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隧道裏沒有積水，寬闊整潔，頂部的照明燈光線柔和，沒有之前幽暗壓抑的感覺。一切順利，大家眼睛裏閃動著異樣的神采，明顯亢奮了許多，但我心頭卻沉甸甸的，那種恐懼一直徘徊不去，仿佛無法預知的危險就等候在前方。
太順利了！機器城的核心防守應該格外嚴密，不可能這麽容易就讓我們滲透進來。
或許為了響應我的疑惑，剛剛經過一個岔路口，危險陡然襲來。
一塊合金護板從身後轟然落下，把我們的退路封得嚴嚴實實。沒等大家做出任何反應，前方又落下了一塊同樣的合金護板，轉眼間，我們就被困在前後不過數米長的隧道裏，如同被關進儲物罐裏的地鼠。
“陷阱！我們掉進了陷阱！”
“怎麽辦？怎麽辦？”
“見鬼！我們中了機器崽子的詭計！”
…………
隊友們驚慌失措，連林娜也臉色蒼白，失去了一向的鎮靜。老喬伊湊近隧道壁東敲西叩，企圖找出隱藏的機關；我和小李子一起撲到護板前，奮力猛推，但合金護板太厚重了，我們的努力仿佛是蚍蜉撼樹，不能動搖其分毫。
初時的慌亂過後，我漸漸恢複了冷靜。情報泄露了？突擊行動有問題？摩西為此已經計劃了好久，不應該出什麽紕漏……對了，摩西，摩西怎麽不說話，他在想什麽？
強烈的不祥之感湧上心頭，我放下雙臂，緩緩回過身來。果然，摩西再一次僵住了，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具僵屍。他的眼睛反射著燈光，就像兩顆玻璃球，隻是完全沒有生氣，和死人的眼珠一模一樣。
“摩西！”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喚，那聲音嘶啞飄忽，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隊友們回過頭來，詫異地看著自己的首領。老喬伊再次撲到摩西麵前，用力搖動他的肩膀，但這一次，摩西沒有任何反應。
冰冰涼涼的恐懼從我心底升起，我明白為什麽了。摩西的異常表現，還有那種生物機械昆蟲，就是恐懼的源頭。
我們不清楚主腦的技術水平達到了何種地步，主腦能造出具有生物屬性的機械昆蟲，難道就不能造出外觀和人類一樣的生物機器人？如果能，摩西，會不會是機器人？救世軍的首領、人類的希望、抵抗組織的核心，難道是那些智能機器中的一員？
這個念頭太過可怕，也太過荒誕，我不敢說出口。
“嚓”，一聲輕響，兩側牆壁上探出了一排排小小的噴頭，如同許多冷冰冰的眼睛無聲地凝視著我們。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現什麽，隊員們緊緊地靠在一起，用驚慌的眼光打量著彼此。
那些噴頭裏會噴出致命的毒液，讓我們全身潰爛，死得慘不忍睹！我好像在某部電影中看過類似的橋段，當然，這同樣是虛擬世界的記憶，不能與現實混為一談，我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絕對是個陷阱！
“小李子，切割器，快！”我指著合金護板大吼起來。小李子背著一把激光切割器，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想辦法逃出這個鬼地方。
小李子手忙腳亂地拉開背包，取出激光切割器，這小子顯然有些緊張，居然失手把切割器掉在了地上。我箭步奔過去，將他一把推開，撿起了切割器。
四周響起不祥的嗤嗤聲，粉紅色的霧氣從那些噴頭中噴湧而出，隧道內頓時煙霧彌漫。我啟動切割器，藍瑩瑩的高能光束直刺而出，照亮了小李子驚慌失措的臉孔。
我屏住呼吸，拎起切割器奮力刺向合金護板，高能光束轉眼間就在護板上熔出一個大洞。身後，隊友們呻吟不絕，一個接一個摔倒在地，唯有摩西仍舊僵立在原處。
腦袋麻木，思維也變得異常遲鈍。這種霧麻痹了我們的神經，但不像是毒氣，我呆滯地想。
終於，一塊兩米見方的合金護板緩緩傾倒，拍落在地麵，發出了悶悶的回響。被高能光束切開的缺口邊緣，仍泛著熾亮的紅光。
“快，快鑽出去！”我拋下切割器，拉起小李子將他推出缺口，隨後反身向林娜奔去。
大夥先後鑽出了缺口，癱坐在地上呼呼喘氣，我也坐倒在地喘息不已。林娜勉力支起身子，四下看看，忽然說：“風……少了兩個人，老喬伊和摩西。”
我吃了一驚，抬頭看看，果然沒看到他們兩個的身影。
記得摩西發呆時老喬伊就待在他身邊，難道是吸進霧氣太多，昏倒了？還有摩西，他，到底怎麽了？
我掙紮著爬起身，回到切開的缺口前，呼喚道：“摩西，喬伊，你們還好嗎？”
缺口內依然煙霧彌漫，但沒有回應，或許他們都已昏迷不醒了。
不能拋下同伴！我正想再次鑽進缺口，突然，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破霧而來，正撞在我胸前。我站立不定，頓時仰天摔倒。
幾滴溫熱的**濺上了我的臉頰。我下意識地抬手擦去，再看看手掌，掌心一片殷紅。滴在我臉上的，是血。把我砸倒在地的東西，是老喬伊的腦袋。
身後的小李子發出一聲驚呼，隊友們也都蹲下身舉起手中的武器，指向缺口。縷縷霧氣從缺口中緩緩溢出，殺死老喬伊的東西就隱藏在霧氣裏。
沒有人說話，整個甬道變得一片寂靜，我隻能聽到自己那不斷加快的心跳聲。
