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就這樣,整棟樓的鄰居都知道顧家的兒子很牛很厲害,他不過是一私營電器公司的行政助理而已,卻不僅能讓一醫大畢業的女醫生倒追,還分文不索地私奔相投。

霍小栗下班後,從鄰居們嘴裏知道了母親來吵架的過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如果她願意讓自己的女兒一輩子都頂著別人的指指戳戳和奚落,就天天來鬧。

在當晚的飯桌上,霍小栗沒動筷子。

顧嘉樹不知情,問霍小栗為什麽不吃。霍小栗說我不想吃,我惡心。

顧嘉樹很興奮:“惡心……?是不是懷……”

顧嘉樹還沒說完,就讓霍小栗厲聲打斷了:“顧嘉樹!全樓都知道我是個不自重的女人,不僅倒追男人,還是私奔到你家的,你是不是嫌他們齷齪我齷齪得還不夠?還要給我扣上一頂沒結婚就讓你搞大了肚子的黑帽子!”

滿心歡喜的顧嘉樹沒想到一句話能引出霍小栗的地震,也火了,把筷子一摔:“我不就是問問你嘛,你發什麽瘋?”

淚水噌地就從霍小栗臉上滾了下來:“顧嘉樹,你到咱樓上挨家敲門問問,誰不知道我是個不值錢的倒貼貨。”

顧嘉樹這才意識到問題可能是出在媽媽那兒,直巴巴地看著一臉無辜低頭吃飯的母親:“媽,怎麽回事?”

“要不是小栗媽媽跑來跟我吵架,我能把這事嚷出去嗎?”肖愛秋小聲嘟噥著。

“願意吵架你們就使勁吵吧,用得著拽上小栗了?”因為沒能給霍小栗一個體麵的婚禮,顧嘉樹本就有點愧疚,可媽媽爭強好勝地非要把霍小栗主動追他的事搬弄給全樓鄰居知道,不由得就火刺刺了起來。

顧美童便旗幟鮮明地站到了肖愛秋這邊:“嘉樹,你不在家,你知道什麽?你沒聽見小栗媽媽那張嘴,跟刀子似的,就算咱媽再有教養再沒脾氣,也不能老實得跟頭綿羊似地由著她片吧?”

羅武道在桌子底下悄悄扯了扯顧美童,示意她少說話,顧美童瞥了他一眼:“拽什麽拽?我不能看著我媽讓外人欺負完了還要被自己家人扁一頓。”

羅武道訕訕地看了霍小栗一眼,繼續低頭吃飯,不是他自卑,而是他身份比較敏感,盡管他一萬個不願意承認,可在外人眼裏,他都是個走了大運的、被城裏人招上門來的上門女婿,在這個家裏,他隻負責吃飯睡覺,能搭把手幫忙的時候,他會盡量幫,能不說的話盡量不說,盡管他的律師資格考試已經通過了,去年也拿到了執業資格,可他還是愛看書,這並不是他多麽熱愛學習,而是對他來說,書是最安全的籠子,他可以泰然躲在裏麵,不去直麵別人的臉色,不去揣摩他們的話,從而遠離紛爭。

霍小栗起身回了臥室,顧嘉樹無可奈何地看著肖愛秋:“媽……我不說你了,我說了也沒用,但是,我得說明一點,如果你再提這茬,我跟小栗就從家裏搬出去。”

“喔吆,老頭子,你聽聽,咱兒子真是花喜鵲哦……”肖愛秋衝一旁悶不吭聲的顧新建說。

顧新建瞪了她一眼:“你就消停消停吧,雖然說戀愛自由,男追女還是女追男無所謂,可你把這事嚷出去,多傷小栗的自尊,還嚷嚷小栗是私奔了來的,你也真會編排,好聽啊?嘉樹,你放心,以後爸幫你看著你媽那張嘴。”

肖愛秋憋屈地看著父子兩個:“沒天良的。”

顧美童也噘了噘嘴,一家人悶著頭吃飯。

顧嘉樹草草扒拉了兩口,進了臥室,霍小栗正趴在**流淚。顧嘉樹湊過去,把她往自己懷裏攬攬:“還生氣啊?”

