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生離之痛

近朱者赤,經常與什麽樣的人在一起,即便不去刻意學習,也會耳濡目染地受到影響。嬴駟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的政治抱負與才華深深地感染了羋月。

每一個諸侯國都希望自己能統一天下,但是到最後,注定隻有一個可以實現這個願望,而其他諸侯國必然逃不過滅國的厄運。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公元前311年),秦國想要得到黔中一帶的土地,便和楚國商量用武關以外的土地與其交換。

楚懷王熊槐對張儀已經恨之入骨,便回複嬴駟說:“我不想交換土地,如果能得到張儀,我寧願獻出黔中地區。”

雖然嬴駟有些動心,但又不好意思開口讓張儀入楚。沒想到,得知消息的張儀主動提出入楚的請求。盡管他明知熊槐是有意報複他,但是他對自己的才能非常自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化險為夷。

原來,羋月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她特意告訴張儀:“如果你去楚國,以熊槐的為人,一定會殺了你。不過,你可以去找一個人,或許他能幫你。”

畢竟羋月在楚國生長十幾年,對楚國王室非常了解。張儀好奇地問道:“是哪個人呢?”

羋月告訴他:“是靳尚。靳尚與熊槐非常寵愛的一個妃子鄭袖非常要好,如果你能讓靳尚找鄭袖幫忙說情,一定能說動熊槐。也隻有鄭袖,才能讓熊槐聽話。”

張儀聽後謹記在心。經過一番思量,他已經想到了辦法。畢竟自己是秦國的使者,熊槐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殺掉強秦派來的使者。

嬴駟向來對張儀的能力深信不疑,隻要是他說自己能做到的,就一定能做到。所以,他答應了張儀的請求,派他作為秦國的使者入楚。

果不其然,張儀剛到楚國,就被熊槐抓起來投入了監獄,並揚言要殺掉他。不過,張儀毫不擔心,這一切都是在他預料之中的。他悄悄地派人給靳尚送了一份厚禮,並請求他找鄭袖幫忙。為了保證鄭袖一定會幫忙,他還想了一個計策告知靳尚。

靳尚按照張儀的囑托,馬上去找了鄭袖。一見到她,靳尚就煞有介事地說道:“王妃可知將要被王上鄙棄?”

鄭袖有些生氣。這幾年,楚王一直專寵她一人,那些對她不利的人已經被悉數鏟除,楚王寵愛她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鄙棄她呢?鄭袖非常有底氣地回駁道:“不可能!王上隻寵愛我一人,對我非常信任,怎麽會鄙棄我呢!”

靳尚猜到了鄭袖不會相信,繼續說道:“王妃可知道,秦相張儀來到了楚國?”

“當然知道。那張儀欺騙了王上,現在被王上關在大牢裏,用不了幾天,王上就會把他斬了。”

“原來王妃早就知道,還以為王妃不知道呢。”

“知道又怎樣?”

“那張儀是秦王最鍾愛的臣子,王上把秦王最鍾愛的臣子囚禁起來,如今秦王打算用上庸六個縣的土地獻給楚國,並把秦國最美的女子嫁給楚王,還要用秦宮中擅長歌舞的美麗宮女作為陪嫁。王上敬重秦國,當然也會寵愛秦國的美女。這樣一來,王妃豈不是要遭到王上的鄙棄?”

鄭袖一聽大驚失色。對她來說,楚國的江山社稷距離她太遙遠,一個楚王,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如果熊槐不再寵愛她,她的生活也將陷入一片黑暗。鄭袖雖然貌美,但是內心非常狠毒。為了保住自己獨寵的地位,她機關算盡,設計除掉了所有的競爭者。

《楚策》中記載,熊槐有一次得到了一個新的美人,非常寵愛她。鄭袖知道熊槐寵愛新人,便也假裝非常喜歡這位新人。每當做新衣服的時候,她總要給這位新人也做一件,有好玩的東西也會送給新人把玩,甚至連床鋪都幫她製備,簡直比熊槐還要關心這位新人。