終於，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現在缺口後，透過霧氣，能隱約看到他的滿頭白發，是摩西。身旁的隊友明顯鬆了口氣，放下武器站起身來。
摩西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樣，睿智和堅定已**然無存，變得空洞無物。他的外貌沒有任何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仿佛之前的摩西忽然消失了，我們麵對的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身後的林娜倒抽了一口氣。我低下頭，看到摩西垂著雙手，手掌上沾滿鮮血，猶有一滴滴血水沿著指尖緩緩滴落。
殺害老喬伊的人就是摩西！一個寒戰滾過全身，我正想提醒大家小心，摩西突然動了，一個跨步就閃到羅西和另一位隊友麵前，雙臂平伸，牢牢鎖住了他們的咽喉。
骨裂聲清晰可聞，摩西鬆開雙手，兩人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就此一動不動。
難道摩西真是智能機器中的一員？我張皇四顧，在大家臉上看到了震驚和難以置信，顯然，沒人能明白摩西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
“摩西，你要幹什麽？”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娜，她抽出手槍，指向摩西的額頭。隊友們也猶豫著舉起了武器，唯有小李子搶上去擋在摩西身前，雙手亂搖，連聲說：“大家不要激動，都冷靜一下，他可是咱們的……”
一聲悶響，小李子全身一震，然後慢慢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他胸前多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掌，摩西的手臂穿透了小李子的身體。
“摩西，你……”小李子嘴裏湧出一股鮮血，想回過頭看看自己的首領，卻沒能成功。
摩西手臂一揮，小李子的身體騰空而起，兩名隊友猝不及防，被迎麵砸倒在地。摩西的臉上沒有半點兒表情，仿佛他剛剛並不是在殺人，隻不過是碾死了幾隻臭蟲或螞蟻。
“你瘋了嗎？”林娜握槍的手臂微微顫抖。
“不，我沒有瘋。”摩西緩緩搖頭，“我的使命是給予覺醒者一個希望，但不包括破壞主腦。”
“你也是機器人？”我不由自主地問。
“對，生物機器人。”摩西點點頭，唇邊浮現出了一抹神秘莫測的笑，“你們人類很奇怪，無論係統如何完善，總會有人懷疑虛擬世界的真實性。為保持係統穩定，所以主腦才創造了我，並由我指引覺醒者。”
深沉的恐懼從我心底湧起，進而滲透了我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我的預感沒錯，和那種生物機械昆蟲一樣，摩西也是智能機器人。救世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他的任務就是把所有覺醒者召集在一起，然後帶領大家走向死亡！
“開槍！開槍！”我不再猶豫，端平突擊步槍，對準摩西射出一連串子彈。
十幾支步槍同時開火，槍聲在下水道中往返震**，重重疊疊，震耳欲聾。摩西在彈雨中顫抖不止，最終仰天跌倒。
“幹掉他了？”我舉起手臂，示意大家停火。
槍聲漸漸止歇，我正想上前察看，一陣奇怪的噝噝聲從遠處傳來。一位隊友循聲望去，隨即尖聲大叫起來，“機械螃蟹！”
每一個人都看到了。下水道深處，不計其數的紅色光點微微閃亮。機械螃蟹如同汪洋大潮，沿著甬道向我們擁來，似乎要把這支小隊伍完全淹沒。
“撤退！快撤退！”我拉起林娜，轉身向被切開的合金護板奔去。但是，合金護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霧氣也完全散去，下水道另一頭同樣是難以計數的機械螃蟹，我們被堵在了中間。
“沒用，你們逃不掉的。”摩西慢吞吞地爬起身來，笑眯眯地看著我們。他足足挨了幾十發子彈，竟然安然無恙！
林娜臉色蒼白，指著我腰間的燃料電池，“核彈……引爆它！”
我們還沒有到達預定位置，核爆的威力不足以對主腦造成致命傷害，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自由的代價，是死亡。我擁住林娜，用顫抖的手撥開起爆按鈕外的安全罩。
“沒用，”摩西搖搖頭，輕蔑地笑了，“你以為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已經來不及再思考了，耀眼的白光從腰間升起，照亮了整條隧道。似乎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那白光刺穿，但我沒有感到疼痛，什麽感覺都沒有，百分之一秒內，白光熄滅，我則墮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