霍小栗一把推開他,坐起來,一臉正色地看著他:“顧嘉樹,我是不是很下賤?”

“誰說的,在我眼裏,你是最高貴的女人。”顧嘉樹做出一副很是鄭重其事的樣子。

“對,也就是在你眼裏。”霍小栗悲涼地點了點頭:“我們搬出去住吧。”

因為沒辦婚禮,也就沒收拾新房,顧嘉樹原來的那間朝北且隻有十個平方的臥室做了他們的新房,牆上還貼著顧嘉樹學生時代貼上去的明星海報,整個房間裏唯一新的東西就是一張雙人床,還是他們從婚姻登記處出來去商場買的,霍小栗本想在買個衣櫥,可放下這張一米半的新床之後怎麽算都沒地擺了,隻好作罷,顧嘉樹知道對不起霍小栗,可是他們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不到一年,又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挖父母的血汗錢買房,隻能擠在這套80年代中期建的老式三居室裏,朝南的那間稍大點,是父母的臥室,父母隔壁是顧美童兩口子的臥室,客廳擺下一張三人沙發、茶幾和電視櫃後,就隻能在折疊桌上吃飯了,那種吃飯的時候支上,吃完飯就收起來靠牆放著的飯桌。

顧嘉樹何嚐不想搬出去?可拿什麽搬?他不過是私營公司的行政助理,一個月的收入,連毛加屎也就兩千塊,霍小栗雖然畢業於醫大,可在大二那年,曆屆學哥學姐們的披荊斬棘未必勝利的慘痛求職經曆就讓她主動掐破了進大醫院的幻想,這幾年學醫太熱門了,以至於做醫藥代表甚至去藥店做銷售顧問的醫大畢業生都比比皆是,像她這樣,既沒後台又沒研究生學曆的醫大畢業生,能進這家區級醫院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哪裏還敢嫌區級醫院廟小?她現在隻有兢兢業業完成見習期的份兒,工資低得可憐。

顧嘉樹模棱兩可地說:“房租很貴的……過陣再說吧。”

他說的也是實情,相比以後,那會的房價確實不高,房租卻不低,一居室的小房月租也得一千開外,這對於剛參加工作沒多久的他們說,是個不小的負擔,再者,一聽他們要花這麽多錢出去租房住,勤儉了一輩子的父母肯定不讓,父親是廠裏的老技工,前兩年廠區遷到幾十公裏外的郊區棘洪灘,廠裏有政策,像父親這樣的老工人,可以申辦內退,可就因為內退每月要少拿300塊錢,父親堅持不辦內退,跟著搬遷的工廠去了棘洪灘,因為離家太遠,索性就住在廠裏了,隻有周末才跟班車回家休息兩天。父親這麽大年紀了,都為了每月的300塊錢撇家舍業到棘洪灘上班,他怎麽好意思為了過小夫妻的清閑日子,每月花一千塊錢租房子?就算他和霍小栗寧願搬出去過緊巴日子,也不願意擠在這個家裏讓心情緊巴,在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麵前也說不通。

所以,做兒媳這門功課,霍小栗還要繼續做下去。

日子就這麽磕磕絆絆地過著,顧新建在霍小栗這兒不是問題,就婆婆肖愛秋和顧美童了,因為偷看霍小栗寫給顧嘉樹情書的事,顧美童被顧嘉樹咆哮了一頓,可她並不記恨顧嘉樹,卻把這筆帳記在了霍小栗頭上,加上肖愛秋從霍小栗家回來後,在嗤笑未來親家把自己閨女當盤了不起的大菜時,又把未來親家用霍小栗是大學生把顧美童給往下比的事說了,這讓顧美童更是鬱悶,尤其是霍小栗個性也比較強,很少主動端笑臉跟她搭訕,在她的感覺裏,這就是霍小栗瞧不起她的表現,所以,對霍小栗就更沒個好臉,有時候,霍小栗叫她一聲,她會裝做沒聽見,就算是聽見了,答應也要慢半拍,為此,羅武道說過她多次,讓她不要對霍小栗針鋒相對,顧美童就沒好氣地瞥著他說:“幹嘛啊?你心疼了?”