熊槐知道後非常高興,認為鄭袖心胸寬廣,不僅不嫉妒新人,還處處關照她、幫助她。得到熊槐的肯定後,鄭袖知道,機會已經來了。她悄悄告訴新人:“王上非常喜歡你,他覺得你很漂亮,但是非常討厭你的鼻子。以後再見王上的時候,你就把鼻子掩起來。”

這位新人哪裏知道是鄭袖有意加害於她,還對她千恩萬謝。從此後,隻要見到熊槐,她總是把鼻子掩住。熊槐感到很奇怪,便和鄭袖說起來,問她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鄭袖說道:“她大概是討厭王上身上的臭味吧。”

熊槐一聽勃然大怒,立即下令挖掉新人的鼻子。

從這件事上,我們能感受到鄭袖的陰毒與心機。這樣一個女子當然絕不允許靳尚所說的事情發生。她決定,馬上讓熊槐放了張儀,這樣秦王就不會用土地和美女來交換了。

當天晚上,鄭袖就開始不停地哭鬧,還裝模作樣地收拾起東西來,揚言要離開郢都,搬到江南去住。熊槐不知所措,慌忙問她發生了什麽事。

鄭袖哭著說:“王上抓了張儀,還說要殺了他,王上這麽做已經得罪了秦國,秦王馬上就要派兵來滅掉楚國了。臣妾請求搬到江南去住,免得遭受秦國的淩辱屠戮。”

熊槐一聽不禁有些遲疑。他的確是打算殺掉張儀來解氣,但是聽了鄭袖的話,不禁有些擔憂。鄭袖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趕緊不遺餘力地繼續勸說:“張儀也隻是為了他的國家,臣子都是各為其主,王上又何必怪他。不如趕緊放了張儀,做個人情,不然等秦國的軍隊攻來就晚了。”

熊槐對鄭袖向來言聽計從,又哪裏受得了這一番淚眼婆娑的訴求。很快,他就赦免了張儀,並且像以前一樣優厚地款待他。

這一切都在張儀的掌控之中。出獄後,他向熊槐提出,他可以建議秦王不要黔中土地,並讓秦國太子來楚國做人質,楚國也派太子到秦國做人質,讓秦王的女兒嫁給楚王,秦楚兩國永久交好,結為兄弟鄰邦,永遠不動幹戈。

對熊槐來說,這樣的條件簡直有著致命的**。因為此前他曾對秦王說,隻要得到張儀,就會拱手獻出黔中之地,如今秦王已經派張儀前來,按道理他應該兌現諾言。但是,哪一個國君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土納入他國的版圖呢?熊槐並不想割讓黔中土地,如今聽張儀如此說,立即就動了心。

這時候,屈原站了出來。他義正詞嚴地說道:“上次王上被張儀所騙,這次張儀還敢來,我覺得王上應該用鼎鑊(古代兩種烹飪器鼎和鑊)煮死他。如今王上不僅不殺他,還放了他,又要聽信他的邪妄之言,這萬萬不可。”

然而,熊槐還是無法抗拒**,對屈原的忠心勸諫無動於衷。最後,熊槐接受了張儀的“建議”,背離了與他國簽訂的合縱盟約,單獨與秦國親善。

成功遊說了楚懷王之後,張儀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楚國。但是他並沒有直接返回秦國,而是去了韓國、齊國、趙國以及燕國,憑借自己的口才,說服了這四個國王,用連橫策略生生破壞掉了蘇秦的合縱盟約。

秦惠文王更元十四年(公元前311年),大功告成的張儀興衝衝地返回秦國,打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秦王嬴駟。然而遺憾的是,嬴駟再也不能親耳聽見他的報喜了,在他還沒有走到鹹陽的時候,嬴駟就去世了。

或許,這便是嬴駟的宿命,也是大秦帝國的宿命。雖然嬴駟沒有統一天下,但是他為大秦帝國的崛起做出了重要貢獻,為秦國日後的統一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同時,也讓羋月感受到了一代君王的風度,增強了她治國興邦的才能,讓她為日後以太後的身份臨朝做好了準備。

