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阮錦姬看著我:“真的?”

我點頭。

她點了一支煙,望著窗外,慢慢地抽,過了一會,說:“能告訴我,答應幫我的真實原因麽?”

“和你一樣,我想知道真相,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忍受,我愛的男人心裏,隱藏著一個與女人有關的秘密,你知道,女人總是這樣,明明知道真相的殺傷力有多強,卻還是想知道。”事已到此,隱瞞她,毫無意義,而且,我們即將成為戰友,須要同心協力去獲取勝利。

我們坐在上午的陽光裏,綢繆一個陰冷的計劃,離開她家時,我的心裏,裝滿了彷徨和惆悵,在隱隱間,我仿佛已看到了破碎,在我和丁朝陽之間。

從這天開始,門鈴再也不會被按響了。

是夜,我和丁朝陽坐在陽台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麵,他的手,從我腋下攬過來,我知道他在想什麽,當他心情不好,當他沮喪,他就會瘋狂地**。

他說過,**可以把大腦掏空,好像,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他抿著唇,很認真地看著海麵,仿佛,那隻在我胸口徘徊不去的手,與他沒有關係。

我偷偷拿眼看他,他依然麵沉似水,卻抽出手,將我抱在膝上,依然是全神貫注看海的樣子。

他又瘦又長的胳膊,那麽有力,輕易地,就將我舉了起來,望著那麽遠的地麵,我尖叫了一聲,他卻笑了,緩慢地把我收回來。

我們就那麽坐著,等我回頭去覓他的唇時,見他,已淚流滿麵,他抵著我的額頭,輕聲說:“小豌豆,我那麽愛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負疚漫無邊際地在胸中彌漫,他對我這樣毫不設防地愛著,而我,卻在做什麽?

他擦了擦淚,抱起我,像抱起一個鑲嵌在他身上的美麗瓷器,小心翼翼地回臥室。

很久了,我們沒有這樣靜謐而美好地**過。

我卻想到了背叛。

背叛阮錦姬,關於芝蘭的真相,與我,有何幹係,我為什麽要拱手將這樣美好的愛,給葬送了?

我哭了,哭得無比昏暗,丁朝陽狠狠地摟著我,不停的輕拍著我的背,他好像有些內疚,讓我,承擔了那麽多驚嚇。

哭著哭著,就睡了,醒來時,已是淩晨,我坐起來,看著歪在旁邊的丁朝陽,他勞累過度的**,垂頭喪氣地耷拉在兩腿間,我細細地看著,突然覺得它醜陋,特別是想到它曾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體裏進出過,它就更是醜陋無比。

心在一寸一寸地後退,退到漸漸堅硬。

我搖了搖丁朝陽,他惺忪地睜眼看我:“醒了?”

我嗯了一聲,說有點冷。

他說是麽?伸手來攬我,每當我說冷,他就會將我蜷起來,抱在懷裏,說這樣就暖了。

可是,蜷在他懷裏,我依然是冷的,冷得發抖。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莫名說:“不熱啊。”

我睜大眼:“你不覺得有股冷風在房間裏轉來轉去?”

他坐起來,**身體,說沒有啊,很正常。又轉到我的方位,依然說很正常。

“是,我很冷,我披著毛巾被,身體還在不停地哆嗦,他手足無措地看著我:“不是病了?我送你去看醫生。”

我搖了搖頭,眼皮漸漸沉了下去。

很久很久的後來,我聽見一聲尖叫,就醒了。

整個家,通火通明,而我,竟坐在梳妝台前,淡然地化著妝,我訝異地看著瞠目結舌的丁朝陽,問:“這是怎麽了?”

幾乎同時,他撲過來,一把奪下我的眉筆,厲聲尖叫道:“你要幹什麽?”

是啊,我要幹什麽?我張張惶惶地站起來,上上下下地看著鏡子裏的女人,她幾乎不再是我,冷眉冷眼,挺拔的鼻子,更要命的是,我身上的睡袍,不是我的,卻似曾相識。

我盯著它,拚命想,終於,我想起了它的來處,是的,在一直緊鎖著門的隔壁的衣櫥裏,是芝蘭的睡袍。

我像被燙著一樣,猛地跳起來,三把兩把扯下它,扔在地上,直直地看了他說:“這是誰的睡袍?”

