一點點痛苦地流動。天花板上那條裂縫在我的視線裏慢慢擴大,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坐起來打開師姐的日記,數起日記本上的日期。終於我在日記本的最後發現了師姐的字跡,寫得十分潦草,有幾處被水打濕,字被浸成了一片。寫在左上角的日期是七月四號,師姐的生日。

師弟,這是我第一次寫日記,也是我最後一次了。買這個日記本的初衷是想記住每一個想你的日子,可是每當我拿起筆時卻又不知道如何下筆,很可笑是不是。杜明,每一次想到你時,我都會感到眩暈,很可怕的感覺。每天早晨起床,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像是迎接到了你的目光,是那麽的溫暖。每天坐在辦公室裏,捧著玻璃環看著窗外,看著對麵宿舍樓的天台,看著對麵的天空,以前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夜晚是我最難過的,躺在**我都會抑製不住地想你,想你那溫柔的笑容,你的嘴唇是那麽軟,你的手臂是那麽有力。每天夜裏我都會驚醒,我不停地在牆上刻你的名字,然後再劃掉。可是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我把自己的手指想象成你的,我用它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撫摸著自己的雙腿。我多麽希望你能真的可以在我的身邊,真的親吻著我的嘴唇,用手指撫摸我的**、探入我的身體。杜明,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為什麽要認識你?你那天為什麽要到天台上去?為什麽讓我遇見你?為什麽讓絕望中的我見到一線光明,卻沒有想到那光是死神手中的蠟燭,隻是為了照亮我的天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