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南極基地

這場流星雨,算是今年最大規模的流星雨之一了。

熾熱的南極基地,尚未完全建成的隕石攔截係統第一次測試威力,效果不盡如人意,大量的隕石未經攔截,就狠狠地砸在大地上。

金屬大地慢慢打開一道道直徑超過五公裏的裂口,如山般高聳的行星引擎慢慢沉入裂口中,裂口慢慢合攏,防止隕石砸毀行星引擎。地麵光源站把一道道光錐投射到天頂的濃雲中,形成明亮的人造白天。比白天更亮的,是數不清的反隕石激光炮在空中交織成的火網。

南極基地一片狼藉,地麵建築燃起大火,消防員忙著滅火,科學審判庭的戰士們則在搶救建築中的重要資料,逐間房間搜尋,確保沒有任何一名科學家被困在室內。

“不是早就下令撤到地下城嗎?怎麽還有傻子留在地麵?”明晃晃的光源矩陣下,阿史那雪快速穿過地下城的走廊,高跟鞋的聲音敲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走廊橫穿地下城的飛機跑道,“運50C”巨型運輸機已經返航,兩側機翼被隕石打出不少破洞。

星艦聯盟已經有兩千多年沒在大氣層內飛行過了,這些根據從地球故鄉帶走的飛機圖紙製造出的飛機在大氣層裏比飛船還好用。

審判庭第七師的普布雷烏斯少將回答說:“阿史那督,我們也沒辦法。總有些科學家覺得工作比命還重要,要堅持到最後一刻。審判庭方麵仍在努力搜救科學家……”

將軍已經是六十多歲高齡,精神抖擻的板寸頭盡是銀發。他在幾十年前還是普通士兵時,為了搶救科學家,在事故中失去了左眼、左手和左腿。後來通過手術,移植了機械手和機械腿,失明的左眼也換成了亮著紅光的電子眼。

“不救!召回科學審判庭!誰的命不是命?憑什麽要別人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他們?無視警告的人活該去死!”她脾氣大,連普布雷烏斯將軍都有幾分怕她。

阿史那雪兼任審判庭第七師的師級督察官已經很多年,影響力比普布雷烏斯這個師長還大很多。審判庭的戰士們常稱呼她為“阿史那督”,學者們卻偏向於尊稱她為“老師”,工人們則稱呼她為“教授”。她喜歡白色的衣服,不喜歡審判庭的黑色軍裝,但是為了表明跟審判庭戰士們站在一起的立場,這些年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身黑軍裝,隻是領口和袖口的軍銜替換成了科學院的徽章。

有些命令是執行不得的。培養一個科學家並不容易,普布雷烏斯將軍並不打算召回審判庭的戰士們。

流星雨撞擊地麵,對這座深埋地下近千米的地下城影響並不大。地下城是星艦“飛船狀態”的一部分,哪怕星艦表麵的生態圈全毀,地下城也不受影響。普布雷烏斯跟著她,穿過一道道地下回廊。其中一道回廊的下方就是奔湧的地下岩漿暗河,暗河盡頭是巨大的岩漿地下湖。

一名學者報告說:“阿史那老師,一共六台行星引擎在流星雨中受損,我們正在全力搶修。”

行星引擎的直徑為四點五公裏,高為三公裏,另有二十五公裏深的結構埋於地下,汲取地幔中的岩漿作為燃料,通過聚變—裂變聯動反應堆,把岩漿轉變為能量。

阿史那雪說:“無妨,我們還有六十五台引擎。”除此之外,還有一百二十八台引擎正在建設中。

在設計之初,人們原本想找一片堅實的大陸,安裝這些行星引擎,但是這個想法很快被科學家們否決:“你們不能把星球視為一顆剛性球體!”最終的方案是讓行星引擎漂浮在岩漿層上,直接把巨大的推力傳遞到地幔,推動星艦前進。

“並不是隻有堅硬的固體才能傳遞力量。你把一桶水放在體重秤上,再用手掌按水麵上的木塊。木塊不需要碰到桶底,手掌對木塊產生的壓力,也會直接反映在體重秤的讀數上。”當時,科學家們這樣對政府的官員們解釋說。