羅武道就不吭聲了。

顧美童就在黑暗中踢了他一腳:“哎,人家都說律師是賺大錢的行業,我怎麽就沒見著你把錢賺回來呢?”

羅武道噌地就從**坐了起來:“你能不能不踢我?”

“我這不習慣了嘛,招呼你嘛。”其實,顧美童是知道的,羅武道對她憋著一肚子氣,可又不敢發,因為當年他不過是個進城打工的鄉下高考落榜生,仗著長相英俊一點,在她所在的賓館做門童,因為長得帥,賓館裏的女孩子都很喜歡和他說話,當然,也有暗戀他的,女人嘛,在買東西追流行上有從眾心理,愛情上也是,因為他被許多女孩子所喜歡,所以,顧美童就覺得博取到他獨一無二的喜歡,才足以證明自己魅力超人,壓倒群芳,對羅武道好得,簡直就差**裸地引誘了。

羅武道起初沒當真,隻當她和其他女孩子一樣,不過是調侃式的嘴上功夫,甚至還有點煩呢,雖然他隻是個高考落榜的鄉下門童,可他從不認為命運會把他永遠定格在門童的位置,從進城那天起,他就發過誓,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至少混到不再讓任何人低垂著眼皮看他。

所以,他沒有像其他進城務工的年輕人那樣,被眼前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他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先拿下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曆,隻有這樣,他才有資格參加律師執業資格考試,他從不逛街,也不和其他人一起聚堆瘋玩,閑下來就去書城看書,可微薄的薪水讓他不能把所有喜歡的書都買回來,就隻能去書城坐在地板上看。

準確地說,他對律師這個職業的熱情,來源於香港電視劇,每當看到律師在庭上慷慨陳詞,就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得亢奮,簡直是熱血沸騰,他做不成美國大片裏無所不能的蝙蝠俠,做個律師也不錯,往法庭上一站,以腦為陣以嘴為槍,戰勝邪惡,主持正義,這才是男人應該追求的職業。

也正是因為一有空就去書城看書,促進了他和顧美童之間的愛情。有個周末,顧美童陪父親去書城買書,遇到了羅武道,便跟他打了招呼,又和父親說了羅武道的好學和執著。顧新建對這個好學的年輕人很有好感,正好是中午了,拽著他一起吃了頓飯,席間,羅武道的沉穩和學識,更是博得了顧新建的賞識,末了,他拋下了一句讓羅武道感念萬分的話:“小夥子,相信我的眼光,你前途無量。”

那會的羅武道正承受著一些人的奚落,因為他身為打工仔卻一門心思要做律師,這在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癡心妄想,顧新建如此鄭重其事地好他的前程,這就好比他不過是站在寒夜裏瑟瑟發抖的卑微之人,誰都可以奚落他,誰都可以雪上加霜地往他身上兜一盆冷水,他卻隻能是徒有悲涼無力反抗,顧新建不但沒潑他冷水,還倍是關愛地給他披了件棉衣,這怎讓他不感念萬分?也是因為這,從那以後,他對顧美童比對其他女孩子好多了,帶著一份感恩的、真誠的好,甚至會在周末主動提出去顧美童家看看伯父,顧美童也樂得在其他女孩子麵前張揚羅武道的這份情有獨鍾,就屁顛屁顛地帶他回家,一來二去,顧新建越發喜歡這個上進的年輕人,盡管肖愛秋一再說喜歡不等於就要把女兒嫁給他,可他還是很有把女兒和羅武道往一塊兒捏合的意思。

