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縱橫捭闔·政治骨血與生俱來 須臾間榮光萬丈

光陰如梭，將冗長的曆史悄悄掩去。多少轟轟烈烈的興衰榮辱，到頭來隻剩得史書裏幾行泛黃的字痕。

仿佛是一種命運的召喚，又或許，這是冥冥之中天定的命數。秦武王死得太過突然，也沒有留下什麽遺詔。國不可一日無君，如果列國知道秦王突然死掉，必然會趁著這個機會向秦國發難。嬴疾警告所有人，誰也不許把秦王已死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則立即處死。

為了避免局勢混亂，嬴疾決定找個足夠可以信任的人來共同商議王位繼承人的問題，而這個人，便是魏冉(又名魏厓、魏焻 )。

魏冉是羋月同母異父的弟弟。當年羋月赴秦聯姻，魏冉也一並赴秦。多年來，他屢建軍功，嬴駟在位時就已經位高權重。

當秦武王嬴**絕臏而死時，魏冉已經積聚了大量的財力、物力及人力，在朝中也有一支強大的追隨隊伍。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王室繼承人的選拔上，他的話也更有力度，更容易令人信服。

嬴疾與魏冉交情甚篤。魏冉一聽嬴**已經死了，驚訝得嘴巴張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到嬴疾凝重的神情，他知道這不是玩笑。

秦武王沒有留下任何子嗣，隻能從他的兄弟中選擇一人來擔任。秦武王有八個嫡庶兄弟，包括胞弟嬴壯及異母弟嬴稷。那時候嬴壯已經二十六歲了，也是惠文後魏紓所生，而嬴稷乃是羋月所生，嬴駟生前曾非常寵愛他。隻不過嬴**即位後，就在母親魏紓的慫恿下將嬴稷送到燕國做人質去了。

魏冉是羋月的弟弟，這幾年來，他對姐姐與外甥的遭遇敢怒而不敢言。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嬴**竟然死於非命，如果讓嬴壯來繼承王位，那麽姐姐和外甥將永無翻身之日。所以，魏冉從內心裏自然傾向於姐姐的長子嬴稷。

如果從理論上來講，選擇嬴壯作為繼承人自然是最有說服力的，畢竟他是嫡係。不過，嬴壯為人多疑而狠辣，又工於心計，嬴疾早就看在眼裏，所以對他的印象很是一般。如果讓這樣的人繼承王位，對秦國來說或許不是什麽好事。所以，當魏冉提出嬴稷的時候，嬴疾覺得眼前豁然一亮。

嬴稷自幼博學多才，又善良懂事，曾經深受秦惠文王喜愛。如果不是魏冉提起，嬴疾幾乎忘了還有這樣一個可以選擇的人。經過一番商議，兩人最終決定由嬴稷來繼承王位。為了能名正言順，他們還特意草擬了一張命嬴稷繼承王位的“遺詔”。

一切商議妥當之後，魏冉趕緊入宮告知姐姐。這些天來，羋月常常夢見長子嬴稷，或許是一種心靈感應，她總覺得，嬴稷似乎要回來了。魏冉急匆匆找到她，然後屏退了所有侍女，才將這一切告訴羋月。

得知自己的兒子即將被擁立為秦王，羋月激動不已。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這幾年來魏紓給她施加了太多的壓力，雖然表麵上衣食無憂，但實際上幾乎沒有了人身自由，形同軟禁。魏冉的一番話讓她看到了希望，她也終於能夠和愛子團圓。

魏冉和姐姐商議，當務之急，是趕快把嬴稷從燕國接回來。

迎接嬴稷不能有一點馬虎，必須安安全全地將嬴稷帶回來。能夠擔此重任的人，魏冉當然是最佳人選，不過，為了避免朝中出現混亂，他必須留下來掌控大局，一旦嬴**的死訊被傳出去，勢必會引起一場爭奪王位的血戰，如果被別人捷足先登就麻煩了。

