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葛布知道我愛她

有時候,辜負是最深最痛的愛……

文:連諫

1

早春的空氣,像群乖順的孩子,暖著。我把看到一半的早報,卷起來,按了門鈴,好象我是在外打拚徹夜的夫,歸意遲遲,卻滿懷溫暖。

整棟樓,是靜的,靜得能聽到曙光緩慢爬行的聲音,我含著微笑,想象被門鈴驚醒的葛布,斷然不會想到是我吧?

我們的城市相距一千公裏,在網絡中認識,彼此欣賞,後來,她去過我在的城,在離我家隻有50米的酒店入住,爾後,才電話會知我。而我,語言艱澀,因我是有妻的,那時,她正端著一杯玫瑰茶,用眼稍看我,每當有電話找我,她就這樣令人厭倦地看我。

我懶散的目光滑過妻狐疑的眼神,說:太晚了,改天吧。如同被拒絕的是一牌友,那夜,我失眠。

早晨,我像往日一樣從容出門上班,下樓後,卻直接紮進酒店,看見她紅腫的眼,像熟透的桃,她哭了一夜,因為關於婚姻,我是瞞了她的。

我擁著她,說對不起。她那麽瘦,薄薄的肩,哭得在我胸前一抖一抖的。

我不知怎樣疼她才好,隻好吻她,不停地吻,後來,我們的身體像唇一樣,粘在一起,她的氣息,那麽溫那麽熱地撲向我的胸,她說愛我。

這兩個字,讓我的心,轟然地,就坍塌了,如同生命在突兀間遭受了重壓,我沉默地看著她,眼睛裏裝滿了沉甸甸的憂傷。

傍晚,我們像兩隻虛脫的獸,離開了床,葛布去吃東西,我回家,妻的電話來了很多次了,問你在哪裏?幾點回家吃飯?我總是說在外麵辦事,她說等我回家吃飯,雖語氣平靜,卻不是商討的語氣,是命令,她父親留下的家業那麽大,而我,不過是無根無基乏有資本的第一代城市移民,她有足夠命令我的資本,她喜歡我昂然的氣宇以及眼神裏的不肯妥協,使我一腳跌進富豪行列的婚姻,我找不到理由怨懟。

香車別墅以及頗有修養的妻,都不能給我完整的幸福,我時常覺得心很空,像悠長的山洞,跑著忽忽的風。那些風跑來跑去的聲音,快把我逼瘋了,於是,我上網,於是,我遇到了樹洞裏的小女巫,後來,她說她真名叫葛布,職業是上海某財險公司業務代理。

次日早晨,我去酒店找她,她已走了,片紙不曾給我留下,我站在空****的街上,像站在夢醒的邊緣。

我以為,像所有揭穿了卑劣愛情真相的悲憤女子一樣,她將從我的世界消失,可,是夜,我又在網上遇到了她,依舊叫樹洞裏的小女巫,依舊和我玩笑,如同昨日那個紅腫著眼睛與我纏綿的女子,不曾是她。

後來,我帶她去了稻城、北京、蘇州,異地的快樂透明而幹淨,夜晚,身體粘在一起,白天,眼神粘在一起,他們都當我們是蜜月情侶。

每次分別,她都要我發誓說娶她,我發誓,她就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2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突兀地,門就被拉開了,葛布穿著粉色的吊帶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哈欠說:誰呀?這麽早。聲音充滿怨氣。 我無聲地笑,雙手搭到她**的肩上,她受驚一樣往後跳了一下,然後,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嘴巴緩緩地張開,說:是你…… 我抱起她,狠狠地塞進懷裏:小巫女,當然是我。 她的臉在我胸前埋了一個刹那就掙紮起來,像一條光滑的魚,從我懷中漏掉,爾後,死命往外推我:你在外麵等一會…… 我不肯,把她往懷裏捉,她的掙紮,加大了幅度,有些惱怒地說:你等一會再進來,家裏太亂了!

我笑著往裏擠:隻要是你的家,哪怕亂成狗窩也是溫暖的。

她攔在門上,我的力氣那麽大,她怎麽攔得住?她放棄了努力,依著門,手垂在身體兩側,歪著頭,眼神怪怪地看我,我顧不上分析她的眼神,四個月沒見麵了,我的感情想她我的身體想她,想得像一條離水太久的魚。

臥室裏的一幕,使我晃了晃頭,有點不是很明白地回頭望著她,我終於讀懂了她的眼神,倔強而絕望。

臥室裏,一個男人在床邊邊穿衣服邊嘟噥:靠!我付了包夜的錢,這麽早……

我又使勁晃了晃頭,窗簾緊閉,整個臥室昏暗得有些曖昧,男人套好衣服,邊往外走邊掏出幾張錢甩在地上,我拉住他胳膊:哥們,怎麽回事?

