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穀雨盈升恨滿鬥

星艦聯盟有一艘綽號“藍冰洋”的盤古星艦,它的人造太陽毀於三千年前的聯盟內戰,重力係統嚴重異常。星艦原本的大氣層已經全部凍成液態氮氧海洋,如果不是海洋之下破碎的地殼滲出的岩漿仍然散發著熱量,隻怕整個液態氮氧海洋都會凍結成冰。

一艘大型遊艇漂泊在冰冷的氮氧海洋上。全密封的遊艇,帶有可靠的保溫係統,船底是觀光用的透光玻璃,大功率探照燈穿透清澈中透著淺藍色的氮氧海水,一望無際的最高科學院舊址廢墟躺在海底。散落著碎石瓦礫的中心廣場上,一座倒塌的紀念碑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姓名,那是自祖先們離開地球,至聯盟內戰爆發前,死於各種實驗事故的科學家名字。

遊艇裏相當豪華,一場記者招待會正在舉行。發言席上,禿頂的中年官員對著稿子念著讓人昏昏欲睡的官八股:“……從生物學角度來看,一個物種如果種群裏的個體過少、基因豐富度過低,長遠來看是非常不利的,人類作為一種生物,也不例外;我們的祖先隻是地球聯邦時代數以億計的人口當中僥幸逃脫的少部分幸運兒,更多的基因樣本隨著大量人口死於機器人叛亂而埋葬在地球上,散落在太空的難民船中。我們複活他們,是為了把這些失散在外的基因找回來……”

記者們在尋找阿史那教授的身影,聽說她會出席記者招待會,但怎麽都找不到她。在星艦聯盟,絕大多數普通人對科學家們的名字是陌生的,畢竟最高科學院下轄上千個研究所,研究所下又有成千上萬個實驗室,科研工作者數以千萬計算,很少有人能數得出五十個以上的科學家名字,更別提說出他們的科研成就了。但是阿史那教授是個例外,盡管大家同樣對她那些複雜的科研成果感到陌生。

當年聯盟內戰,生命研究所所長梅小繁陣亡,第一副所長韓丹接任所長,研究所下轄各實驗室負責人和一線科學家依次遞補空缺職位。阿史那雪以電子生命實驗室首席科學家身份遞補成為六位副所長之一,第一次從公眾不熟悉的神秘實驗室裏走到台前,顛覆了民眾對科學家的刻板印象。

為了避免科學家的死亡帶來無可挽回的損失,所有的頂尖科學家都在特殊的醫學技術下擁有不死的生命。外貌和年齡的巨大差異還是小事,關鍵是阿史那雪第一次露麵時,讓那些原本不關心科研的娛樂媒體驚訝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這身材高挑、打扮入時的美女,美得驚人。自從她走到台前就各種緋聞不斷,勁爆的八卦新聞總能讓一群不正經的娛樂媒體想方設法打探她的消息。

官員仍在對著稿子念:“……第三批古代人已經完成蘇醒工作,正計劃送往……”

“對不起,請問第三批古代人的救濟工作共花費了我們聯盟多少財政支出?”一名嚴肅的女記者站起來問官員。在財政赤字高企、稅務苛重、經濟不振的今天,這是很敏感的問題。

“拯救同胞不能講價錢!”另一名男記者站起來反駁她。

女記者問他:“為了拯救地球同胞,我每個月向慈善機構捐助了5%的收入,請問您捐了多少?”

男記者啞口無言,他一毛錢都沒捐過,但他堅定地認為政府不能置那些古代同胞的死活於不顧。盡管更多的人因為經濟危機,錢包嚴重縮水,而反對政府加稅,哪怕是為了籌錢拯救古代同胞。

官員掏出手帕擦擦光禿禿的腦門:“拯救古代同胞讓我們聯盟背上了很沉重的財政負擔,也讓納稅人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幸運的是,我們聯盟還有很多善心人士,這批複活的八百名古代同胞,全部由鄭氏集團負責供養,計劃將他們安置在離朱星艦東葉市下轄的十六個鎮裏。”

有人覺得事情不太對勁。鄭氏集團年輕的總裁鄭清音,是無利不起早的商人脾氣,但是在座的各位誰又不是囊中羞澀,無力接濟古代同胞?站著說話不腰疼地指責鄭清音倒是不難,難的是萬一她撂挑子不幹了,誰又能接手承擔起這八百名古代人的吃喝拉撒?