普布雷烏斯看著這些沉入地下的行星引擎,它們像一座座鋼鐵的地下山巒,數不清的工人像無數小螞蟻攀附在高山上,正在抓緊時間檢修引擎。阿史那教授的到來,讓他們感到某種安全感。在他們眼中,她好像並不是一名普通的科學家,而是來自科學神殿的神。

“阿史那督,將軍,我們收到一個壞消息。”一幅投影出現在他們麵前,投影中的上校正用毛巾擦冷汗,“我們派往12號生物實驗基地的救援隊,因為飛機被隕石擊落,全軍覆沒。”上校的右邊袖子空****的,他在上個月的救援任務中失去了左臂,定做的機械義肢因為這場流星雨,暫未到貨。

她皺起眉頭:“不是讓你們全部撤回來嗎?你們這是去救援誰?”

上校說:“是您的愛徒,韓丹博士。”上校身處危險的地表建築中,身後的防彈玻璃牆已經被小塊的隕石砸裂,不遠處的鋼鐵海岸碧波洶湧,數不清的火流星劃著長長的尾跡,墜入海洋。一些海洋巨獸,諸如藍鯨、鯨鯊,被隕石砸死,翻著慘白的肚皮,浮在海麵上。

鋼鐵海岸,是南極大陸和海洋的分界線,也是星艦的“巨艦地貌”和“海洋地貌”的交錯處。分界線這頭的陸地是巨艦般的金屬外殼,分界線的那頭是地球故鄉般的廣袤海洋。

教授的額頭暴起青筋:“救誰也別救她!不管誰死了,她都死不掉!”

“把所有的救援隊都撤回來,現在做什麽都隻怕是遲了。”普布雷烏斯將軍看著衛星地圖,無奈地下達命令。從大氣層外投放到1號大陸的探測器顯示,占地五千多平方米的12號生物實驗基地被墜落的小行星徹底夷為平地。盡管小行星在太空軌道中已經被激光炮炸成無數碎片,但是這些碎片仍然像炮彈雨般,覆蓋了整個實驗基地。

教授離開引擎室,隨口對將軍說:“還好12號生物實驗基地就韓丹一個人,不會有別的學者傷亡。”韓丹是個怪人,別的實驗基地怎麽也有數十到數百名學者一起工作,但是12號實驗基地就她一個人。

“阮上校,我們回頭再聯係。”將軍對上校說完,切斷了通信。

地下城深處的通道很寬敞,可以讓四輛大卡車並排通過。但是現在卻被呼嘯的裝甲救護車擠了個水泄不通,很多傷員需要急著送往醫院。

將軍勸她說:“阿史那督,您完全不管這事,隻怕也不太好。畢竟韓丹博士負責的是星艦三大係統之一的生態圈建設工作,如果她出了意外……”

教授放停腳步,轉身問將軍:“她哪天不出意外?”

“亞細亞”星艦的建設工作就沒有哪天沒出過意外。跟“歐羅巴”星艦的項目負責人,做事沉穩有度的卡爾教授不同,“亞細亞”星艦整個項目團隊都充斥著大膽冒進的科學狂人。突飛猛進的項目進度背後是險象環生、狀況百出的各種事故,就像一輛在蜿蜒山道上非法載客,還高速疾馳的十八輪大卡車,硬要把乘客們提前送到目的地。

但是這也是在很久以前,星艦建設工作定下來時,最高科學院的既定方向:“歐羅巴”星艦是大家的**,關係到子孫們未來的生存,必須穩紮穩打,不能冒險;“亞細亞”星艦作為同時建設的2號艦,則可以大膽使用各種有風險的新技術,無論成敗,都可以為將來的3號艦積累經驗和教訓。

將軍看著她解開發髻,任由長發披散,走進了地下城的娛樂區,這意味著她今天又是按時打卡下班,根本沒有半點兒緊張情緒。娛樂區裏有舞廳、保齡球館、足球場、茶館,有巨大的室內遊泳池、無限供應水和食物的餐館,有曾經在地球時代存在過、在局促的太空城裏卻無法擁有的一切娛樂設施。

在最高科學院,不少科學泰鬥都是依靠先進的醫學技術,維持他們漫長的生命。為了避免他們的死亡造成難以挽回的科技損失,他們甚至接受了身體改造手術,獲得近乎永生的壽命。隻要不是死於事故,就能一直活下去。