男人咧開厚厚的唇,嘲諷的笑聲,象戰鼓,響在我心裏,我一把揪住他的體恤領子: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我眼裏一定裝滿了凶光,他囂張的氣焰,蔫了下去,向葛布尖叫:我們是你賣我買的公平交易,如果你們亂來我會報警的!

所有人以為,我會打他,我也有這樣的念頭,可是,我的手我的腳乃至我的全身,都非常無力,我鬆開了他,就像放下一匹動物。

他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依在門上的葛布看著我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滾了下來,在她消瘦而蒼白的臉上,她說過她是保險公司代理,她還說除了我,沒愛過其他男人。

我從未懷疑過她的話,因為看上去她是那麽文靜而羞澀。

她說希望能嫁給我,哪怕離婚會使我身無分文,隻要有愛,我們就擁有整個世界。

她曾是我失眠夜裏的美好憧憬,真相卻告訴我,這些都是幻象是謊言。

我搖晃到客廳,在唯一的一張沙發上坐下,又飛快站起來,指著沙發問:你有沒有和你的客人們在這裏做過愛?

她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我,很快,就搖了搖頭,我哦了一聲,坐回去。

我望著天花板,拚命地想,我該怎麽說呢?告訴她這一次我是投奔她而來?再也不打算回去了?告訴她我打算帶她去她向往的昆明開始我們的甜蜜人生?

這些,曾是她的理想我的計劃,可,在這個早晨,都顯得那麽地荒誕。

她的身體順著門往下滑,蹲在那裏,捂著臉哭,我走過去,搖了搖她的肩,說:給我弄點東西吃吧,我餓死了。

她誠惶誠恐地仰起頭,那樣子,像聖徒看到了神靈的降臨,然後,如受驚的小鹿,跳起來,跳進廚房,很快,雞蛋泡麵的香,就在空氣中遊弋開來。

3

她把那碗雞蛋麵做得真香,我一邊吃一邊落淚,她默默地坐在一邊,不時,怯怯地用手指揩一下我臉頰上的淚。

吃完麵,我把她抱進衛生間,用手背試了試水溫,開始洗她,從頭到腳,細致地洗,她站在噴頭下,用濕淋淋的眼睛看我。

我快要把她的皮膚洗破了,她內疚地看著我,眼裏含著低低的哀求,我關上了噴頭,找出一條新毛巾被裹著她,抱在腿上,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再也不回去了。

她眨了眨眼睛,透明的水花在她瞳孔上洇開。

我把頭埋在她頸上,濕漉漉的發稍垂在我臉上,我說:我們去昆明。

她看著我,那樣子,就像是如果我要把她的命拿了去,她也不會問為什麽。

那條毛巾被變得麵目猙獰,我們鋪著它在客廳地板上**,不約而同的,我們拒絕臥室的床。

次日早晨,她收拾行李箱,我奪過來,扔在了地上,踩了幾腳,她抬著眼皮看我,然後,和我一起踩那隻行李箱,我們興奮地大笑,好象那些不堪的生活,被踩沒了。

4

想象中的昆明應該是鳥語花香,是座非常有氣質的城市,可是,我們看到的昆明散亂灰暗,沒有條理,大多數的花都開在街邊的賣花孩子們手裏,灰暗的衣服和鮮麗的鮮花相互輝映得讓人傷心。

我們找了一家偏僻的民俗旅館,安頓好後,我就領著葛布去辦假身份證,一路上買了很多玫瑰,紅的白的黃的,嬌滴滴的花朵快要把葛布瘦小的身體淹沒了,她抱著玫瑰歪歪斜斜地走在街上,連呼吸都是快樂的。

她從玫瑰叢中探出腦袋問:為什麽一定要辦假身份證?

這個問題,我不希望她問,因為我總是無法將謊言演繹得滴水不漏,我沒回答她,快步往前走。

她抱著玫瑰趔趄著往前追,我不忍,便停下來,拉著她坐到街邊的長椅上,看了一會天空才說:因為她拒絕離婚,我隻好選擇私奔,我不想被她找到,所以,最好辦個假證。

她若有所思地說這樣啊。

我說恩。她就笑了起來,懷裏的玫瑰花瓣和她的肩一起一顫一顫的,我有些惱:很可笑嗎?