在記者們進不去的遊艇私人觀光室,阿史那雪正和愛徒鄭清音對弈。黑白的圍棋棋盤,阿史那雪的白子落在棋盤上,身旁的小電視機直播著一牆之隔的記者招待會。鄭清音問:“老師您不去水虹鎮見見老朋友們?”

阿史那雪說:“送他們離開實驗室時已經見過了。”

“雨晴她還是那麽倔嗎?”阿史那雪問她。

“嗯,驢脾氣,她總以為自己一個人能解決薑炎衣。”鄭清音下了一枚黑子。

這一枚黑子,對整個白棋的布局形成了沉重的壓力。

阿史那雪又下一子,局勢頓時翻轉:“想清楚了再落子,我不想給你收拾殘局。”

第三批八百名古代人,有三百人被安置在水虹鎮。

春雨霏霏,當弓雨晴隔著陽台的落地窗看見飛船慢慢降落時,臉色不由得陰沉起來,她緊緊捏著手機,按捺住想給鄭清音打電話的衝動。三批合計上千名古代人,上千個麻煩透頂的大包袱。

有弓督在,這些個古代人起不了什麽風浪,西區絕大部分居民都這麽認為。隻有古鐵雷斯等少數人能感覺到,弓雨晴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壓力了。

“鄭清音不搞出事來,就不叫鄭清音。”弓雨晴臉色蒼白如紙,對古鐵雷斯說。

古鐵雷斯告辭,他要想辦法處理即將麵對的難題。周琴和舒小妘都外出了,楊牧亦上班,家裏隻剩下弓雨晴一人。弓雨晴的手機裏,鄭清音的短信躺了好幾天沒回音,她想聘用楊牧亦當東葉市的地區業務經理。這是一份不錯的工作,但是弓雨晴不想讓楊牧亦知道。

胸口的疼痛又發作了,視線模糊,弓雨晴摸索著離開沙發去醫藥箱找止痛藥。她跌倒了,又掙紮著爬起來。在醫藥箱的鏡子裏她看到了自己的臉,烏黑的左眼眸深處,竟然浮現出一層赤紅的光。

薑炎衣的炎瞳!那血紅的眼眸像是在嘲笑她的弱小。

她想起了炎帝陵前的血戰,那個美麗的小人偶,七千年前和阿史那雪並稱的強者,人偶指揮官中的雪炎雙璧。

“你以為你殺得了我?”那個時候,薑炎衣帶著烈焰的小小手指捏著弓雨晴的鏈鋸刀,竟然讓她半分都動不了。

弓雨晴見過老師阿史那雪所操控的由數不清的納米機器人整齊排列而呈現雪花冰晶似的灰潮,而薑炎衣所操控的這種由納米機器人飛速活動產生高熱而形成的灰色火焰般搖曳的灰潮,弓雨晴卻是第一.次見。

人偶對鏈鋸刀的威力不熟悉,弓雨晴按下按鈕,刀刃的雙層鏈鋸交錯切割,瞬間將薑炎衣切成兩半。切碎的電池引發爆炸,無數碎片打在弓雨晴身上,刺穿黑色的動力鎧甲,釘入血肉。

“如果哪天我變成了薑炎衣,你們一定要在我失控前殺了我。”炎帝陵大戰過後,弓雨晴對幸存的戰友們說過。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隻剩古鐵雷斯。

小鎮東區,老家夥斯迪克因新來的同胞們而興奮不已,他冒著春天的細雨,站在空地的木箱上滔滔不絕地發布振奮人心的講話。舒小妘衣服裏藏了周琴給的針孔攝像機,悄悄地拍攝下斯迪克的講話。她知道,斯迪克想搞出些大事來,這樣的網絡直播能吸引到很多觀眾,但也讓她非常不安。