沒人知道阿史那督今年多少歲,人們隻知道她永遠都是十八九歲的外表,知道她喜歡唱歌和跳舞,喜歡嬉鬧,瘋玩起來時沒大沒小,嚴肅時就會冷若冰霜。就連已經六十多歲的普布雷烏斯將軍也隻知道當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聽過阿史那雪如雷貫耳的大名。

她真的不在乎韓丹的死活嗎?將軍跟在她身後,直到她走進遊泳館,進了女更衣室,才發覺自己不該這麽失禮地跟著。他隻好在附近找個茶館,喝杯茶,算是休息。

地下城的娛樂區,刻意營造地球時代的氛圍。它是一個很大的圓形地下空間,直徑一公裏多,拱形天花板最高點距離地麵一百多米,漆成天藍色,還繪上了白色的雲朵,懸掛著很多塑料海鷗。天花板上的燈光把室內照得如同白天,遊泳館占據了整個娛樂區的五分之一,營造出了小小的海灘氛圍。

將軍在茶館的落地窗後看著穿著泳裝的教授出現在人造沙灘上,心中感歎:真是個尤物。別人這麽玩命建設星艦,想的是後代們的生存;她卻特立獨行,好像要把地球時代的紙醉金迷也一並帶到這個世界。

“阮上校嗎?”將軍重新聯係上校,手腕上的手環投影出上校的身影。

“將軍,有什麽命令?”上校那頭為了搶救星艦生態環境的監測資料,忙得焦頭爛額。

將軍說:“我擔心12號生物實驗基地。直說吧,我擔心韓丹製造的那個怪物‘莉莉絲’。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麽上頭會批準她製造這麽危險的怪物。它從12號基地蔓延到整個世界,覆蓋陸地和海洋的每一寸空間。如果隻是為了加快星艦建設進度,冒險製造這樣的怪物,我覺得風險是非常大的……”

人老了,總難免會變得嘮叨,上校耐著性子聽,直到確認將軍嘮叨完了之後,才開口問:“如果韓丹博士意外身亡,莉莉絲的控製權限會落在誰手裏?”

將軍說:“當然是落在阿史那督手裏。話說星艦的生態圈最終權限本來就該在她手上,隻是她這甩手掌櫃性格,全權丟給了韓丹。現在看她這架勢,也不像要出手收拾殘局的樣子。”

上校猶豫了好一陣子,才問:“不如,我們派‘他們’去12號生物實驗基地,進行搜救工作?”

將軍知道,上校說的“他們”是指偷渡者們。這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群體,他們不願耐心等待星艦建成,看到生態圈剛剛具備雛形,就不顧禁令,迫不及待地偷渡過來定居,其中不乏躲避法律追捕的罪犯。他們來到“亞細亞”星艦之後,才發現這裏並不是想象中的天堂。他們為了生存,沒少幹偷竊、搶奪物資的事情,甚至殺人越貨,給星艦建設添了不少麻煩。阿史那雪很反感這些人,反感到根本無視他們的死活。

將軍沒有回答,他不願意下達讓阿史那雪反感的命令。上校說:“隻要有合適的價碼,他們什麽事都會做,不管多危險。”

將軍保持沉默。上校說:“將軍,我們不能什麽事都不做。現在韓丹博士隻怕已經遇難,如果莉莉絲失控,後果有多嚴重,您明白嗎?我們必須弄清楚12號生物實驗基地的破壞情況,不管使用什麽手段!”

阿史那督做事,大事靠得住、小事不靠譜。這是將軍在多年的共事中得出的經驗。問題是不知道在她眼裏,多大的事才能算“大事”?