她膽怯地看著我,掩上嘴巴:我是在笑,都什麽年代了,我們居然還在玩私奔。

說完,她頑皮地伸了伸舌頭。我拉起她:快走吧,快黑天了。

5

成功地辦了假身份證,我們約定,以後必須忘記原來的名字,現在,我叫陳年她叫萬飛歌。

初到昆明的日子我們很快樂,生活美好得像一股上升的氣流。我總是叫她飛鴿自行車她叫我陳年老酒。

再後來,我們就把前麵的名字省了,我叫她自行車她叫我老酒,有天夜裏,正纏綿得如癡如醉,她忽然笑了起來,說:老酒,我是你的自行車哦。

我愣了一下,就笑了,在情色上,她有著出奇的想象力,這讓我很是不快,我不敢想她的從前,隻要一想,我的心,就會一跳一跳地疼,疼得我,想殺了她。

過了一段時間,她開始無比憂慮地說這樣下去會坐吃山空的,我們應該找點事做。

我一聲不響地撫摩她光滑的皮膚,她不會知道,我信用卡上的存款,即使下輩子不做事我們也花不完,但是,我不會告訴她,因為金錢是最容易令女人失態的東西,當它的數目大到令女人吃驚時,女人對它來曆的好奇,往往會導致許多令人難以想象的事情發生。

對她出去找事做的建議,我無動於衷,這讓她有些失望,好象我是那種把女人騙到手後卻又讓女人看不到未來的荒誕男子。

她開始頻繁外出,回來時帶著半冷半熱的便當,草草往桌上一擺,說:吃吧。口氣平靜。

我總是慢慢的劈開一次性筷子,一邊吃飯一邊看她,看得她抬起頭來時,我會說:自行車,我愛你。

她就笑。

但是,我看到她的笑裏,有一絲尷尬的勉強,使她顯得很疲憊。

她開始對我失望了,我的心,開始疼,像一根根的絲在從心髒往外抽,可是,她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不願意出門,為什麽會厭倦外麵那個明亮世界。

6

兩個月後,她興衝衝跑回家,我正在看球賽。

她站在我麵前,當住電視屏幕,掰著我的肩往沙發靠背上推了推,才將瘦瘦的小屁股坐到我懷裏,臉上**漾著得意,將一串鑰匙在我麵前晃了晃。

我納悶:什麽?

你猜。

我把鑰匙拿過來,翻來覆去地看,又還給她:猜不到。

她把臉貼過來,嘻嘻地笑著說:我的酒吧開張了!她一下子跳起來。

這陣子你就在忙這個?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怎麽不早告訴我?

我想給你個驚喜嘛。她撅著小嘴,等我誇她吻她,我噌地站起來,將那串鑰匙奪過來,扔在地上,拚命地踩:誰讓你去開酒吧了?難道你不知道去酒吧的都是些什麽人?

她被我突兀的瘋狂嚇壞了,瞪著眼睛,大朵的淚花漫出來,把臉弄得水汪汪的。

我一邊踩一邊罵她,罵她賤人,忘不了過去的燈紅酒綠,罵她害了我,反正是我將所有我能知道的髒話都說了,她不還口,隻是蹲在那裏捂著臉哭。

我罵累了,直直地站在那裏,她捂著臉哭的樣子讓我無比心酸,忽然覺得自己很混,她不過是個善良而平常的女子,愛我,想和我一起過上幸福日子。

可是,她不知,我的心裏,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使我不敢麵對外麵的世界。

我走到她麵前,扶她,把她抱在懷裏,我摸著她的肩摩挲著她的淚臉,喃喃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哭聲,更是洶湧。

7

早晨,我醒來時,她已不見了。

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都不見了,我洗了洗臉,吃了點東西,決定上街找她,通過能出門找她,我知道了我對她的愛,已超過了對自己生命的熱愛。

在昆明陌生的街上,我艱難地尋訪著每一家有可能有她的酒吧,找了一個月,依舊未果。她倒是托人送來一些錢,還附了封信,說錢是她憑汗水賺來的,很幹淨,等再賺點錢,就來找我結婚,她要和我舉辦一個風光的婚禮,做我正式的妻,然後我們在昆明買房子定居。

可是,我沒等到她,卻等來了警察。

她離開我三個月後的一個黃昏,門被撞開了,幾個人衝進來摁住我說:別動,我們是警察。把我的胳膊擰得很疼,我沒掙紮,也沒問為什麽。因為半年前,我的妻破譯我的QQ密碼,我和葛布東窗事發,她便不依不饒地和我吵,後來,我們動了手,扭打中,為了堵住她叫罵不停的嘴,我失手把她悶死了,我把屍體藏在了閣樓裏,又取走了所有能取走的錢款,去了上海。

8

離開昆明時,我戀戀地回頭張望這座城市,問: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一個警察笑了一下說:你女朋友想光明正大地和你生活在一起,就給你家打電話,想說服你太太答應離婚成全你們,她沒想到,你家的電話被我們布控了,你小子倒挺走桃花運,這麽快就騙了一個女朋友,還對人家隱瞞了你是殺人凶手的事實。

我笑了笑,說:不是騙,是愛,我的事,拜托你們,不要告訴她,好嗎?

他們麵色凝重地看著我,沒有點頭也沒搖頭。

執行死刑前,他們告訴我,葛布的酒吧在昆明郊區,怪不得我找不到,現在,她覺得我是個沒責任感的混蛋,不然,怎會不聲不響地跑掉了呢?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