羅武道很矛盾,雖然他身卑位賤,卻喜歡讀書,書是什麽?是心智生長的營養,他一直在吸取著營養,心智遠遠在顧美童之上,他了解顧美童這種城裏姑娘,所謂的優越性,不過是出生在城市家庭罷了,嫁個好男人是終生奮鬥理想,不但不求上進,連在那些考上大學留城的鄉下男孩子麵前,都自感優越得很,好像嫁給他們就像恩賜了他們幸福一樣,就不要說在他麵前了,一旦結了婚,丈夫孩子柴米油鹽就是她們全部的生命意義。羅武道堅信自己是一棵有理想有抱負的草根,無法想像自己同一個隻知道計劃晚飯的小菜、早飯的雞蛋該煮幾分火候最有營養的女人過一輩子。

當然,他不敢把這話說出口來,因為如果他膽敢說自己拒絕了一個城裏姑娘的求愛,迎接他的,一定是瓢潑大雨一般的譏笑口水,像他這樣的打工仔,能被城裏姑娘看上,不亞於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了腦袋,沒接著都要懊惱一輩子,甭說明明看著餡餅來了,卻跳著腳躲開了。

可,最終他還是接受了顧家父女的一番好意,因為他病了,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做手術,疼得死去活來卻沒錢交手術費,是顧新建知道消息後去醫院幫他繳的費,一周後,他出了院,正式向顧新建提了親。

顧美童雖然嘴巴利落,卻不是個有心眼的女孩子,還開開心心地在單位炫耀了一頓,以此暗示單位的女孩子離羅武道遠一點,因為他已經是她的人了,這讓羅武道有點心酸,覺得顧美童雖然像白紙一樣的蒼白,可還不算市儈,要不然,怎麽會愛上他這樣一個身份卑微的打工仔?

倒是肖愛秋很是心悸,萬一老伴看走了眼怎麽辦?她女兒豈不是要跟著羅武道受一輩子苦?再怎麽說女兒也是城裏生城裏長的城市女孩子,嫁給一鄉下打工仔,實在是覺得麵子上有點過不去。

顧新建卻拍著胸脯說,他這輩子,看人還沒看走眼過。

肖愛秋這才踏實下來,讓女兒跟羅武道結了婚,也果如顧新建所言,羅武道漸有起色,先是拿下了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曆,按照政策,又以夫妻投靠的名義,把戶口遷到了青島,落在了顧家,兩年後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到律師事務所見習了,未來貌似一片光明。

羅武道進了律師事務所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的律師都可以風風光光地當大律師賺大錢的,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律師比比皆是,拿業務也不是靠業務能力,而是靠關係,甚至和廣告業務員拉廣告沒什麽區別,每一單大業務背後都有名目繁多的貓膩。像他這樣,從鄉下來、沒任何社會背景、沒關係網的律師,想在業界混出點名堂,簡直比登天還難,這讓他心意漸灰。更要命的是,律師主持的未必是正義,隻要當事人委托了你,哪怕他是一條惡棍,你都必須竭力為他辯護。

嶽父把他的未來畫成了一隻巨大而美味的餅,掛在了牆上,可是,他卻沒能力把那隻畫餅變成現實送給顧美童,想想都覺得暗淡無光,隻能默默地努力,默默地打拚,期望有那麽一天,他可以讓嶽父哈哈大笑著說自己沒看走眼,以報他的識遇之恩。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一聲沒吭。

顧美童斜了他一眼:“啞巴了?”

