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逃逸時代 第一章 文明的動力

原文摘錄

十五個漫長的回旋

學校要搬入地下城了,我們是第一批入城的居民。校車鑽進了一個高大的隧洞,隧洞呈不大的坡度向地下延伸。走了有半個鍾頭,我們被告知已入城了,可車窗外哪有城市的樣子?隻看到不斷掠過的錯綜複雜的支洞和洞壁上無數的密封門,在高高洞頂一排泛光燈下,一切都呈單調的金屬藍色。想到後半生的大部分時光都要在這個世界中度過,我們不禁黯然神傷。

“原始人就住洞裏,我們又住洞裏了。”靈兒低聲說,這話還是讓小星老師聽見了。

“沒有辦法的,孩子們,地麵的環境很快就要變得很可怕很可怕,那時,冷的時候,吐一口唾沫,還沒掉到地上呢,就凍成小冰塊兒了;熱的時候,再吐一口唾沫,還沒掉到地上,就變成蒸汽了!”

“冷我知道,因為地球離太陽越來越遠了,可為什麽還會熱呢?”同車的一個低年級的小娃娃問。

“笨,沒學過變軌加速嗎?”我沒好氣地說。

“沒有。”

靈兒耐心地解釋起來,好像是為了分散剛才的悲傷。“是這樣:跟你想的不同,地球發動機沒那麽大勁兒,它隻能給地球很小的加速度,不能把地球一下子推出繞日軌道,在地球離開太陽前,還要繞著它轉15個圈呢!在這15個圈中地球慢慢加速。現在,地球繞太陽轉著一個挺圓的圈兒,可它的速度越快呢,這圈就越扁,越快越扁越快越扁,太陽越來越移到這個扁圈的一邊兒,所以後來,地球有時離太陽會很遠很遠,當然冷了……”

“可……還是不對!地球到最遠的地方是很冷,可在扁圈的另一頭兒,它離太陽……嗯,我想想,按軌道動力學,它離太陽還是現在這麽近哪,怎麽會更熱呢?”

真是個小天才,記憶遺傳技術使這樣的小娃娃具備了成人的智力水平,這是人類的幸運,否則,像地球發動機這樣連神都不敢想的奇跡,是不會在四個世紀內變成現實的。

我說:“可還有地球發動機呢,小傻瓜,現在,一萬多台那樣的大噴燈全功率開動,地球就成了火箭噴口的護圈了……你們安靜點吧,我心裏煩!”

我們就這樣開始了地下的生活,像這樣在地下500米處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遍布各個大陸。在這樣的地下城中,我讀完小學並升入中學。學校教育都集中在理工科上,藝術和哲學之類的教育已壓縮到最少,人類沒有這份閑心了。這是人類最忙的時代,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很有意思的是,地球上所有的宗教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人們現在終於明白,就算真有上帝,他也是個王八蛋。曆史課還是有的,隻是課本中前太陽時代的人類曆史對我們來講就像伊甸園中的神話一樣。

1.地下城時代

啟程後,隨著地球開始變軌加速,地麵的環境變得越來越惡劣。在軌道的近日點,全功率開動的行星發動機讓地麵草木生煙;到了遠日點,每一個寒冬都變得越來越嚴酷,就算是精心建造的人工環境也很難再繼續維持人類的生存。於是,作為第一批入住的居民,孩子們轉入巨型的地下城市,開始不見天日的生活。在末日危機的籠罩下,實用主義占了上風,哲學、宗教漸漸凋亡,人類社會的很多東西悄然無息地改變了。

小說中,還用一句話解釋了推動科技在短短幾百年的時間內跳躍式前進的推動力——“記憶遺傳技術”。在作者另一篇科幻小說《鄉村教師》裏麵,記憶遺傳是外星人天然就擁有的能力,也是他們俯視地球,認為地球生物不具備產生和傳承文明能力的原因。因為他們覺得,隻有通過記憶遺傳,才能在每代之間積累和傳遞知識,而這是文明進化所必需的。

2.記憶是什麽?