丁朝陽緩緩垂下眼皮,踢了踢它,把我抱進懷裏:“小豌豆,你夢遊了?”

我有點害怕,一頭紮進他懷裏:“我做了個夢,夢裏的那個我,分明不是我的樣子,可是,我卻分明感覺那就是我,這是怎麽了?”

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有凜冽的冷汗,沿著我後背的皮膚,往下滴。許久,才說:“夢總是古怪的。”

“可是,為什麽我要穿這件睡袍,它是從哪裏來的?”我百思不地其解地看著他,又拉他到鏡子前:“為什麽我要化這麽古怪的妝呢?”

他把我摟進懷裏,說親愛的沒什麽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站了一會,我忽然無限疲憊,就歪在他肩上,睡著了,過了一會,就覺得臉上熱熱的,不必睜眼,肯定是他在用熱毛巾幫我擦掉希奇古怪的妝容。

擦完臉後,他在家裏走來走去,甚至,我聽到了他翻我書房抽屜和翻我手包的聲音,他想知道睡袍是怎樣跑到我身上的,他想找到那串鑰匙,可是,他太不了解女人,女人如果打算恒守一個秘密,就會變成隱藏高手,在這點上,男人永遠無法和女人匹敵。

我很放心地睡去了。

2

我漸漸變得乖戾,會在深夜裏,猛然醒來,抓著他的胳膊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在他一頭霧水醒來時,我卻又昏昏睡去,還有些深夜,他會在廚房找到我,那時,我肯定在抱著一本菜譜正專心致誌地燒菜,都是他愛吃的。

他會從背後圈過我,說:“親愛的,睡覺了。”再牽著我,回到**。

早晨,廚房裏幹淨得一塵不染,好像,昨夜,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那些燒好的菜,被他痕跡不露地倒進了馬桶,他曾在早晨試探著問我昨夜的景象,我竟莫知所以地看著他,說:“我有那麽賢惠啊,深夜都起來燒菜給你吃?”

他目光憂鬱地看著我,好像,我正在向著地獄的方向墜落,是的,那些菜,是芝蘭愛燒的,我化的妝,也是芝蘭的樣子,甚至,我會在午夜裏醒來,抱著他的手臂,哭得肝腸寸斷,他愈是叫我小豌豆,我哭得愈凶,我說你是不是愛上了一個叫小豌豆的女子?我是芝蘭,你叫我芝蘭。

他的臉色,騰地就白了,呆呆地看著我,說不出話,握住我的手,緩緩鬆開。

我說親愛的,你已不愛我了?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他說小豌豆。

不要叫我小豌豆!!

他終於崩潰,哆嗦著手,燃了一支煙:“你究竟要我怎樣?”

“你終於記起我了?”我看著他,一絲絲的冷,在心裏緩慢升起,是的,我那麽害怕,我真的不知要讓他怎樣,我隻是遵循著阮錦姬的計謀,實施了一個貌似鬼混附身的把戲,讓他說出心中的秘密。可,我演得那麽逼真,有時,連自己都恍惚了。

“芝蘭,這不是我的錯,你為什麽要騙我?”

“可是,你知道嗎?我是愛你的。

“那孩子,不是我的。“豆大的汗珠從丁朝陽額上滾下來,他的目光漸漸凶惡,仿佛,恨不能咬我成碎片:“我的產業,不需要一個雜種繼承!”

說完,他起身,去客廳,拿出一柄梳子,開始為我梳頭,梳子一碰我的頭發,我開始尖叫,那柄梳子,是桃木做的,我想,他一定是以為我中了邪,特意買了這把桃木梳子,我必須尖叫著,像被從夢中驚醒,不然,這個精心導演的騙局就會被識破。

午夜凶鈴以及我時常如鬼混附身的樣子,已使他深信不疑,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鬼魂的,而且,那個叫許芝蘭的鬼魂已經回來了,夜夜在身邊徘徊。

我驚叫著逃避梳子的追擊,一頭倒在**,假裝沉沉睡去,在明天早晨,我依然會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從夢中醒來。