將軍仍然沉默,這代表一種態度:他默許了。

今天的事,算大事。她戴著墨鏡、戴著耳機,品嚐著身邊的碳酸飲料,一副慵懶的樣子。她知道自己無論多關心韓丹、多擔心莉莉絲失控,都不能表現出緊張情緒。她知道隻要她還能表現出輕鬆的樣子,大家就能穩住陣腳,覺得眼前的困難還不算是難以克服的困局。她很喜歡當撒手掌櫃,喜歡看手下的人慢慢成長、獨當一麵,而不是事事都讓她操心。

更何況,她想甩開跟屁蟲一樣的普布雷烏斯將軍。這個普布雷烏斯,當他還是個新兵蛋子時,就在她身邊當警衛;現在頭發都白了,也當上了將軍,卻還像以前那樣亦步亦趨,不管大小事情,一律請示她。她不喜歡沒主見的人,也知道將軍不是沒主見,是她在將軍心裏分量太重,讓將軍不敢獨立作出判斷。

墨鏡裏有視網膜投影儀,她看到的不是沙灘上休假的科研人員,而是南極基地的1號生物實驗室裏學者們忙碌的身影;耳機沒有播放音樂,放的是學者們向她實時匯報的情況。

她看起來很閑,但並不代表她真的就閑著。她喜歡將昆蟲大小的無人機釋放到各個地方,它們就好像她的分身,能同時在好幾個地方和不同的技術人員保持聯係,同時處理好幾項工作。

“教授,我們的生態圈的監控節點被摧毀大半,跟莉莉絲的聯絡也中斷了!我們現在根本不清楚生態圈被破壞成什麽樣子!”一名學者向她匯報說。

教授說:“去把那些怪物放出來。”

學者們倒吸一口涼氣。有學者小心問她:“是地下第十八層的岩漿牢籠裏,那些人造怪物嗎?”

她反問他們:“不然還能有別的?”

地下城的第十八層,被人們稱為“地獄”。沒別的原因,湊巧這星艦薄薄的地殼有無數流淌著岩漿的地下裂縫,其中一道岩漿裂縫就從地下城的第十八層經過。

深深的電梯井架設在其中一座行星引擎的井壁中,就像巨大的井口下攀附著的一根細藤蔓,通往散布著紅光的岩漿層。人在電梯中必須穿上厚厚的隔熱服,背上氧氣瓶,才能進入半淹在岩漿中的第十八層地下室。

嗡嗡作響的無人機隨著學者的腳步,懸停在電梯中,電梯牆壁上的溫度計從三十攝氏度慢慢上升到七百八十攝氏度,這已經是大地深處岩漿表層的溫度。通過無人機的攝像頭,阿史那教授看到了地下第十八層。這裏蟄伏著不為外人所知的人造矽基生命體,是上一個階段的星艦建設工作完成後,丟棄下來的怪物們。

“每次看到這些怪物,我都在想,韓丹博士腦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竟然製造出這樣的東西。”學者們走在耐高溫的鎢合金走廊裏,腳下不足五米的地方,就是熾熱的地下岩漿海洋。腰身粗的鎢合金柵欄圍成一個個巨大的牢籠,牢籠裏是麵目猙獰的耐高溫人造矽基生命體。

“韓丹是個瘋子,這還需要我提醒嗎?除了她,誰會在岩漿海洋階段就急著建造生態圈?”教授的聲音透過無人機傳出來。

一名學者佩服地說:“但是不得不說,韓丹博士製造的耐高溫矽基生命體,在星艦剛剛形成的岩漿海洋狀態時,就有效地改造了環境。比如它們吞噬空氣中的硫化物作為能源,把大量的二氧化碳轉變成氧氣,大幅削減溫室氣體,讓星艦可以急速冷卻,迅速形成地殼。您看卡爾教授的‘歐羅巴’星艦,不敢大膽地采用這些特殊的方法,到現在還沒形成穩定的地殼,更別提形成地球生態圈了。”

“而且有效地降低了傷亡。”另一名學者也替韓丹說話,“我們原本想建造上億座懸浮在岩漿海洋上的生態改造工廠,耗資巨大,同時還需要數不清的工作人員在那裏工作,充滿致命的危險。但是在韓丹博士製造的高溫生物體係中,人造怪物代替了人類改造環境,不管過程多危險,死的都是人造怪物。我們人類倒是可以大幅度降低傷亡。”

一陣恐怖的號叫聲,好像來自地獄的怪物。幾名學者被嚇得臉色刷白,他們看見一些似人非人、似猴子又非猴子的赤紅色怪物,全身粘滿血紅的岩漿,趴在鎢合金欄杆邊,大聲吼叫。教授的聲音帶著笑意:“怎麽?被這些小惡魔嚇到了?在以前那個時代,很多人類無法生存的高溫環境中,普遍采用這種小東西作為勞動力呢!不少行星引擎深埋在岩漿下的地基,就是它們建造的。”