“……今天,我們終於迎來了新的同胞!我們的力量在成倍增長!我們終於有實力拿下水虹鎮,攻占監測站和軍火庫!等到占領了電台,對外發送呼叫信號,一定會有無數殖民星支援我們!被星艦聯盟偽政權壓迫的善良的人們,也會揭竿而起,共同毀滅星艦聯盟!重建地球聯邦……”

武器算是很充足的,監測站下的精銳663連戰士們的遺物,共有輕重槍支一千五百多支,重型鏈鋸刀一千多把,除去那些沉重得扛不動的武器,輕型槍支也有五百多支。他們能拿得動的輕型窄刃鏈鋸刀,卻隻有餘伊手上那一把。

說是輕型鏈鋸刀,其實也有二十公斤,別看它又細又長,卻用了大量比鐵的密度還要大兩三倍的銥合金部件,非常壓手。餘伊想不通當初弓雨晴是如何舉重若輕地揮舞著這柄沉重的鏈鋸刀。

新來的三百多人,對斯迪克如癡如醉的煽動性演講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們麻木地小聲討論這陌生的新世界的開發計劃,討論如何燒掉森林開發房地產,如何發行股票和債券,如何投資探險隊尋找更多的金子和財富,討論的都是他們在地球聯邦末日熟悉的話題。

他們都知道這一切是不可能的,隻是找些熟悉的話題緩解緊張的情緒,打發時間。

斯迪克很快發現了煽動性的演講對這些人不起作用,他陰鷙的眼睛掃過這些新來的人,轉身走下木箱,對托馬斯說:“不要給他們發放食物。”

當時間到達中午,三百多名新來的古代人在粗糙的木頭棚子下擠作一團。春雨滴答,棚外下雨,棚內漏雨。按計劃,這些人應該住在舒適的新房子裏,但是自從兩個月前,斯迪克嚴禁西區的建築工人進入東區以後,東區就沒有添過一棟像樣的新房屋,這個木頭棚子還是以餘伊為首的幾個因刺殺楊牧亦不力而被驅趕的年輕人搭建的容身之所。

食物原本是不缺的,鄭氏集團為新來的古代同胞提供了充足的救濟糧,但是被霸占了食物分配渠道的斯迪克下令統統丟到河裏去了。這些饑腸轆轆的人以前隻吃過新熙雍市食物工廠裏利用電力、炭和水製造的糊狀人工合成食物,不知道在河裏沉浮、順水流走的精美包裝盒裏裝的是可以吃的麵包。

餘伊餓不死,雖然斯迪克早斷了他的食物供應,但是他學會了到森林裏尋找可以吃的野果。有人掏出支票本,試圖向他高價買些吃的,他隻說:“有人承認它,才是錢,不然就隻是個沒意義的數字。”

當西區開始飄出午餐的香味時,斯迪克又來了,他大聲叱責星艦聯盟的邪惡:“你們聞聞對麵那些午餐的氣味!那原本是屬於我們的食物!星艦聯盟違反了地球聯邦的法律!他們原本應該努力開拓太空,為我們源源不斷地獻上食物和財富!但是他們沒有這樣做!他們不承認我們的貨幣、我們的財富!這讓我們無數人一夜之間淪為赤貧!我們要改變這一切!唯一的方法就是拿起手中的槍,向星艦聯盟宣戰!”