他伏在我臉上看了一會,歎息了一下,就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去找阮錦姬,沒人應,我才想起,她的美容院開張了。

我去美容院找她,剛剛開張的美容院到處彌漫著油漆味,生意有些蕭條,她正百無聊賴地在電腦上玩撲克,見我來,就關了機,迎上前來。

她給我泡了杯茶,用充滿了暖意的質詢目光看著我。

我有點黯然,不知是否應當繼續下去。

有一點,我可以斷定,即使是丁朝陽謀殺了許芝蘭,那麽,必也是事出有因,而且,在許芝蘭,已不僅是背叛的問題,她還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阮錦姬說:“辛苦你了。”

我苦笑一下:“芝蘭有沒有和你說過,她有外遇。”

“外遇?!!”阮錦姬瞪大眼,好像聽了個石破天驚的笑話:“她那麽愛丁朝陽!如果她有外遇,就不會那麽痛苦。“說著,她拉我走到電腦前,迅速打開網頁:她的郵件,我一直留著。

她登陸信箱,我看到了那封郵件

親愛的小狐狸:

我要崩潰了,我覺得丁朝陽在外麵有了人。為了擺脫我,他讓我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我不知何去何從,是揭穿他,還是隱忍到底?

我很絕望。

芝蘭

阮錦姬看著我的眼睛:“因為我的聲音和下巴比較尖細,她就喜歡叫我小狐狸,這封郵件後,我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

“聽丁朝陽的意思,好像是芝蘭懷孕了,但,孩子不是他的。“

“他怎麽斷定不是他的?“

“不知道,但,他口氣非常肯定而仇恨,如果真的像她以為的那樣,丁朝陽有外遇了,而丁朝陽又那麽肯定孩子不是他的,他不必為了擺脫她而下殺手呀,完全可以借此機會提出離婚。“我分析道。

阮錦姬看著我,慢慢地笑了:“看來,他隱瞞了你,他當然不會離婚,你知道他的家業是怎樣來的嗎?“

我搖頭。

“當年,他不過是個考上大學的鄉下窮小子,畢業後留城,和芝蘭結婚時,他平凡得就像一株路邊的野草,這家服裝公司是芝蘭父親的,芝蘭是他唯一的女兒,去世前,他留下遺囑,所有財產由芝蘭繼承,和丁朝陽沒絲毫關係,如果他離婚,那麽就等於心甘情願放棄這唾手得來的若大家業,重新過回一株普通路邊野草的生活,這對於連做夢都在奔向成功輝煌的男人來說,他是寧肯死,都不會放棄的。

我哦,悵然地看著牆壁,心亂如麻,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卻沒有證據推翻阮錦姬的推論,為了新愛,為了家產,丁朝陽謀殺了芝蘭。

“如果,真如你所想,他為了新歡,巧妙地謀殺了芝蘭,那麽,在芝蘭死後,他為什麽沒有和新歡在一起呢?”

“這也是我在想的。”阮錦姬有些迷離的惆悵。過了一會,說別想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給你做個美容吧。

說著,就拉我出去,招呼了一位美容師,給我做美容,我躺在**,美容師柔軟的小手在臉上滑來按去,很是舒適,很快,我就睡意沉沉了。

等醒來時,正午的陽光站滿了我的臉。

我微微啟動了一下眼皮,阮錦姬正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直直地看著我,眼裏,有冷冷的光芒,就像她深夜站在門外的樣子。

我心下一抽,連忙假裝翻個身,要醒來的樣子。

等我睜開眼,阮錦姬已是滿臉的陽光燦爛。

或許,她有理由恨我,因為我正同被她懷疑謀殺了密友的男人同床共枕。

我洗好臉,補了點妝,和她一起去街對麵吃著名的黃泥螺,有點鹹,並沒有謠傳中的美味,阮錦姬就笑著說:“謠傳欺騙了我們的味蕾。”