“沒,在想事。”

“想什麽事?”顧美童坐起來,依著床頭看著他。

“沒什麽……我是想……你弟弟也結婚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搬出去?”羅武道吞吞吐吐地說:“這麽多人擠在一屋簷下,不方便。”

“你發財了?”顧美童瞪大了眼。

“沒,我覺得我們應該自覺點。”

“自覺個屁,憑什麽他們結婚了我們就得搬出去,虧你還是律師,法律規定男女平等,房子是我爸媽的,憑什麽他們住得我們就住不得?”顧美童沒好氣地說,自從羅武道進了律師事務所,她就跟同事們吹下牛了,羅武道拿到律師資格了,那口氣,就像過去的書生考中了狀元,本著夫貴妻榮的原則,她這當老婆的好日子馬上就來了,可兩三年過去了,她依然在賓館呆著,雖然混到了領班,說白了,也就是服務員的頭而已,每天依舊要像老鼠拖木鍁一樣拖著巨大的吸塵器吸地毯、擦馬桶、換床單被套,不僅自己偷不成懶,連服務員偷懶被分管經理抓到了都要由她承擔監督不善、管理不能的責任,還要提心吊膽著唯恐被客人投訴,看領導臉色的日子就像浩**的長江水,綿綿無絕期,她的心情,怎麽能好得起來?一個連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晴朗的人,怎麽能指望她對別人陽光燦爛呢?

羅武道就不言語了,過了好半天才說:“今天我爸給我打電話了。”

顧美童用鼻子嗯了一聲,有點不屑的意味,像針紮到了羅武道的心上,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的,隻要他一提父母,顧美童就會用鼻子拖長了腔嗯一聲,好像視察的領導發現下屬有什麽不規行為,又懶得開口訓斥,就這麽嗯一聲,以示警戒。

顧美童瞧不起他鄉下的貧窮父母,就像王熙鳳瞧不起進大觀園打秋風的劉姥姥,所以,結婚後,她很少陪他回老家,甚至他父母打來電話說,家裏養了幾隻雞,打算提到城裏來看看親家,都被顧美童拒絕了,說城裏遍地是雞,何況他們家人也不喜歡吃雞,弄得羅武道的父母訕訕的,再也不敢開口提進城的事了。當然,這也不能隻怪顧美童,他父母也有不對的地方,他第一次帶顧美童回老家時,嶽父叮囑顧美童,去了鄉下要尊重公婆,不要耍城裏女孩子的嬌氣,顧美童也果真照辦了,可他的父母卻把顧美童的尊重當成了兒媳婦對他們的怕,好像兒子在城裏混得真的很牛比似的,不然顧美童這城裏女孩子怎麽可能嫁給他?動輒就端出十足的家長架子,指使顧美童幹這幹那地伺候他們,去了幾次,顧美童就惱了,說公婆不識抬舉,她是嫁給羅武道做老婆的,不是嫁過去給他們做的奴仆,發誓再也不去羅武道老家了,

顧美童一說起婆家來就義憤填膺,結婚前羅武道的父母不僅沒敢過問他們結婚需要花多少錢,需不需要他們做什麽,甚至連個麵都沒敢朝,給做了幾條新被子還是托長途客車給捎過來的。顧美童就覺得,婆家從沒把自己放在眼裏,所以,她也沒必要把他們放在眼裏,她常對羅武道說,想要尊重地做出讓人尊重的事來,不是你父母在父母的位置上我就得尊重他們,他們生了你養了你,對你有恩,可是對我顧美童,他們沒恩也沒德,所以,要尊重要孝敬那是你羅武道一個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羅武道也明白父母做得是有欠缺,結婚前他曾打電話,希望父母來一趟,可父母支吾了半天,還是沒來,原因很簡單,羅武道上麵有倆哥哥,一個挨著一個地結了婚,欠下一屁股債還沒還完呢,進趟城簡單,可怎麽說也是兒子要結婚,總不能空著兩手來吧?想要不空著手,這麵子不是一千兩千就能打點了的,所以,父母吭哧了半天,還是決定不來了,這很讓羅武道失望,但他體諒父母的難處,卻不等於顧美童也體諒父母的難處,在對他和顧美童結婚這事不聞不問的態度上,嶽父對他父母是頗有微詞的,礙於修養沒說出口就是了。

