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125年8月5日

2102年，B國宣戰。第一場戰爭發生在那座被海蜇破壞的城市，那座在旅遊業一蹶不振後秘密發展軍事產業的城市。大陸架上，數以千計不知何時埋下的潛艇狙擊裝置讓B國的水下隊伍深受重創，戰損率將近百分之六十。

2105年，三年苦戰，以B國承認失敗、簽訂戰爭賠償條款而告終。

2125年，解密期終於過去，“6·21”事故的所有資料被公之於眾，江良們不再是罪人。第九科研所被稱作“不朽的傳奇”，被媒體爭相追捧。人們想要設置一個水下紀念館，在管理海洋生態的同時紀念死去的英雄。工程量不大，對技術的要求卻挺高，還要等上一陣子才能建好。

沒關係。何哲已經等了五十年。五十年不算久，總有東西分毫不會改變。從別墅的窗口向海邊望去，能看到海底礁石的布局一如從前。

五十年不算久，可又太久了。何哲隨著那些遊客走進全景潛水器裏，心想，終於等到了。

這些年，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前來參觀“首戰紀念遺址”的人越來越多，這裏竟也逐漸變成了頗具規模的旅遊景區。

哭喊聲從檢票口附近傳來，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強行攙了出去。他們手裏拿著橫幅，隱約能看見“6·21”“無可挽回”等字樣。是那次事故的受害者，這麽些年的憤恨，在得知真相後依然難以釋懷。他們強烈反對建設紀念館，還組織過幾次抗議靜坐，但引起的反響微乎其微。

他們都已經這麽老了。何哲想起來，自己被人喊“何老”也有好多年了。

觀景潛水器下沉，早已被廢棄的水下倉庫和觀察池、繁育池依次出現在人們眼前。有些在事故發生後不久就被填上了，隻隱約看出些痕跡。

三三兩兩的遊客站在滿滿一牆架子前，興奮地低語。架子上擺了些玻璃瓶，瓶身泛出柔和的光澤，裝著不知什麽東西。何哲詢問旁邊的人，才知道那是新推出的旅遊紀念品。

走過去，他看見一隻隻小巧的水母被裝在那透明堅固的瓶子裏，和幾片水草關在一起。它們有著蒼白而精致的蜇體，高貴的鮮紅色觸須……看上去柔弱得像是少女。

何哲張了張嘴，覺得喉嚨裏突然幹渴得難受，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但他馬上又走開了。年輕的警衛員在一旁，穩穩地將他攙住。

他們繼續下沉，周圍光線越發暗淡。那些航察艦鏽跡斑斑的殘骸早就被政府派人打撈了上來，安放進了博物館。礁石之間空空****，這是比人類還要古老的礁石。

突然，另一邊傳出整齊的驚呼，“那是……冥王海蜇！是嗎？”人們給67號海蜇起了個別稱：冥王。不算難聽。他們喊著，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喜悅，幾個反應快的馬上掏出手機開始直播。

何哲轉過身，然後看見了它。

不過是一隻外形普通的白色水母，兩三米長的蜇體……五十年來，人們在這片海洋中發現的第一隻水母，沒人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

在探照燈的光柱中，它從潛水器的透明弧頂上**過。

“6·21事件”後一周內，67號繼續在深海遊**，全球海蜇總量終於降至合理標準，存活下來的那些海蜇也都不攜帶威脅性基因。在最近幾百年內，不會再有海蜇爆發。何哲追蹤到了67號身上的定位器，然後在軍方潛艇的保護下，駕駛著私人潛水器，去給它注射了致死藥劑，然後眼睜睜看著它的身體完全溶解，變成無色**沉入洋底。

那次事件雖然使一座城市蒙難，卻給全球帶來了益處，為國家贏得了良好聲譽。在戰爭前夕，這些都是無價的。

何哲屏住呼吸，凝視著那隻閑適遊過的海蜇。

它越遊越遠，像一團白光，消失在深藍的海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