我說是啊,很多流傳甚廣的小吃,都名不符其實,或許,是我們的味蕾不甚習慣,就像南方人吃米,而北方人習慣饅頭。

然後,我再怎麽辦才好呢?我看著她,或許,真的是丁朝陽謀殺了芝蘭,可是,我無法想像,揭開真相時,我該怎樣麵對丁朝陽,我利用他的愛與信任,一步步將他逼到了死地。

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阮錦姬抱著一杯茶水,眯著眼睛笑。

我怏怏地看著別處。

她輕輕笑了幾聲,說不必勉強,隨你吧。

我歎了口氣。

3

下午,李長風打電話問晚上是否有時間。

我躊躇了一會,說:明天中午吧。

他問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那脾氣,遇事非要刨根問底,這是我不能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很具娛樂記者的八卦氣質。

我說晚上要寫稿,他溫和地笑了笑,說:“大作家,明天中午,李家老院子見。”

我應了,叫了輛出租車回家,在公寓樓下,看見古福利坐在樓前的台階上,正專心地疊一枚紙飛機,我喊了一聲古先生。

古福利猛地抬起頭,顯然很不習慣被稱古先生,望著我,憨憨地笑得有些吃驚:“丁太太回來了?”

我點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他側著臉看我:“丁太太有什麽心事?”

“沒什麽,就是有些悶,突然想和人說說話。”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頓了頓,又別著臉去看天空,像自言自語似地說:“其實,2207業主,我在台東商業區遇見過他幾次,每次和他打招呼,他的反應都好像是我認錯了人,一言不發,所以,我猜,或許他是不願意讓人認出來,才這樣。”

我精神一振,突然想到,是啊,阮錦姬怎麽租到他的房子呢?是他們早就認識還是他委托中介出租的?我問古福利:“他的房子是委托中介公司租出去的麽?”

古福利想了一下,搖搖頭:“不像,如果是委托中介公司,中介公司通常會帶很多人來看房子,然後才能租掉,2207好像沒有什麽人來看過房子就租掉了,丁太太,為什麽你對2207那嗎感興趣?”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總覺得2207有點神秘,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古福利羞慚地紅著臉說:“其實我不該多嘴,不過,丁太太,如果可能,希望你跟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

他紅著臉的樣子很可愛,靦腆得像個女孩子。我說不會的,放心吧。“對了,能告訴我2207業主的名字嗎?”

他從旁邊撿起一截小樹枝,一下一下地劃出三個字:宣淩霄。劃完,就快速抹亂了,仰頭望著天空,一副不想再多說了的樣子。

我識趣地說了謝謝,將那三個字,牢牢刻在心裏,我想知道,他真的曾在黑夜裏聽到隱隱的哭泣聲來自丁朝陽的家麽?

是夜,入睡前,丁朝陽突然拿出那柄桃木梳子,攏過我的長發,邊為我梳邊說:“你的長發真美。”

我用攝人心魄的嫵媚眼神看他,其實,我知,他並非是想為我梳頭發,而是,他在找個借口,將這把桃木梳子放在**辟邪。

他以堅定地認為,我時常在夜裏中了一個叫芝蘭的女子的邪。

我假做什麽都不曉得,任由他擺布,反正我想好好睡一覺,我甚至開始懷疑,即使真正的芝蘭的鬼魂站在他麵前,他也未必會說什麽。

在他緩緩的梳理下,我很快就睡著了。

夜裏醒來時,我摸了一下,梳子在我枕頭底下。我笑了笑,繼續睡。

第二天中午,我去見李長風,他早就等在那裏了,看樣子,為見我,他特意打扮了一下,隻是,牛仔褲和小格子襯衣搭配得不倫不類。

給我拖開椅子,就自嘲說:“我就喜歡到李家老院子吃飯,感覺像我家開的。”

我打趣他虛榮,他沒反駁,問我想吃什麽,我要了一份麻辣小龍蝦,他看看我,說:“吃這個啊,有肺吸蟲的,知道嗎?”

“知道,在吃上,我素來勇敢。”

他又添了兩個菜,給我倒上一杯啤酒:陪老同學喝一杯。

沒頭買腦地扯了很多話,末了,他試探性地問:“還一個人嗎?”