這又是一個回答了但又沒完全回答的問題。我們容易把記憶的過程比作在白紙上寫字,而記憶就由一個一個的字組成。作為動詞的“記憶”是大腦的一種活動,詞典上是這麽定義的:“記憶是人類心智活動的一種,人腦對經曆過事物的識記、保持與再認”。

從現代信息論(就是讓計算機得以發明的基礎理論)的角度來看,記憶更像是計算機處理信息的過程——對需要記憶的東西進行編碼、儲存,用的時候再搜索、提取出來。計算機用各種電路來存儲信息,CD用可以反射激光的小坑來記錄信息。大腦用什麽來記憶呢?

現在,神經科學家們已經摸清了大腦的底層是如何處理和存儲信息的,比如,信息是用神經細胞(也叫“神經元”)進行編碼的,然後通過神經細胞的生物電信號從一個神經細胞傳導到另一個神經細胞。在外部信息的刺激下,神經元會伸出成千上萬條觸手,彼此連接起來。刺激越強,連接就越強。他們也找到了記憶的大致藏身之所——神經元突觸(神經細胞受到刺激長出的像觸手一樣的結構)的連接之中。

但是,這些並不能幫助我們理解記憶的本質和機製到底是什麽。人的大腦比最複雜的超級計算機都要複雜很多倍,甚至可能是宇宙中最複雜的東西。記憶是大腦的活動,要理解它,就要深入了解大腦的運作機製,而我們現在對大腦的認識還非常粗略。

比如,我們現在可以用醫院經常用到的人體成像技術(類似CT、X光等)來觀察大腦的活動情況。如果大腦在處理信息,那麽在成像的圖譜上就可以看到有電活動。首先,我們需要抓一個人,給他輸點帶有放射性的葡萄糖水,然後,我們把他放到掃描的機器裏。

第一步,讓他說幾個字,比如“我很好,我沒事”。這個時候,你會發現他大腦左邊的一小團區域正在放電表示抗議,與此同時,葡萄糖的消耗量也增加了。這些反應證明了處理語言的地方在大腦的左側。

第二步,對著他的耳朵,輕輕地說“你很好,你沒事”,你會發現他大腦的中央在放電,說明處理聲音用到的是大腦的中樞位置。

第三步,拿出一張紙,寫上“你很好,你沒事”,塞進機器給他看,這個時候,掃描出的圖像會提示大腦後方的視覺功能區有了響應。

最後,讓這個倒黴的人閉上眼睛保持安靜,回想一下剛才看到的那幾個字。此時的顯示屏上,整個大腦就像燈泡一樣亮了起來,各個區域都在活躍地放電。這個現象說明,即使在非常簡單地處理信息,也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需要調動大腦的很多區域。

記憶到底存儲在哪裏,細胞之上的層麵,大腦是如何記憶的,我們還並沒有弄清楚。所以,荷蘭格羅寧根大學的心理學教授杜威·德拉埃斯馬才會感歎道,人類直到今天對記憶的解釋也隻是一些粗淺的類比,還沒有能力從科學的深度對記憶做一個本質而簡樸的描述。

4.記憶可以遺傳嗎?

雖然我們對“記憶”還知之甚少,但並不影響我們對它充滿想象和期待。科學家和科幻作家們紛紛設想或嚐試記憶的遺傳與複製,而“記憶是否能夠遺傳”也一直是一個充滿爭議的問題。

一方麵,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人或動物身上有記憶遺傳的現象。比如,博覽群書的父母生下的孩子並不會自帶任何關於書本或者知識的記憶,如果他們不去學習,可能一個字都不認識。這似乎說明後天取得的記憶、知識、技能等是不會直接遺傳的。

另一方麵,也有不少人認為,人類或者動物身上的很多與生俱來的行為,就是遺傳了血緣記憶的表現。比如人類會天生害怕蛇,哪怕從來沒有見過蛇或者被蛇咬過;有的小狗小貓會在親近成年人的同時嫌棄小朋友,哪怕從來沒有被人類幼崽欺負的經曆。隻有遺傳了祖先或者父輩被這些物種攻擊過的記憶,才能解釋這些行為。

心理學家榮格認為,人類的這些反應是進化過程中留在大腦中的“集體潛意識”,就像計算機後台程序一樣,人們不知道它的存在,它卻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偷偷影響和操控著人類的行為模式。

那麽,記憶到底能不能遺傳呢?