嬴駟敢於用外籍能臣,其中以魏人居多。自古以來,但凡賢德的君主身邊,總會聚集一批賢德的人才。那些定國興邦的傑出君王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求賢若渴。周公吐哺,天下歸心,隻有得到賢德人才的幫助,君主才能更好地治理江山。如果魏國能夠善待這些人才,或許曆史便要改寫了。

秦惠文王嬴駟大大地發展了秦國,其發展戰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為南跨長江、北跨黃河的一大強國,在短短的幾十年裏,秦國的領土麵積驟然擴大了數倍。

按照嫡長子繼承製,秦國的王位自然由惠文後魏紓所生的長子嬴**繼承,即秦武王。

雖然嬴**順利地繼承了王位,但是魏紓卻並不放心。羋月沒有了嬴駟的庇護,再也不能和她做對了,雖然她為嬴駟的去世而難過,但更多的是為自己終於得勢而高興。

嬴駟生前很寵愛羋月所生的長子嬴稷,很多次魏紓都擔心嬴稷會威脅到嬴**的地位。雖然嬴**已經順利繼承了王位,但是為了杜絕後患,她決定讓嬴稷遠離秦國,再也不能對嬴**構成威脅。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嬴**。事實上,這也正是嬴**所考慮的問題。雖然嬴稷剛剛十四歲,正是天真貪玩的年紀,但是難保他在長大成人後會有反心。最重要的是,隻要嬴稷在,朝中一些對嬴**不服的人就有機會擁立新主。讓他離開秦國,是最好的選擇。

魏紓的次子嬴壯並不讚同母親和哥哥的做法。他覺得,要想徹底地杜絕後患,就應該把羋八子和她的三個兒子全部殺死。

魏紓的內心還是善良的,她不忍心殺掉羋月,更不忍心殺掉那三個無辜的孩子。但她卻不知道,正是因為她此時的不忍,才在她的生命中埋下了一顆炸彈,終有一天,這顆炸彈會毀掉她的一切。

那時在諸侯國之間有一個外交政策,就是派人質。當一個國家為了表示對另一個國家的信任時,就可以派自己國家的王室族人甚至太子到另一個國家去做人質,另一個國家也會派一個類似身份的人到這個國家來。魏紓決定把羋月的長子嬴稷派到燕國去,這樣不僅能與燕國保持友好關係,還能去除一個心腹之患,可謂一舉兩得。

嬴壯見母親不同意殺死羋月,便又提出一個計策:“羋八子在宮裏,終究是一個隱患。不如讓她和嬴稷一起去燕國做人質,這樣一來,她就永遠沒有翻身之日了。”

嬴**覺得不妥:“羋八子的弟弟魏冉現在在朝中位高權重,朝中一半的人都屬於他的勢力,連我都忌憚三分。在這個時候把他的姐姐送走,難保魏冉不會插手。如果魏冉聯合朝臣叛亂,後果不堪設想。”

嬴壯一聽很不高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有一天你們會後悔的!”

他們不會想到,嬴壯的這句話竟然會一語成讖。

沒有了嬴駟這座靠山,羋月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離開自己。她雖然惱恨,雖然憤怒,但是也無可奈何。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八子,如今嬴駟已經不在,她隻能聽憑吩咐。

那時的她還不是威風八麵的宣太後,所有的不滿與委屈隻能深藏心底。母子生離的痛,深深地刻進了她的心裏。她發誓,總有一天會擺脫別人的控製,讓所有人都唯自己馬首是瞻。

離開秦國時,嬴稷年僅十四歲。這個小小少年既遺傳了母親的聰敏伶俐,也遺傳了父親的雄才大略。他並沒有因為要離開秦宮而驚慌失措,也沒有因為要去一個未知的國度而害怕擔憂。他懂得母親的苦楚,了解母親的難處。送別愛子時,向來驕傲的羋月少有地流下了眼淚,十四歲的嬴稷像個大人一般幫母親拭去淚水。他安慰著母親,告訴母親自己會很快回來的,讓她不要擔心,也不要難過。