“你覺得呢?”我瞥著他,反問。

“有才氣,又漂亮,沒道理一個人。”說完,他緊緊地盯著我,我笑笑,算做承認,我不想否定丁朝陽的存在,無論將來結局如何,撒謊是件累人的事,何況,對一個對自己情有所期的人隱瞞感情狀態,是不道德的。

對我的默認,他有些失落,舉起杯子,說喝酒喝酒。

他喝得有點高,基本已不能自如地控製眼神,它們一遍遍地從我臉上掃過,帶著炙熱的憂傷,我有點慚愧,如果不是為了弄清宣淩霄的底細,大約,我是不會見他的。

落花有意,流水明明無情還要與落花相遇,對落花,是種殘酷。

當我說出宣淩霄的名字時,我感覺到了鄙夷,對自己的鄙夷:“能不能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戶籍登記情況?”

李長風斜眼看著我遞去的紙片,說了聲我靠。

我一驚,脫口問:“你認識他?”

李長風用食指點著紙上的名字:“化成灰我也認識他,喏,該不是你正和他戀愛吧?”

“這是那裏跟哪裏呀?”我急了。

李長風鬆口氣:“沒和他戀愛就好。”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見過,印象深刻。他用深深的目光看著我:有天晚上,正巧我值班,他父母跑到局裏報案,我讓他打110,他們說打了,但110管不了,他們也是沒辦法了才跑到局裏來,非拽著我去他兒子的住處,也不說為什麽,如果我不去他媽媽就要一頭撞死在局裏的走廊上,我隻好去了,到了才知道,他們的兒子的**有個男人,咱國家雖然不支持同性戀,但也沒說同性戀是犯法的,110當然沒法管,老兩口都快瘋掉了,宣淩霄是他們唯一的兒子,他父親的家具公司,在本市,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偏偏攤上這樣一兒子。“

我隻覺得脊背發冷,愣愣地看著李長風,說不出一句話。

李長風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聲線無限溫暖地問:“豌豆……”

我受驚一樣抽回手,臉,騰地就紅了。喃喃說:“長風,別,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訕訕地撤回手,有點難為情地看著我,傷感說:“其實,我知道,感情的事,一個人的堅持是沒用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

我不知怎樣回答才能使他不受傷,隻好低著頭,在桌下默默地擺弄手指,過了好久,他才用恢複了正常的朗聲說:是我不好,讓你難為情了,希望你不會因此而躲著不見我。

我有那麽一點感動,就衝他笑了笑。

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跟我詢問宣淩霄,我隻希望他和你,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嗯?他直直地看著我:“還有,適當和他保持距離,我覺得他有暴力傾向,那天晚上,因為他父母帶著我硬闖進去,他竟然惱羞成怒,把電視機砸了個稀爛。”

我笑著說知道了,我都不認識他,隻是偶然間聽人說起,他做什麽職業?

“開了間叫西南園的酒吧,生意還不錯。”說完,李長風就警覺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會去找他吧?”

“哈哈,我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同性戀,更不想做試圖挽救他肉身以及靈魂的救世主。”我笑得有點狂,李長風有點不好意思了,隻會看著我傻笑,找不到話說,我看看表,問他是不是該回局裏上班了。

他噢了一聲,說是啊,埋了單,我們一起往外走,轉過街角時,李長風用手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希望能常常接到你電話。”

我莞爾。

5

我用了一下午的時間,試圖梳理清楚阮錦姬和宣淩霄和芝蘭之間的關係,理了半天,沒一點頭緒,但是,直覺隱隱告訴我,阮錦姬是認識宣淩霄的,而當年,宣淩霄號稱在深夜裏曾聽見芝蘭若隱若現的哭聲,也是不是能說明,他和芝蘭有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瓜葛?

有人說,靈異事件的陷入者,大多,因為內心惶恐產生的幻覺,而不喜歡女人的宣淩霄為什麽會聽見芝蘭的哭泣呢?他曾對她,做過什麽?

而阮錦姬,真的是如她自己所言,是芝蘭密友,她的出現與蓄謀,隻是為查詢芝蘭失蹤真相麽?她的真名,究竟叫什麽?

這些說不清、理還亂的頭緒,想得我腦殼生疼,晚上,丁朝陽回來,見我鬱鬱,便問怎了?

我慵懶地看著他,想了一會,就問:“許芝蘭傳言中的情人是誰?能告訴我嗎?”