從科學的角度,我們知道,上一代與下一代之間,主要是通過生殖細胞裏麵的DNA(脫氧核糖核酸)來傳遞遺傳信息的。對,這裏的“核酸”和做核酸的那個“核酸”一樣,是一種非常穩定、很少變化的遺傳標誌物。而據我們現在所知,人類的記憶是存儲在大腦神經細胞受到外界刺激而產生的無數個突觸上麵的,離生殖細胞大概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所以,記憶這種後天產生的,存在於大腦之中的東西,似乎並沒有什麽途徑去登上運輸遺傳物質的船。這個觀點就是大名鼎鼎的“生物學第二定律”——“大腦活動對後代的命運沒有任何影響”。有了它,記憶遺傳的可能性從理論上就被判了死刑。

但是,研究人員並不甘心,他們想盡辦法,進行各種各樣關於記憶遺傳的實驗。終於,他們找到了一種好欺負的蟲蟲——線蟲,它的基因數量幾乎和人類一樣,非常適合做研究。

實驗人員發現,當溫度變高,一部分線蟲仍然可以順利地找到食物,而另一部分線蟲會蒙圈,不知道怎麽尋找食物。線蟲在炎熱環境下覓食的能力是身體裏麵一種叫作“小RNA”的核酸提供的。而另一種叫作“RDE-4”的蛋白,就是合成小RNA的關鍵。

一開始,實驗人員去掉了線蟲身體裏的RDE-4蛋白,這樣就無法合成小RNA,使線蟲成為覓食困難戶。隨後,他們又在線蟲的神經細胞中加入了RDE-4蛋白,這樣線蟲就可以通過大腦裏麵的神經活動來產生小RNA。

實驗中他們看到,在神經細胞中重新擁有了蛋白的線蟲覓食本領又恢複了。這個結果證明了神經細胞中產生的小RNA也可以影響線蟲的覓食行為。但實驗到這裏才真正開始,研究人員讓這些線蟲和另一些缺乏RDE-4蛋白的線蟲進行雜交,三代之後,一些線蟲後代也得了蛋白缺乏症。

按理說,它們應該失去了高溫下尋找食物的能力,但是研究結果卻出人意料——失去了蛋白的線蟲在炎熱的天氣裏仍然能夠輕鬆地找到食物,生存技能拉滿,就好像從爺爺奶奶那裏複製了高溫覓食作業指導書一樣。

這項研究證明了線蟲的神經細胞可以跟生殖細胞進行信息交流,然後通過生殖細胞遺傳下去,讓人類製造出來的有缺陷的蟲蟲也能擁有正常的生活。

特拉維夫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和神經科學學院對線蟲記憶遺傳的研究

此外,科學家們還進行了另外一項奇妙的實驗,通過移植被電擊過的線蟲的RNA,讓從來沒有被電擊過的小蟲擁有了關於電擊的可怕記憶。目前,我們還不知道這些記憶遺傳和移植的機製是否可以複製到人類身上去,如果可以,將會終結關於記憶能否遺傳的爭論,並且給人類的醫學和文明帶來難以想象的改變。

絕大多數的生物都是依靠DNA來遺傳的。極少數的病毒,比如部分流感病毒通過RNA來遺傳,朊病毒比較特殊,它的遺傳物質是蛋白質。線粒體中含有DNA,一般通過母係遺傳給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