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船員第一次進入城市,他們有一點暈眩。

新的城市像是直接在網狀的鋼架結構上點綴的,鋼架像聳入雲天的巴黎鐵塔,隻是規模龐大數萬倍,連綿成片,骨架纖細卻堅固。每一個鋼架節點上都支撐著小平台廣場,上麵佇立著不同高度和廣度的建築,鋼架之間巨大的空隙透出陽光,即使在下層的建築都不會陷入黑暗。軌道交通沿網狀鋼架穿梭,鋼架街道都以白色為基礎色,綠植點綴在每一個轉角。建築多為形狀特異的造型拚搭,一方麵有文藝複興建築的幾何感,另一方麵又更加抽象簡潔,如同立體一次成型,沒有刻意的對稱設計和多餘的裝飾。

他們站在鋼架城市的中部,向上向下都能看到人群的往來穿行。人群秩序井然,每一條網狀鋼架上都可以看到沿兩側順序行走的人,速度更平穩,穿行更禮讓,能見到街頭人們的相互禮敬。向下俯瞰,能看到接近地麵的廣場麵積較大,聚集的人數也較多,似乎是公共事務的集散場所。不過,即使在眾人集會的現場,都不再有他們記憶中通常想起的聚集騷亂,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人群有序前行所形成的圖形。他們覺得自己像站在半空俯瞰世界的天使。抬頭仰望,鋼架最高處進入雲端,有人在頭頂行走。

“他們沒告訴咱們該去哪兒,現在怎麽辦?”露易絲問其他人。

“他們就是想讓咱們回去。”凱克說,“先找地方住下來再說。”

他們向最近的交通站走過去。那是一個像纜車站一樣的樞紐,有車廂從下方沿鋼架升上來,在樞紐站之後沿其他鋼架方向運轉。幾個人跟在排隊上車的人流之後,也走上一個車廂,沒有收費,也沒有檢票,其他人沒有對他們過多關注。他們覺得自己像進入一個浸沒式戲劇的舞台。車廂裏的人穿著多為素色,幹淨而少有花哨。

到了下一個交通樞紐的時候,他們問路人怎樣可以找到最近的旅店。輾轉問了兩三個人,來到一家旅店,發現門廳完全沒有工作人員。也有其他入住的客人,在入口的鑰匙櫃前站了一下,就有鑰匙櫃打開。但他們走過去,鑰匙櫃卻沒有任何反應。

“你說,”德魯克問凱克,“咱們真的要咬死了拒絕植入嗎?你也看到了,一直拒絕可能會寸步難行。”

凱克皺皺眉頭:“我還需要一些時間。露易絲後來調查過,醫院確實有一個很大的身體康複中心,是給對腦芯的植入產生負麵效應的人做恢複調整的。這事情比較複雜,咱們沒有搞清楚負麵效應之前,最好別貿然接受。”

“什麽康複中心?”德魯克問。

露易絲調出她拍的幾張照片:定期身體複檢與康複中心,提供體檢和診治。她解釋說,有一部分人會有神經和內分泌係統的不適應,引發一係列身體綜合征。這部分人需要定期停止腦芯進行身體修複,但她不清楚修複的結果。從畫麵上看,進行修複的人多少都有一點抑鬱或神經質的表現。

露易絲的這組照片,給了凱克強烈的衝擊。他還曾到康複中心門口悄悄窺探過。雖然不知道他們在房間裏經曆了什麽,但是他猜想不會是很舒適的體驗。醫護人員堅持說隻是有某些人的體質特殊,有排異反應,但凱克覺得沒這麽簡單。腦芯,以納米芯片植入神經係統,接入網絡,隨時隨地可以接收和發送電磁信號。有了腦芯,記憶力不再是問題,在頭腦中可以輕易搜索整個網絡。但是所有人的腦芯信號會匯總到最終的全球智能係統——宙斯,就是這一點讓凱克深感不安。

他們正在躊躇間,牆上的鏡子忽然有人影出現。是一個少年人的影像,十七八歲,正在一個電子牆幕前專注學習。

有一個聲音從鏡子裏傳出來:“李欽,這是你的重孫,如果你希望找到他,請按照下麵的路線方式。”

圖像從鏡子裏消失,出現一幅地圖和路線。幾個人麵麵相覷。

黑暗中。錯亂的圖像信號。有對幾個船員行蹤的監視鏡頭。有百年前的畫麵。有李欽生平和工作的圖像。最終是在數字的海洋裏快速穿梭的畫麵,沿著數字的光路向某個深層下沉、潛入,似乎在做無窮盡的搜尋。

“係統兩次呈現異常情況。近期主要目標:鎖定異常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