顧美童不吭聲,羅武道隻好把話繼續說完:“我爸問咱什麽時候要孩子。”

顧美童心裏一驚,直愣愣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剛結婚那會兒,羅武道主動說晚兩年要孩子,因為他想趁年輕打拚兩年,再說,就他們兩個的現狀,也不是要孩子的時候,顧美童覺得也是,就很是積極地避孕,等羅武道把該拿到的證書都拿到了,她琢磨著該要孩子了,就不再吃避孕藥,可她就是不懷孕,就想起了體檢的時候,醫生說過她子宮有點後傾,在受孕時會比較困難,現在她不避孕也不懷孕,就當了真,但沒跟羅武道說,怕他因此而抱怨自己,**的時候,就悄悄地采取了些手段,譬如做完愛之後,就用手捂著下體,防止精液流出來,再譬如是讓羅武道換個姿勢,從後麵做,可試來試去都不湊效,就悄悄跟別人打聽懷孕的秘訣,有個同事告訴她,做完愛之後,把屁股底下墊上個枕頭可以幫助受孕,顧美童整個就是疑病亂投醫,照辦不誤,羅武道是個好丈夫,和她纏綿完了,從不立馬翻下去睡覺,而是很照顧她情緒地繼續愛撫她一會,以往,她很享受這愛撫,可現在,為了懷孕,她不得不終止了這享受,一完事就手忙腳亂地把羅武道從身上掀下來,先拽隻枕頭塞在屁股底下才讓羅武道繼續,愛撫她的時候,羅武道總是忍不住去看她高高在上的屁股,覺得有點滑稽,好像還沒要夠似的,就問她是不是還想,顧美童就很江湖郎中的想,或許再來一次,就能把那些小蝌蚪送得更深一些,會更是有利於懷孕,就點頭,可羅武道並不知情,以為自己能力有限,做一次沒把顧美童送到極樂,這簡直是做丈夫的奇恥大辱啊,就有點沮喪,但忍著沒讓顧美童看出來,一邊愛撫她一邊醞釀東山再起的情緒,沒多久,剛從**中略略平複的顧美童讓他給愛撫地身體裏細浪滔天,兩腿勾著他的屁股往身上勾他,羅武道也順應了她的召喚,他再一次滿足她,可他一點也不快樂,甚至喪氣,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作為男人的能力是不能滿足顧美童的生理要求的,一連幾次這樣下來,羅武道就對**心生怯意,男人是種奇怪的動物,心裏一有怯意,似乎就有障礙了,一有障礙,生理上就體現出來了,還沒到終點呢,就不行了,不知就裏的顧美童還笑他呢,說羅武道,你還沒老呢,就舉而不堅了?羅武道就像是兜頭挨了一棍,作為男人,那種不肯服輸的勁頭就上來了,可是,越急身體越是不爭氣,不爭氣到了讓他恨不能拿跟棍子把它敲腫了打硬了,可還是沒用。

羅武道越是這樣,懷孕心切的顧美童就越是急,當羅武道表現出不行了的時候,她就一個骨碌爬起來,想盡了辦法幫他,可是她幫得越是迫切,羅武道的壓力越大,就更是不行了,每當他垂頭喪氣地一頭紮在枕頭上,顧美童就光著身子,呆呆地看著他,默默地流眼淚,羅武道就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就用其他方式滿足她,可顧美童要的不是性**,是孩子,所以不管羅武道在滿足她生理需要的時候多麽的鞠躬盡瘁,她一點也不快樂,更不領情。