每一個成功者的背後,都隱藏著無盡的心酸。因為嚐過那些不為人知的苦,所以在後來的歲月裏,羋月更加懂得權力的重要性。

剛剛繼承王位的嬴**年滿十八歲。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是王位的繼承人,但是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這麽早離開他,而自己竟然這麽毫無準備地就接過了父親一手締造的大秦江山。前幾天他還和幾個年輕的武官玩鬧,而現在竟成了九五之尊的王上。他還沒有從一個貪玩少年的狀態中完全走出來,雖然也像父親那樣有著統一天下的抱負,但是與秦惠文王的深謀遠慮相比,還是略遜一籌。他喜歡和武官們比試身手,卻不知這個愛好的背後為他埋下了一個巨大的隱患。

史書上記載,秦武王嬴**天生神力,勇武果斷,雖然出生在王侯之家,但是卻不喜歡富貴奢華的生活,偏偏喜歡軍旅生活,和將士們在一起。這位勇武的太子在軍中很受歡迎,大家都對他的才能欽佩不已。嬴**喜歡與別人鬥力,但凡是能夠戰勝他的,他便會提拔為將,留在身邊重用。所以在他身邊團結了一大批以勇猛著稱的將士,如烏獲和仁鄙,都是因為力量大而受到嬴**的器重,並得到了高官厚祿。

嬴**是個直率的人,不喜歡像張儀那樣老謀深算去算計別人的人,秦惠文王在世的時候,他就對張儀頗有微詞。如今,他取代了父親的位置,張儀的時代也即將成為曆史,盡管張儀為秦國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秦武王嬴**即位不久,以前被張儀擠對走的公孫衍就回到了秦國。因為與張儀有過節,公孫衍便聯合了幾位大臣一起在嬴**麵前詆毀張儀,說張儀不講信用、反複無常,甚至說他以出賣國家的方式來圖謀國君的恩寵,如果秦國繼續任用他,隻怕會為天下人所不齒。

各個諸侯國聽說張儀與新即位的秦武王不合,又紛紛背叛了張儀的連橫策略,恢複了原來的合縱聯盟,齊國甚至派人來責備張儀。他們巴不得秦國不再任用張儀,對他們來說,這個深不見底又老謀深算的人是他們的心腹大患。

張儀也知道自己此前的一些行為得罪了列國,因為害怕引來殺身之禍,便想了一個脫身的計策。他對嬴**說:“現在要想多得土地,就必須使東方各國發生大的變故。我聽說齊王特別憎恨我,我在哪個國家,他就會出兵攻打哪個國家。所以,我希望能到魏國去,這樣一來,齊國必然出兵攻打魏國。趁著魏國和齊國的軍隊混戰之時,王上就可以利用這個時間攻打韓國,東出函穀關後直逼周都,周天子一定會害怕得獻出祭器。這到那時,王上就可以掌握天下大權,統一五湖四海了。”

嬴**希望能繼承父親遺誌,統一天下。對於張儀的“建議”,立即毫不懷疑地采納了,而且這個讓他見了就心煩的人能離開秦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他還特意派了三十輛兵車,一路護送張儀到了魏國。

嬴駟的死,似乎象征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張儀是這個時代中最後一個句號。出任魏相不到一年,張儀就死在了魏國。他的逝世,令他生前的那些政敵開心不已,但是對羋月來說,卻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在張儀離開秦國的時候,羋月就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還記得多年前,張儀入楚國請求聯姻,還記得這一路走來的風塵與艱辛。嬴駟的逝世,結束了一個輝煌耀眼的時代,她不知道,自己的時代究竟何時來臨。

盡管難過,但她還是很好地掩飾住了自己的悲傷。她依然熱衷於政治,即便是在深似海的後宮裏,她依然對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迎來屬於自己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