當年羋月嫁入秦國時，除了魏冉與她一起陪嫁過來，另外還有一個族弟，名叫向壽。向壽是羋月的娘家親戚，當她出嫁時，向壽還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後來她生下嬴稷，向壽便經常和嬴稷在一起。兩個孩子一起長大，感情非常好。向壽比嬴稷年長幾歲，又從小就喜歡舞刀弄劍，所以十幾歲的時候就參軍入伍了。在戰場上，他漸漸練就了一身好功夫，勇猛無敵，所向披靡。雖然剛二十出頭，但是已經表現出一員大將的潛質。

魏冉和羋月商議，派去迎接嬴稷的人必須是絕對值得信任的自己人，而且還要足夠勇猛，萬一遇到不測能夠保護好嬴稷。思來想去，隻有向壽最符合要求。

商定人選後，魏冉告知了嬴疾。不過嬴疾覺得，向壽畢竟年輕，雖然在戰場上勇敢有餘，但是在涉世經驗上略顯不足，一旦對方給他設下陷阱，隻怕他容易中計，所以，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和向壽一道前去，朝中的事務暫時交由魏冉掌控。

雖然這一切他們做得足夠隱秘，但還是被魏紓察覺了。從魏冉入宮時，她便嗅到了危機感，嬴**帶著一隊人馬離開鹹陽去了洛邑，按照時間也該回來了，卻一直沒有動靜，這種古怪的寧靜讓她有些擔憂。她趕緊派人前去查探，結果查探的人給她帶來一個極壞的消息：秦王因為舉鼎而負傷。傷勢如何，還不曾知曉。

這個消息非同小可，魏紓已經預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趕緊找次子嬴壯來，將心中的疑慮告訴了他。

嬴壯咬了咬牙，手指握得哢哢作響，他向母親道：“說不定，王上已經不在了。”

其實，魏紓也預感到了，隻不過不敢承認罷了，聽到嬴壯這麽一說，再也忍不住失聲落淚。不過，嬴壯並沒有像母親那樣痛苦，內心深處，反而還有那麽一點點興奮。如果哥哥真的不在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王位了。

不過一切都還是未知數。為了弄清事實真相，嬴壯親自帶人去了洛邑。無論哥哥是重傷還是已經身亡，他都要見到他人，隻要一見到他，一切都將真相大白。

然而，在洛邑的公館外，嬴壯卻受到了阻撓，孟賁、仁鄙等人堅稱王上正在養傷，任何人都不見。嬴壯格外氣惱，不過，從他們臉上凝重的表情中，嬴壯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如果不是王上已然薨逝，他們定然不會阻止自己入內。他預感到，這些人一定正在醞釀著什麽。

嬴壯趕緊回鹹陽把情況告訴了母親。魏紓知道後，淚水簌簌落下。這一次，她更確定了之前的猜測。如果嬴**真的死了，那麽他們便麵臨立新王的問題。

魏紓當然希望是立嬴壯為王，而能與嬴壯競爭的，隻有那個已經被送到燕國做人質的嬴稷。

魏紓將他們的猜測告訴了武王後，剛從魏國嫁過來沒幾年的武王後一聽就慌了，如果嬴**真的死了，她簡直不知道這一生還有什麽意義。魏紓、武王後和嬴壯經過一番商議，製訂了一個縝密的計劃。

秦宮裏，表麵上似乎風平浪靜，實際上卻已經風起雲湧。以羋月為首的一股勢力與以魏紓為首的一股勢力開始了明爭暗鬥。魏紓聯絡了所有的嬴姓家族勢力，她覺得，有他們的支持，一旦嬴**有不測，嬴壯一定可以登上王位。嬴壯則離開了鹹陽，在燕國到秦國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下了幾批劫殺嬴稷的死士。

羋月和魏冉開始緊鑼密鼓地聯係朝臣，以得到他們的支持。嬴駟在位的時候，魏冉就已經是一員猛將了，因為多次為秦國立下戰功，所以深受嬴駟信任。在朝中，他的地位頗高，隻要他一說話，就會有很多人追隨。雖然大家都懷疑嬴**遭遇了什麽不測，但是畢竟沒有人看到，所以真相究竟如何，始終隻有羋月等幾個人知道。

嬴疾和向壽帶領著一支隊伍晝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燕國。

燕王對於他們的到來非常意外，將他們奉為上賓，準備為他們舉行一個非常隆重的接待儀式。但是，嬴疾和向壽婉拒了燕王的好意，直接告訴他：“我們是來接王上的弟弟嬴稷回國的。”

