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我順著後山小道溜到了住持的房間,一路鬆濤陣陣,鴉雀無聲。

我在門上先敲了兩下,又敲一下,門裏麵似乎有動靜。我再敲,門自動開了。

德塔住持背對門坐著,麵前是一個碩大的屏幕,屏幕一片漆黑,房間裏似乎有低頻的電音湧動。我清楚地聽見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師父請受弟子一拜!”我跪倒在地就要磕頭。

“你《西遊記》看多了吧。”住持緩緩起身,麵有慍色,“我不是讓你十點零一分到嗎?”

我頓時語塞,原來師父用的是二進製。

“下午的事……”我趕緊打圓場。

“不怪你。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打你一進這寺門起,所有資料就已經同步了。”

“那您還收我?”

“你雖非一心向佛,卻有菩提慧根。我不度你,你怕是早就尋了短見。”

“謝大師慈悲為懷。”我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還是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吧?”大師其實年紀並不大,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戴著眼鏡笑起來的樣子,還略像個學者。

“吾輩愚訥,還望大師點破。”

德塔大師把手一揮。原來那屏幕是體感操控的,忽地亮了起來,一幅難以形容的圖畫,一個巨大的被壓扁的橢圓,在深淺不一的藍底上綴滿了不規則的橘紅色亮點,又或者是相反。看起來像某種星體表麵經過補色處理的等高線圖,又像是顯微鏡下某種黴菌的繁殖切片。

“這是?”

“宇宙,確切地說是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大概是大爆炸後三十八萬年的樣子,迄今為止最精確的圖譜。”他溢於言表的讚許之情,很難與那身裝扮聯係到一起。

“然後呢?”

“歐洲航天局用‘普朗克’太空探測器收集到的數據,經過計算得出了這張圖,看看這裏,還有這裏的亮度有點兒異常……”

除了橘紅或寶藍色的黴斑之外,我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

“也就是說……佛祖是不存在的?”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佛說,三千大千世界。”他瞪著我,像要逼我把那句話咽回去,“這張圖證明了曾經有多個宇宙的存在,人類通過了這麽多年的努力,終於用技術證明了佛教中的宇宙觀。”

我應該早想到這一點,就像在中關村搞傳銷的那些人,多麽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切都可以拿來成為佐證其觀點的有力論據。我想象著假如他是一名基督教徒,會怎麽解讀這幅圖。

“阿彌陀佛。”我雙手合十,以示虔誠。

“問題在於,佛祖為什麽選擇現在向全人類展示這個事實。”他緩慢有力地說著,“我思忖了許久,直到看到你做的那個項目。”

“愛Fo圖?”

德塔大師點點頭:“我並不喜歡你做事情的方式,但是既然你來到這裏,就證明我的猜測是有道理的。”

我的冷汗開始沁濕後背,就像遙遠得不真實的那個夜晚。

“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它原來的那個樣子了,或者說,它的創造者,佛祖,上帝,神,無論你怎麽叫它,已經改變了世界運行的規則。你以為真的是開光讓‘愛Fo圖’實現神通的嗎?”

我屏住了呼吸。

“假設宇宙是一個程序,我們所能觀測到的一切都是代碼實現後的結果,而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可以看成是某個版本的源代碼記錄,我們能通過計算調用這個版本的記錄,這意味著,我們也能夠用算法去改寫當前的版本。”

“也就是說,是萬總的算法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

“不敢妄下斷語,但要我猜,差不離。”

“我是個科盲,大師你不要誆我。”

“阿彌陀佛,我是個技術派佛教徒,我信奉的一句話來自已仙逝的A.C.Clarke爵士,他說,一切非常先進的科技,初看都與佛法無異。”

我隱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又無力辯解:“可,可那個項目不是已經失敗了嗎?看萬總都成那德行了,應該沒我什麽事了才對啊。”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大師,請準許我還俗回家吧,我想我媳婦兒了。”一陣莫名的恐懼突然攫住我,仿佛巨大無底的黑洞從牆上的屏幕凹陷進去,想要把我吸入。

德塔大師歎了口氣,又苦笑起來,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本以為與你參透佛理,便能讓你安心在此度過劫難,怎料……你和我都是輪回裏的人哪,又怎能逃得脫命數?也罷,也罷,拿著這個,也不枉我們相逢一場。”

他遞過一張金光閃閃的佛牌,背後寫著一串400電話,還有一個VIP卡號和驗證碼。

“師父,這是……”

“好好收著,市麵價八千八百八十八呢,有事給我打電話啊。”

德塔大師背過身去,手一揮,屏幕上的黴斑圖又恢複成了正常的電視畫麵:美國一名量子物理學家遭遇離奇槍擊事件意外喪生,凶手聲稱隻是認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