斯迪克失望了,隻有不足五分之一的人站了起來,猶豫地拿起武器,其餘的人仍然畏懼地或坐或站,試圖討論已經不存在的股市和債券市場來緩解緊張的情緒。

斯迪克再次站到人群中間,大聲演講試圖鼓舞大家的士氣。一個很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們見到了阿史那雪。”

聲音雖小,卻好像一個炸雷,穿過斯迪克的耳朵。他呆住了,慢慢轉身,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拐杖,強忍著顫抖,慢慢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沒人說話,棚子下鴉雀無聲,隻有棚頂漏水滴落室內的聲音。斯迪克閉上眼睛,嘴巴一張一翕,好像想說些什麽,他想起了自己在新熙雍市的豪宅,想起了阿史那雪。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君不見傾國覆蒼生,驪山舊烽火。

阿史那雪,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凶的吃人狼。斯迪克胸口不住地起伏,好不容易穩定情緒,才說:“記住我們的禁令:不許討論壞消息!餘伊!你帶人拿下水虹鎮!拿下了算將功抵罪!拿不下就提頭來見!”

餘伊怔怔地站著,老頭子大聲說:“你們都聽好了!拿起武器!像個男人一樣作戰!我們的糧食非常有限!懦夫不配獲得活下去所需的糧食!隻有最英勇的士兵才配得到糧食配額!”

這些話聽在餘伊耳裏非常諷刺。他記得新熙雍市毀滅時,他和楊牧亦帶著戰士們保護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撤到地下避難所,勇敢的士兵們在避難所大門外建立防線,阻擋阿史那雪的毀滅狂潮,臨危不懼地且戰且退。當時就是這該死的老頭驚慌失措地高喊關閉避難所的大門,導致防守的士兵隻撤回來不到一半。他永遠無法忘記沉重的大門慢慢關閉,那些拚命想擠進來的平民和士兵胸腔被擠碎前發出的絕望慘號。

餘伊帶隊出發,背著輕型步槍,卻也舍不得丟下鏈鋸刀。他親眼見過弓雨晴揮舞鏈鋸刀的巨大殺傷力,不知道它通常隻在爭奪飛船的狹窄船艙裏,或是在迷宮般的地下工事潛入戰中被使用。弓雨晴也隻在那幾場不適合使用槍支的戰鬥中用過它。

西區不少居民正在撤離,留下來的都是棘手角色:八個警察晝夜巡邏,酒館老板經常擦拭著他心愛的雙管獵槍,幾個愛抽雪茄的酒客百無聊賴地在手指上耍著自己的持槍證,衣著得體的咖啡店老板漫不經心地說起退役前在烏拉爾山開著巨型裝甲推土機碾軋機器人叛軍的往事,美麗的老板娘在整理離開部隊時帶走的軍用醫療箱,咖啡廳裏坐著幾個背著鎮暴電擊槍的鄭氏集團雇員,幾個殘疾人坐在鎮中花園的涼亭下擺弄帶著槍管的機械義肢……

是的,水虹鎮隻有八個警察,但是有一群老兵。太陽係收複戰過後,大量士兵退伍,鄭氏集團積極響應聯盟政府號召,優先聘用退伍老兵,更是特意把精銳663連的退伍老兵安排到水虹鎮工作。

鐵打的精銳團流水的兵,663連從進入地球大氣層到結束戰爭,士兵換了兩三茬,督察官都陣亡過兩個,經曆過炎帝陵血戰的卻隻剩下弓雨晴和古鐵雷斯。當弓雨晴打著油紙傘和楊牧亦並肩走過西區的青石板小路時,有幾個剛剛退伍來到這裏工作的士兵向她敬禮,尊稱一聲“弓督”。

“雨晴,你的眼睛怎麽回事?”楊牧亦看見她眼底有些泛紅,關心地問她。

弓雨晴掩飾說:“沒……沒什麽,不過是……”

楊牧亦腦補了病情:“眼結膜炎?那得去醫院看看。”

古鐵雷斯正在向警員和老兵安排防禦事宜,他一肚子的火。鄭氏集團方麵並不同意他們放棄小鎮,他隻能把老弱婦孺先撤到東葉市,留下當過兵的青壯年守住小鎮:“他們過來一次我們打一次,打到他們老實為止!”

弓雨晴覺得自己被排斥了,她是上司,古鐵雷斯卻沒有向她匯報,自行安排起了防禦工作。

古鐵雷斯看見弓雨晴一臉不悅,知道她不高興,但他沒時間琢磨女孩子家的心思,便大聲說:“弓督,您的老師今天早上來過電話,讓我勸你回蓬萊星艦,您的傷病拖不得!”

