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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商場接了班,閑暇裏,霍梔會想那個叫秦櫻素的女子,然後,站在鏡子前,回想她的樣子,想著想著,心就會發顫,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真的不相信世間會有這樣相像的人。

傍晚,廩生來商場裏等她,見她沒精打采的,就問是不是遇上不開心的事了,霍梔說沒呢。

然後就問他:你相信這世界上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廩生認真地說有啊,好多雙胞胎都長得一模一樣。

霍梔不高興地說:誰不知道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我說的不是雙胞胎。

廩生聳聳肩,表示不大可能,過來拉霍梔的手。

霍梔說別這樣。

廩生就像個被人冷落的大孩子,垂著長長的手臂站在她一側,等她換完工作服,背上包向外走,廩生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夜晚9點的秋街,已漸有蕭條的冷意,街邊的小販們袖著手,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每一個走過身邊的人。

霍梔買了一隻烤紅薯,熱熱地兜在懷裏,繼續往前走,她的心,有點淒冷的難過,不是廩生多麽令人煩,而是明白,前路艱險,不如,繞過去吧。

一度,她曾認真地和廩生戀愛,隨他回家見父母,廩生母親看她的目光是冷的,像一枚打磨鋒利的針尖,居高臨下地鎮壓過來,尖銳地紮在她心上,這樣的目光,是令她最不能承受的,是的,她很窮,沒有家也就沒親情,唯一的財富,也就是一點自尊了,她不想為了這個單純的男子,連最後一點財富都要徹底放棄。

從廩生家出來後,她就對廩生說了:以後不要找我了。

廩生問為什麽。

霍梔笑著說:你是官宦子弟,我算什麽?

廩生恨不能指天發誓,跳到前麵攔著不讓她走:在我心裏,你是舉世無雙的珍寶,因為我愛你。

別抒情了,你還小。霍梔還是轉身走了,當愛情不能成活,再多誓言也不過是鈍刀割肉的疼而已。

廩生不管,依然來找她,霍梔不給開門,他就站在門外,不吵也不鬧地抱著一本書看。有時,霍梔門外會響起叱罵聲,是廩生的母親找過來了:這樣的女人不能要,早早克死了父母,連所末流大學都沒讀過,還比你大四歲!想要她進咱家門,除非我死。

霍梔明白,她那麽高的聲音,不過是為了讓門內的她能夠聽得清楚。霍梔總是眉眼生冷地聽著,久了,就生出了惡心,再聽見她在門外叱罵廩生,就故意放了麥克 .傑克遜的CD,音量調到最高,在麥克 .傑克遜的嘶聲歌唱裏,廩生母親的聲音,就如孱弱的火苗,被鋪天蓋地的大雪所覆蓋。

逢了她心情不好,便騰地拉開門,一臉冷漠地對廩生母親說:我對你兒子沒興趣,拜托你管好他,別讓他繼續煩我了。

廩生母親就像受了奇恥大辱一樣氣咻咻地看著她,大大地張著嘴巴,仿佛一時間不知該用那個惡毒的詞匯回敬她才過癮解恨。

霍梔咚地摔上門。

隨母親怎麽阻攔,廩生就是不死心,下班後,跑到商場去找她,她不理他,他就站在一旁看她,一看就是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搞得整個商場的服務生都知道有個又高又帥又鑽石的男孩子在癡癡地苦追霍梔,而灰姑娘霍梔,卻擺出一副驕傲的嘴臉,拒人家於千裏之外。

有時,同事會和霍梔開玩笑:別努著了,多少女孩子拚著命要傍個鑽石王老五都傍不上,差不多就行了,你把人家冷跑了再哭,我們可不安慰你啊。

霍梔無所謂地說:謝天謝地,讓他快點跑掉吧。

漸漸的,在別人看來,霍梔和大家就有了那麽點格格不入,她對廩生的冷漠,仿佛成了對別人生活態度的嘲諷,因為,他們正熱切地追逐著的,卻是她不屑的。

霍梔也不辯白也不解釋,怎麽看怎麽說,那是別人的事,她隻要做好自己就夠了,像深秋的菊,獨自妖冶在冷峭的風裏,驕傲而飄搖。

每個女孩子都有灰姑娘夢,她也不例外,隻是,如果她這個灰姑娘最後的幸福是要踐踏著自尊才能奪來,那麽,她不要,因為她想像不出沒自尊的幸福會是什麽樣的?是不是像妓女在身體不爽的時候接客,心情不爽,身體痛苦,為了生計卻還要對客人笑臉相迎,裝出一副**迭起的樣子。

