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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陸武媽媽說她發小的女兒回來了,要給操持接風宴,讓陸武出席一下。陸武不肯,主要是他媽發小的女兒,是個挺跋扈的姑娘,非常不對他胃口。

我知道,陸武雖然號稱熱愛女性,但對女性的審美很單一,隻喜歡性感嫵媚裏透著閱盡世間滄桑之後歸於安寧的那一款女性,像鍾麗緹那款。

陸武說他媽發小的女兒叫洛可可,一頭短發,兩鬢短得可以看見雪白的頭皮,頭頂上的稍微長點,染了金黃色,打了定型啫喱,豎在腦門上,像頂著一個金色火炬,怪誕得像卡通遊戲裏的雌獸,他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怕看多了影像他對女性這個物種的印象。

我說人家從美國回來的啊,是應該接一下風。

陸武說屁!

每當心裏不屑,陸武就會說屁。陸武說洛可可學習很渣,要不是她爸有先見之明給送到美國,留在國內,怕是連三本都考不上,洛可可在美國讀的是藝術類院校,她父母本想讓她讀研,洛可可不幹,說如果讓她讀研,毋寧死!父母就她這麽一個寶貝疙瘩閨女,給蚊子咬一口都心疼得涕淚橫流,就甭說死了,於是,舉手投降,洛可可就回來了,回來後,洛可可又跟她爸幹了一架,就去了上海。

洛可可和她爸幹架的原因是她在美國讀的是藝術類院校,可藝術這東西,要麽天賦異稟一鳴驚人;要麽甘於平庸,做個藝術旗下的走狗匠人;再要麽,就相當於沒學過。

洛可可屬於後者,鑒於此,她爸決定把她安排進悠閑安逸的體製內單位,保個一生平穩就行了。可洛可可不想認下平庸的一生就像人類不願認下自己的原罪,和父親鬧翻去了上海,發誓要闖出一番天地,驚掉她爸的眼球。

兩年過去了,現在,不管洛可可是帶著業績回來要驚掉她爸的眼球還是灰溜溜認輸,陸武都不感興趣。陸武媽就特生氣,說自打陸武父親下海經商,她就在家做全職太太,沒幾個能說得來的朋友,洛可可媽媽是她交往時間最長、也最聊得來的,兩家算是世交了,這麵子陸武給也得給,不給還得給。

陸武打小就和父母戰鬥,仗著獨子的身份,恃愛逞凶,從沒讓父母贏過,以為這一次也不例外,壓根沒把父母的威脅當回事,堅稱沒時間,白天泡實驗室晚上混夜總會。他媽怒了,追到實驗室,從茶幾上操起水果刀,逼著陸武交出了信用卡副卡。

當天下午,陸武從網上訂的實驗器材到了,貨到付款。陸武讓我帶著信用卡去救火,可是,我隻有三千塊信用額度的信用卡,在一身光榮的汗餿味快遞小哥麵前,把我倆羞辱了。

付不上錢,快遞小哥把貨物搬走了。我謝天謝地他沒說難聽的。陸武說屁!把貨退回去,他也有勞務費。好吧,我承認我是個孤陋寡聞的窮人。

沒有信用卡的陸武,就像小魚被扔到了岸上,徹底曬了肚皮。

我們站在實驗室門外,相互看了一會,陸武就摸摸他又酷又帥的頭型轉身走了。我問他去哪?他說:還能去哪兒?回家投誠。

就這樣,陸武答應了參加洛可可的接風宴。

陸武說洛可可的父親有權有勢,我困惑有權勢到什麽地步,讓陸武父母這種富甲一方的土豪都低頭哈腰。

陸武從報筐隨手抽出一份報紙,指著頭版上的地方時政新聞說,喏,就他。

新聞報道的是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洛市長帶領本市黨政機關幹部在荒郊野外植樹。

洛市長身份太顯赫,且這世上姓洛的人很多,以至於我從沒把洛可可和市長大人聯係起來。洛可可的媽媽是陸武媽媽的發小,我是陸武的朋友,竟然!我和權貴之間隻有兩個人的距離,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也明白了陸武父母為什麽要大動幹戈地為洛可可接風,倒未必是因為陸武媽媽和洛可可媽媽發小這層關係,而是陸武父親生意做大了,像大多數中國有錢人一樣,錢太多,會患得患失,會不安,就上拜天神下求地鬼,中間巴結官員,尋找被庇護的安全感。

對洛市長能恩準由他們家給洛可可接風,陸武父母感恩戴德,準備得兢兢業業,唯恐有半點疏漏,把拍馬邀功搞成功虧一簣。

所以,在給洛可可接風宴之前,陸武父母每天都要在早飯桌上強調:要知道,像洛市長這個級別的人物,多少人恨不能滿漢全席伺候著,他是看都不要看一眼。

意思是他來吃咱家這頓飯,就已是給了天大麵子,讓陸武拎拎清楚,別把場麵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