弓雨晴連聽都不聽,古鐵雷斯知道她倔。

在弓雨晴來到663連之前,古鐵雷斯就已經是團裏的老兵了。連續兩名督察官陣亡後,上頭說要派個能打硬仗的狠角色過來。當弓雨晴到團裏報到時,他見她的第一眼,隻覺得驚為天人,卻又極為反感,這丫頭是上頭派來混資曆鍍金的吧?但是她的驍勇善戰很快說服了戰友們。很多次,她都對戰友說:“你們撤,我扛著!”一個人提著槍就往前衝殺。

古鐵雷斯不知道,這督察官的位置是弓雨晴從鄭清音手上搶來的。那個時候,聯盟軍還沒到達太陽係,她們倆都隻是剛畢業的蓬萊理工大學博士生,為了爭奪可以踏上戰場的科學審判庭督察官名額,她向鄭清音發起挑戰。學校後山的決鬥,鄭清音的鏈鋸刀第一次被砍斷,她一敗塗地。

“好啦!我上戰場隻是想給爺爺個意外驚喜,現在機會讓給你,我回家繼承家業算了。”鄭清音丟下砍崩了刃的鏈鋸刀,扶起體力不支的弓雨晴往回走。

東區那幫古代人衝過來了,周琴正在直播即將發生的打鬥場麵,凡是這種事,她必定不會缺席。

在真正的軍人眼裏,他們的持槍姿勢就像抱著燒火棍,衝鋒毫無章法,隻有餘伊等三四個當過兵的還算像個樣子。麻煩的是,對方兩百多人,己方老兵二三十人。這是鎮暴不是打仗,還不能讓古代人出現嚴重傷亡。

“你們撤,我扛著!”熟悉的命令又在古鐵雷斯耳邊響起,弓雨晴收起油紙傘,直麵以餘伊為首的古代人。

火舌噴吐,卻打不中鬼魅般的弓雨晴。餘伊的突擊步槍脫手飛上了天,弓雨晴的油紙傘朝餘伊刺去。楊牧亦記得這閃電般的突刺動作,他當初就差點兒死在弓雨晴的突刺下。

該死,舊傷又發作了!弓雨晴的速度突然慢下來,劇痛令冷汗濕了衣服。餘伊帶著弓雨晴的窄刃鏈鋸刀。黑色亞光的鏈鋸刀猝然刺出,刀柄握在餘伊手裏,刀刃刺穿了弓雨晴的胸口,鮮血漫過刀身上弓雨晴名字的大篆銘文,流在地上。殘酷的場麵驚呆了正在直播的周琴,驚呆了網絡後麵正在看直播的觀眾,也驚呆了餘伊。

不可能!審判庭的超級戰士是不敗的!周琴和她的觀眾一樣,不相信弓雨晴會被打敗。弓雨晴緊握自己的鏈鋸刀,直挺挺地站著不肯倒下,鋸刃流出的殷紅鮮血中夾著灰色的油絲。

聽說人死前,一生經曆過的事會像電影般浮現在眼前。弓雨晴看見了童年時的自己怯生生地躲在鄭維韓將軍身後,看著童年的鄭清音:“這孩子是爺爺從孤兒院帶回來的,以後你們就住在一起。”

“雨晴,你指法不對,你看一遍姐姐我怎樣彈古箏。”“雨晴,你這次考試成績很穩定,又是年級第二呢!”“雨晴,你要買和我一樣的裙子嗎?”“我們在大學舞會上化一樣的妝,像孿生姐妹一樣好不好?”.“阿史那教授!你要麽我們倆都不錄取,要麽就一起錄取!我就是為了分數和她一樣,才故意寫錯一道題的!”從小到大,弓雨晴都是別人眼中的低配版鄭清音,她們從小形影不離,她卻總是活在鄭清音的.影子裏。

炎帝陵血戰,鏈鋸刀戳穿薑炎衣的主芯片,弓雨晴大聲下令把薑炎衣燒毀,一粒芝麻大小的芯片都不能留。薑炎衣的灰潮溫度上限大約五百多攝氏度,再高就會破壞灰潮自身,因此,用兩千多攝氏度的火焰噴射器還是能燒死她的。很少有笑容的弓雨晴第一次在戰場上露出了微笑:我打敗了和老師齊名的人偶惡魔薑炎衣,換作是姐姐你,一定做不到吧?