他們不敢泄露秦武王已經死了的消息，隻告訴燕王，因為王上思念弟弟，所以要接他回去。燕王大惑不解，他早就聽說是因為魏紓和嬴**都不喜歡嬴稷，擔心他會篡權才把他送到燕國的，現在竟然又主動接他回去，怎麽想都想不通。但是他也不敢深問，得罪了秦國可不是什麽好事。所以，他趕緊帶著嬴疾和向壽去見嬴稷。

看到嬴疾和向壽，嬴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喜得不得了。離開秦國時，他還隻是一個小小少年，但是此時的他已經是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了。得知嬴疾和向壽是來接自己回國的，他更是大喜過望。

嬴稷還想收拾一下東西，但是嬴疾趕緊拉住他，告訴他馬上就回秦國，什麽都不用收拾。嬴稷雖然有些奇怪，不過還是聽從了嬴疾的話。盡管燕王極力挽留，但他們還是謝絕了燕王的好意，匆匆忙忙趕回去了。

在路上，嬴疾和向壽才敢把實情告訴嬴稷。

一聽哥哥嬴**意外身亡，嬴稷悲痛不已。盡管當年還是嬴**把他送到燕國來的，但畢竟那是他的哥哥。嬴疾告訴他：“等你回到鹹陽，你就是秦王了。”

這個突然的轉變，嬴稷一時間還無法完全接受。他反反複複咀嚼著嬴疾的話，思考著自己回到秦國後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嬴疾看出了他的窘迫，笑著安慰他：“放心吧，回去後你就好好地做秦王，我和你的舅舅魏冉會幫助你的。以後，要做一個賢明的君王，就像你的父親一樣。”

嬴稷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想到舅舅，他忽然有了安全感。繼而他又想到母親，他還記得臨別時母親傷心流淚，這幾年他經常夢見母親，現在終於能夢想成真了。

離開燕國，他們取道中山國，穿過中山國後進入趙國境內，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再穿過魏國，就能進入秦國境內了。然而，嬴壯已經派了人埋伏在路上，隻等他們自投羅網，在趙國，便是第一批。

他們正走著，忽然路旁躥出了七八個人，將他們的車駕團團圍住。向壽在前麵騎著馬，一看這夥人來者不善，立即憤恨地問他們道：“你們是什麽人？”

對方為首的人站了出來回道：“我們是來迎接王上弟弟公子稷的，敢問公子稷可在車中？”

嬴稷和嬴疾都在車裏，一聽外麵有人說是來迎接他的，想也沒想就要出去，嬴疾趕緊把他攔住了，叫他千萬不要說話，絕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在車裏。

嬴疾不緊不慢地從車裏出來，和對麵的人說道：“公子稷在燕國做人質，我們怎麽會帶著他呢？何況，你們又是什麽人，迎接公子稷做什麽呢？”

對方看到車裏出來的竟然是嬴疾，就料定嬴稷一定藏在車裏。為首的人說道：“原來樗裏疾大人也在這裏，我聽說公子稷已經被接走了，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我等特意前來迎接。”說著便湊過去，準備搜查車裏。

向壽非常生氣，抽出佩劍就要殺掉那個人，但是嬴疾卻把他攔住了，然後對那個人說：“既然閣下不信，那麽請自己來看！”說著，便掀起了車簾。向壽剛還要責怪他，但見馬車裏空空如也，根本沒有第二個人。

這一群人一見車裏沒有嬴稷，都驚訝不已。嬴疾看著他們詭異的表情，笑道：“不瞞各位，我們的確是去迎接公子稷的，但是不想公子稷現在身染重病，不便於舟車勞頓，所以我們隻好回來了。”

對方將信將疑，既然車已經看了，他們又不好再糾纏下去，隻好放行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比他們還要驚訝，這個人就是向壽。待走遠了他才敢問嬴疾，嬴稷去哪了，剛剛還在車裏，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

嬴疾笑著說：“他就在車裏。”