顯然,我的問,出乎丁朝陽意料,他看著我,訥訥說:“你知道她名字啊。”

我嗯了一聲,盯著他的眼睛不放:“其實,我非常不想知道,也不想問你,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們家發生的這一切太蹊蹺了。”

事到如今,阮錦姬,丁朝陽,我不想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站在同一戰壕裏,我試圖,不動聲色地抽身事外,冷靜地審視整個局麵。

丁朝陽在我身邊,頹然地垂著頭坐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和她好的,究竟是誰,但是,她確實有情人,因為她懷孕了,她以為我不知情,還興奮地告訴我我要做爸爸了,我捧著她的臉,微笑著問真的嗎?她使勁點頭,給我看醫院的化驗報告,問我是不是不高興,我說高興,可是,她不知道我內心的蒼涼有多重,結婚四年了,她沒懷孕,我偷偷去醫院做過檢查,我不可能有孩子的,我覺得對不起她,很內疚,一直不敢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卻告訴我,有了我的孩子,我明知這是個對我有著巨大傷害的謊言,卻沒有力量戳破,我說我高興得都懵了,我是多麽虛偽啊。”

“為什麽以前不告訴我?”我握著他冰冷的手。

他望著吊燈:“在愛情中,知道的越少,就越容易幸福。”

“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該來的,早晚都會來,後來,你對芝蘭怎樣了?”

“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很想知道她後來怎樣了?”

“再後來,她專心孕育寶寶,我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懷孕快四個月時,她突然變得焦躁,問她為什麽,也不說,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來,發現她不見了。”

“或許,她已經回來了。”我不動聲色。

“絕對不可能!”

“為什麽這麽肯定?她隻是失蹤而已。”我屏住呼吸,他的臉開始煞白,他站起來,在客廳裏走來走去,我看見,他的手指,在神經質地微微顫抖。

“她的離開,是不是和你的外遇有關?”

丁朝陽一下子就呆住了,怔怔地看著我:“我?外遇?”

我笑,輕輕地。

“在她之後,在你之前,我從未愛上任何人。”有點激動使他顯得憤怒,我知道,該打住了,一下子掏空所有秘密,容易讓人窮凶極惡地失控。

我走到他身後,溫柔地圈著他的腰:我隻想和你相安到老,不希望遠去的往事回來打擾我們的生活,但,如果她真的回來,我不會令你為難。這麽說著,心就酸楚了起來,眼淚滑出了眼眶。

他捂著我的手,掌心很冷,但很用力,那天晚上,我們隻吃了一點水果,誰都沒心思吃飯。

6

我辭掉了保險公司的工作,接了電台的一檔心理熱線節目,我喜歡閱讀別人的心靈,可以幫助我積累素材,反正不必坐班,隻要每晚9點鍾坐在直播間裏,傾聽別人的心事,然後疏通他們的心結,至於一番簡單的對話,是否能起到打開心結的作用,我不知道,反正,有些人的心裏,養育著太多的憂傷與疼痛,沒途徑發泄,就會被憋瘋。

阮錦姬每天都收聽我的節目,戲稱我為精神垃圾桶。

我告訴她,我很少半夜起來裝神弄鬼了,因為起不到任何做用,關於丁朝陽後來告訴我的芝蘭的事,我沒和她講,她那麽迫切地挖掘真相,當然會認為是丁朝陽為開脫自己而捏造的謊言,在她的陳述裏,芝蘭是個溫柔而善良的女子,可與天使媲美。

有時,她會婉轉地說到丁朝陽,並竭力掩飾對他的鄙視,可,我心細若瓷。

我不能阻止她的仇恨,她懷疑他謀殺了她最好的朋友,於是,我們的友誼顯得有些乖戾。

有天中午,她突然對我攤開手,說:“我真沒用。”

我知道她什麽意思,大約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總也打不開缺口,我轉移話題:“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了。”

她無謂地聳了聳肩,又看看我:“他真堅強。”

她言下所指,是丁朝陽。

“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會是怎樣呢?”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我也聳聳肩:“我盡力了,但是,一無所獲。”

她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嗯。”

“對了,你覺得宣淩霄這個人怎樣?”我漫不經心地挑了一下指甲。

她臉色一震:“宣淩霄?哦……沒什麽,挺紳士的。”