“拒絕治療?妹妹你瘋了嗎?你知道你體內的碎片有薑炎衣的芯片嗎?你以為你能壓製住她?你以為你是當年梅督?”那時,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鄭清音也是會對她發脾氣的。

意識逐漸模糊,記憶好像燃燒的日記,一頁頁畫麵慢慢變成飛灰。傷口的血慢慢蒸發,灰色的塵埃在血液上火苗般搖曳,落在地上,飛速分解遇上的一切有機物,其分解速度之快,讓熱量來不及散發,燃起的紅火苗和塵埃染成的灰火苗交錯盤旋。

“灰潮!是灰潮!火焰般的灰潮!”古代人慌了,拔腿就逃!潰不成軍的兩百多名烏合之眾瞬間逃散,隻剩下後方的斯迪克。斯迪克第一次見到弓雨晴,昏黃的老眼看清了她的臉,那恍如隔世的熟悉感讓他震驚:她……長得好像萊莉雅·李……

灰潮!火焰般的灰潮!古鐵雷斯震驚地看著弓雨晴如衣裳般披在身上的灰火焰,看著她從胸口慢慢抽出鏈鋸刀,用赤紅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著刀刃。這火焰般的灰潮迅速漫延,半個水虹鎮在烈焰中燃燒,古鐵雷斯在炎帝陵前見過這火焰般的灰潮。

“雨晴!”楊牧亦大喊著要撲過去,周琴死死抱住他。古鐵雷斯大聲說:“她不是弓雨晴了!她是薑炎衣!”

“如果哪天我變成了薑炎衣,你們一定要在我失控前殺了我。”那時戰後弓督的話言猶在耳。古鐵雷斯抬起重機槍,別過頭去不忍看,扣下扳機,把她打成篩子。

一百五十發彈鏈打完,槍管通紅,古鐵雷斯沒子彈了。重機槍是沒用的。斯迪克知道,重機槍如果有用,早在新熙雍市的大戰中就把阿史那雪打死了。斯迪克發瘋般喊:“要核彈!隻有核爆炸的電磁爆可以確保摧毀全部的人偶芯片!你們有核彈嗎?”

楊牧亦掙脫周琴的手,撿起地上弓雨晴的鏈鋸刀,朝薑炎衣劈去:“把雨晴還給我!”

“你以為你殺得了我?”薑炎衣輕蔑地問他,帶著烈焰的手指捏著弓雨晴的鏈鋸刀,竟然讓他半分都動不了。

鋒利的鋸刃突然轉動,但是同樣的偷襲方法沒法奏效兩次。薑炎衣鬆開刀鋒,猛然後退,避開鋸刃,灰潮帶火燒向楊牧亦,卻半途熄滅隨風散去。她實力還沒恢複,不足和弓雨晴決鬥時的1%。突然間,她聽到了周琴的聲音:“快去找阿史那雪老師!”

“你們認識阿史那雪?”薑炎衣很震驚,她不懂星艦聯盟的語言,但是“阿史那雪”四個字七千年來發音並未改變太多。

此地不宜久留!薑炎衣的灰潮吞噬了小鎮的木頭房子、周圍的樹木花草,努力為她提供能量。天上飄的細雨卻讓灰潮變得黏滯,她一直在損失能量。火焰龍卷騰空而起,她借著龍卷風飛向空中,風火漫卷,消失在天邊。

小鎮半毀,居民逃散大半,斯迪克站在被雨水淋濕的廢墟間,問楊牧亦:“剛才,我聽到有人說‘阿史那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