原來，馬車底部有一個夾層，走遠路的時候可以用來貯存一些食物、衣服等，雖然不太大，但是嬴稷蜷縮著，剛好能躺進去。他打開夾層，驚魂甫定的嬴稷才從裏麵出來。

雖然這一次躲過一劫，但是不好說前麵還會不會有敵人在等著他們。嬴疾想到了一個辦法，把這支不太大的隊伍分成了三隊，然後又買了兩駕差不多的馬車，分三條路往回走。穿過魏國到秦國有兩條路可走，嬴疾便安排了兩支隊伍從那兒走，自己和向壽與剩下的幾個人則保護著嬴稷從趙國直接向西行，渡過黃河後直接進入秦國境內。

嬴壯沒想到，自己千算萬算，還是沒能算過“智囊”嬴疾。他派的其他幾夥人都撲了個空，連嬴稷的影子都沒捉到。

公元前307年，風塵仆仆的嬴稷回到了鹹陽。

嬴稷突然回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嬴壯恨得咬牙切齒，沒想到一路劫殺，都沒有成功。羋月終於見到了闊別四年的愛子嬴稷。四年的時光，嬴稷已經從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長成了十八歲的青年，身高、體形都有了顯著的變化。羋月擁著嬴稷喜極而泣，隻要有嬴稷在身邊，她就永遠有希望。

四年前，羋月處處受製於人，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無法保護，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送到燕國那偏僻之地。那時的嬴稷，還隻是一個小小少年。四年的時間，嬴稷已經長成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燕國的雨雪風霜，讓他漸漸懂得了人情世故，明白了世態炎涼的道理。

四年後，她終於得以翻身，終於能重新掌握自己的命運。熬過了那段漫漫長夜，才會等來充滿希望的黎明。人世間，有多少人倒在了黎明到來前的黑夜裏？成功，總是會留給那些懂得堅守的人。

在嬴稷回來的第二天，陪著秦武王遊鞏、洛的隊伍也回來了，所有人都是一身孝裝。嬴疾宣布了秦武王的死訊，並宣讀“遺詔”，由嬴稷繼承王位。

按照禮儀，嬴稷需要為哥哥服喪一年，然後才可以登基。雖然還沒有正式登基，但是他已經是公認的秦王了。他在羋月、魏冉等人的幫助下，為哥哥嬴**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列國聽聞秦武王薨逝，都驚愕不已，紛紛派來使節吊唁。不過，他們除了表達悲痛，心中更多的是高興。這個秦武王即位沒幾年，就表現出了極大的野心，如果他活著，早晚會兼並列國，對其他六國來說，始終是個定時炸彈。

史書上記載，周赧王聽說嬴**的死訊後悲痛不已，趕緊命人準備了上好的棺木，親自前往吊唁。史書上說周赧王悲傷，大概也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實際上，周赧王心中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這個打不得碰不得的勁敵早已讓他恨之入骨，現在竟然自掘墳墓，因為舉鼎而死，如何不讓他心中大快呢？

秦武王的突然亡故，首先給他的母親惠文後魏紓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在那個母以子貴的年代，兒子當了國君，母親自然會有極高的地位。沒想到，魏紓還沒得意幾年，兒子就突然一命歸西了。

無論魏紓曾經怎樣費盡心機地鞏固自己的位置，無論她曾經怎樣排擠眾多“情敵”，甚至打壓羋月，此時此刻的她，隻是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無論有多少堅強，無論有多少驕傲，無論她的身份多麽高貴，無論她有多少金銀財寶，此時此刻，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生命如此脆弱，有誰能想到，那樣孔武有力的秦武王，居然會因為舉鼎而亡？

人說“文死諫，武死戰”，秦武王雖然不是死於刀光劍影的沙場，但的確是死在了自己開拓的戰場上。人世間的事情，無論做什麽，總要有一個限度。如果像秦武王這樣不知節製，即便是好事，最終也會變成壞事。

秦武王的死除了帶給母親巨大的悲痛以外，也給很多人帶來了巨大的命運轉折，尤其是羋月。

如果不是這一場突發的變故，或許大秦的曆史就要改寫，甚至以後兩千餘年的曆史都會向著不同的方向發展。而羋月，也隻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女子，曆史上甚至不會記錄下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