“挺可惜的。”我喝茶。

她笑笑,一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樣子。

坐了一會,我告辭說要醞釀晚上做精神垃圾桶的情緒。她起身相送。

7

從直播間出來,已是晚上十點半,丁朝陽電話問要不要來接,我說要和電台的朋友去喝茶,順便探討一下節目形式。

其實,我去了西南園酒吧,夜晚十點後是酒吧上客的點,牆壁上到處都是用油畫顏料畫上去的向日葵,向日葵呈現的是絢爛之後的低迷憂傷。

在人聲鼎沸裏,我在吧台的高腳凳上坐了,叫了一杯啤酒。

然後,我轉動高腳凳,試圖在人群中尋覓宣淩霄,雖然我不認識他,我想他應該有鬱鬱而深邃的眼。

事實告訴我,我被電影誤導了,那隻是我的想像,宣淩霄的眼神一點都不鬱鬱,甚至很是硬朗。

聽見有人喊宣老板時,我順著聲音找過去,就看見了正在一張桌子上抽雪茄的宣淩霄,他高而結實,像優秀的高爾夫球手。

我從未在男人麵前使用主動,盡管我知,在他麵前主動也沒用。我一直抱著杯子,認真地看他。

顯然,他感覺到了我的注視,微微笑了一下,又和人說話去了。我繼續看他。

直到淩晨1點,我都在看他,除了禮貌的微笑,他沒有和我說話。期間,有幾個男人試圖和我搭訕,我用禮貌的緘默,抵擋了過去。

離開酒吧時,我有點醉,歪歪斜斜地往外走時,突然,宣淩霄從身邊一閃而出,站在街上,為我叫了輛出租車,拉開車門時,低聲說:“單身女孩子不要在酒吧呆得太晚,這裏,不適合你。”

我在路燈下認真地看他的臉,方正,落拓,堅硬,我說了謝謝就鑽進車裏,出租車滑進夜色,我回頭去望時,見一輛出租車停在西南園門口,我在心裏笑了一下,想真是有泡吧泡到瘋狂的人呢,都幾點了還往酒吧裏殺。

可,待我看見出租車裏鑽出的人時,我一下子就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古福利。

我喊司機停車,司機有些不情願,我說我願為這段不行駛的時間付錢。

顯然,宣淩霄也有些愣,他看了古福利一會,不知說了句什麽,原本就期期艾艾的古福利,好像很憂傷,他垂著頭,跟在宣淩霄身後,宣淩霄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約是示意他離開。

古福利很受傷,好像鼓了好大勇氣,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邊搖他胳膊邊說什麽,宣淩霄皺著眉頭,看他,猛地抽出胳膊,匆匆進了酒吧。

古福利在路燈下傻傻地站了一會,就坐在馬路丫子上,捂著臉,伏在膝蓋上。

我突然想起,他有些怪的眼神,和容易因羞澀發紅的臉,歎了口氣,說走吧。

已是淩晨,大約丁朝陽已睡著了,我拿出鑰匙,輕手輕腳開門,躡手躡腳進去。

黑暗中,聽丁朝陽在壓抑著嗓音竊竊低語。我站定了,屏聲去聽。

丁朝陽說:“我不認識你,也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對不起,你打錯電話了。”說著,就砰地扣了電話。

我籲了口氣,故意把鞋櫃拉得很響,臥室的燈,就啪地亮了。披著睡衣的丁朝陽跑出來,一把抱起我,在頭發上蹭了蹭臉:“你回來了?”

我故意調笑:“剛才和誰電話呢?”

他踟躇說:“不認識,打錯電話了吧。”又掰著我下巴,用力嗅嗅:“怎麽喝酒了?”

“嗬,他們非要喝,推不過,就喝了一小杯。”我故意逗他:“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和其他女人調情,不巧被我聽見了就說打錯電話了?”

他豎起右手,做指天發誓狀,我笑著握住了他的手,親昵地伏在他胸口,然後,就偷聽到了他尚未回到平靜的激越心跳。

早晨,丁朝陽走後,我飛快看了看電話機,來電顯示上是一串陌生的手機號,我猶豫了一下,按了回撥。

震鈴響了很長時間才被接通,我喂了一聲。

對方沒說話也沒收線,回應我的,是長長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