但是,羅武道也不是徹底的不行了,偶爾的也會行一次,質量卻**,每當這時,她就會心灰意冷地想,完了,她這輩子算是完了。她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羅武道知道,他的病不是生理性的,在心裏,不肯去,顧美童一氣之下,自己去了醫院,替他詢問醫生,把他們這些年的夫妻生活狀況說了,醫生的一席話,讓她無比汗顏,才知道羅武道不行了的根本原因,在自己身上。然後,她又順道做了個婦科檢查,檢查結果卻讓她大跌眼鏡,她竟然患有卵巢先天性器質病變,也就是說,別的女人的卵巢是生產卵子的,她的卵巢卻是個無卵可排的擺設……

從醫院出來,她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恨過天恨過地,甚至還恨過父母給了她一具不健全的身體,可恨有什麽用呢?就算她把這個世界恨成烏黑一片,她照樣生不了孩子做不了母親。

她思前想後,沒有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訴羅武道,也更沒把羅武道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她造成的原因告訴他。如果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麵,必須有個人承擔責任的話,那個人,肯定是她了,承擔責任是個累人的活,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她沒那麽強大,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不如裝傻,讓羅武道扛著去吧,至少這樣,她不必小心翼翼地像欠了他似的,那滋味一定是很難受的,她想保住在羅武道麵前的優越感,不能讓羅武道因此變成了翻身的奴才,鎮壓了她的驕傲。

所以,從那以後,她不再催羅武道去看醫生,甚至也不再在黑夜裏撩撥他的疲軟的身體配合自己完成造人大計了,因為失敗經曆太多,羅武道幾乎也不再碰她,就像一個識趣的人,不在主動地自取其辱。如果父母或是朋友問她怎麽還不要孩子,顧美童就會無比高調地說,現在丁克家庭流行著來,雖然追逐物質的時尚生活他們沒這本錢,可追逐精神時尚,是不需要成本的,她喜歡眼下這種日子,不想生個孩子給自己畫地為牢。

可是,在這個晚上,羅武道說他的父親來電話了,顧美童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問他們什麽時候要孩子,就沒吭聲,瞥了他一眼,等他下文,然後琢磨用一句話把羅武道堵得啞口無言。

果然,羅武道說:“我爸說咱該要孩子了。”

顧美童慢條斯理地說:“就咱倆?”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就我這片地,一365天,你撂荒360天,你指望我怎麽懷孕?你當我是聖母啊,沒男人碰就能懷孕?”

羅武道又羞又惱:“就算你360天撂荒,那5天呢?至少那5天我是耕耘的。”

“得了吧,就你那把歪把子破槍,偶爾放一槍也是跑偏打歪,還真把自己神槍手了啊,告訴你爹,我不打算生了,丁克多好,逍遙自在,再說了,就算我生了,你也養不起,我不想生個孩子出來讓你當阿貓阿狗地拉扯。”顧美童就躺下了,她不想就這個問題多糾纏,雖然她可以裝得理直氣壯,可內心卻是虛的。

“怎麽養不起?窮有窮的養法,富有富的養法,孩子怎麽養怎麽長,我父母家當年窮得連隔夜糧都沒有,還不照樣把我們哥仨養大了?”羅武道據理力爭:“你為什麽要吃避孕藥?”

雖然顧美童聲稱不要孩子,可,就算她不要,總也有歪打正著懷孕的時候啊,所以,為了避疑,顧美童就弄了一瓶維生素C片,撕掉了標簽,當成避孕藥糊弄羅武道,說是要堅決把丁克進行到底。

顧美童瞪了他一眼:“就你,舉而不堅,種子的質量肯定高不到哪兒去,我可不想生一個有先天缺陷的孩子揪一輩子心,我當然要避孕了。”

羅武道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在黑暗裏攥著拳頭,都恨不能揍她一頓了:“你能不能別無理攪三分?你是沒瞧得起我,壓根就不想給我生孩子對不對?”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顧美童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被子往頭上一拽:“我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