她想起了曾經的那些時光,廩生隨她進門,把她抵在門上,麵紅耳赤地吻過來,用胳膊圈著她一步一步地往臥室走,爾後,兩個人纏綿著倒在**,廩生總是一邊纏綿一邊恨恨地說,要在她身體裏下顆種子,如果她懷孕了,他就天天盯著她,不讓她去墮胎,一直把她守成孩子媽媽。

想到這裏時,霍梔的心,就軟軟地動了一下,回頭問:廩生,你究竟愛我什麽?

廩生說隻要是她的,就什麽都愛,連她呼出來的廢氣都愛。

霍梔的心很酸,絕望地想,她再也不會遇到比廩生更愛她的男子了。可,她還是不能接受廩生的愛,他太年輕了,年輕得讓她膽怯,雖然,她隻有28歲而已,時光對女人尤其殘酷,她不想嫁個比自己小的男人,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何況廩生的母親不共戴天地排斥著她,結了婚,也就是柴米油鹽地過日子了,能好到哪裏去?更何況,廩生秉性溫吞懦弱,方才還豪情萬丈,一旦看見媽媽或是聽見媽媽的聲音,馬上就像紮破了小空的氣球,無聲無息地疲軟了下去,如果一定說他們是幸福的,那是與外界隔絕了才會有的幸福,像在密封的無菌空間裏的羸弱花草,一旦離開了無菌空間,就會狀況百出。婚姻是什麽?婚姻是要在社會生活這個大染缸裏摸爬滾打地掙紮著活下去的一棵蒺藜,廩生的秉性決定了,這一輩子他不會成為一棵頑強的蒺藜,這秉性,不會因愛上藿梔而改變。

廩生那麽貪戀她的身體,像魚對水的貪戀,隻要容許他進門,就片刻都不想離開她的身體,這讓她懷疑,廩生對她的感情,或許是情欲大於感情的。當然,這些話是不能說的,一說就會覺得很辱沒。

有天夜裏,她做了個夢,恍惚間,好像有人拉了她的手朝一個白霧騰騰的方向走,她拚命想看清那個拉自己手的人的樣子,可,無論她從哪個角度去看,都看不清楚,甚至分不清對方是男還是女,他的身體被一層濃鬱的白霧融裹著,隻露了那隻執了她的手,白皙冰涼,她越走越冷,像走在了陰森潮濕的隧道裏,漸漸的,她怕了起來,尖聲大叫,讓那隻手放開她,可是,無論她怎樣叫怎樣掙紮,那隻手,都像是和她長在了一起一樣頑固。

然後,她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捧著一顆狂跳的心,驚慌失措。第二天,她特意去找了位傳說中很是厲害的解夢大師,那位盲眼大師正坐在小巷子中曬太陽。霍梔輕言細語地說了昨夜的夢境,大師笑了一下,說:當心出現在你身邊的女人。

再然後,無論霍梔怎麽問,大師都不肯再多言半句,霍梔無奈,起身離開,走到小巷子盡頭時,回頭張望了一眼,突然發現,大師正望著自己的背影出神,蒼黃瘦長的臉上帶著難以覺察的笑意,霍梔就覺得背後一陣發冷,莫名的恐怖湧上心來,逃一樣地跑離了小巷。

事後,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解夢大師明明是那種連眼球都看不見的盲,她怎麽會有種被她目光穿透了脊背的冰冷感呢?

這種感覺比那個夢境還要長久地困擾了她的心情。

她想過身邊的女人,和同事之間,並沒太多利益交集,因著身世的自卑,她幾乎是沒什麽過分熱絡的同性朋友,能是誰呢?後來,這個需要她當心的女人,就理所當然地安排給了廩生的母親。那麽凶悍,沒理由不是她。所以,對廩生的拒絕,就更是堅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