根據教授的指示,學者們繼續往前走,沉重的呼吸聲被深處的怪物號叫掩蓋,岩石天頂被岩漿的火光映得通紅。岩漿中的生物種類繁多,有類似真菌和植物的生物,像倒懸的大樹,從岩石天頂倒著往岩漿中生長,一片片脈絡清晰的葉片好像由黑曜石精心雕刻而成,貪婪地汲取著熔岩的火光。

學者們看見遠處一個熔岩大廳裏,幾十頭兩三米高的犬怪像形態各異的雕像,一動不動,鋒利的牙齒像尖刀般銳利。“那些怪物好像死了……老天,真不知道它活著的時候有多可怕。”

教授說:“地獄犬嘛,沒什麽特別的。矽基食肉動物,以別的人造矽基動物為食,構築起完整的熔岩生態圈。它隻適應一千攝氏度左右的高溫環境,七百多攝氏度的低溫把它凍死了。”

一名年輕的研究員說:“教……教授,這矽基生態圈,我不太懂。”

“不複雜。”教授說,“無非是把我們熟悉的碳基生命體當中的蛋白質、核酸等以碳為核心的有機物中的碳,替換為鍵能更高的矽罷了。千度高溫可以讓碳鍵斷裂,碳基生物灰飛煙滅;但是對矽鍵來說卻剛好可以維持生命活性。誰想具體了解的,來我這兒讀個博士?”

另一名學者問:“這些怪物,都是用地球神話中的怪物名字命名的嗎?”他穿過一個滿是蝙蝠石像的區域,每一尊石像都有兩三米高。

阿史那教授的聲音懶洋洋的:“兩百多年前,製造這些人造生物時,學者們給絕大部分的生物都起了一個又長又拗口的編號。後來有人嫌它們難記又難念,就拿神話怪物的名字給它們命名。當時沒太多想法,看它長得像啥,就叫啥。”

鎢合金走廊走到了盡頭。這裏沒有腰身粗的鎢合金柵欄了,隻有一頭巨大的炎龍,盤踞在岩漿中。它全身滿是黑底紅邊的盾形鱗片,一雙大翅膀翼展超過二十米,還有四根巨大的腿腳,光是刀鋒般銳利的爪子就已經比人還高了,它閉著眼睛,鼻孔呼吸的熱浪隔著隔熱服,似乎都能把人烤焦。

教授說:“這是巨龍法涅爾,韓丹製造的怪物當中,隻有它是韓丹親自起的名字。你們去喚醒它。”

“喚醒它?”學者們的聲音都在發顫。

“對啊,朝著鼻尖一腳踹下去它就醒了。”教授倒是說得很輕巧,反正出了事,死的不是她。

法涅爾慢慢睜開眼睛,一雙血紅色的眼珠子足足有半人高,嚇得學者們軟癱在鎢合金走廊上。它的聽力很好,早被不速之客們吵醒了。

“韓丹出事了,你去12號生物實驗基地看看。”教授直接對法涅爾下令。

在南極基地,很多人都知道地下第十八層關押著大量的怪物,但是親眼見過的人極少。當引擎區的工人們看見巨大的炎龍從岩漿井裏飛出來時,嚇得落荒而逃。

炎龍在行星引擎頂端盤旋著,試圖撕開上方的南極基地的金屬蒼穹。科學審判庭的戰士們睜大眼睛看著這巨大的怪物,卻不敢開槍,隻好立即向普布雷烏斯將軍匯報。

“老天,是巨龍法涅爾!”將軍大吃一驚,立即聯係阿史那教授,“教授,是您把這怪物給放出來的?”

法涅爾和別的矽基生物不同,它的設計初衷就是要穿過炙熱的岩漿層、飛上冰冷的天空,適應的溫度範圍為攝氏一千多度到零下一百多度。

“對啊!讓它去搜救,總比讓士兵們去送死強得多,不是嗎?”教授的回答,讓將軍無言以對。

將軍無奈下令:“打開引擎防護罩,讓法涅爾出去。”

防護層剛剛打開一道縫隙,法涅爾就迎著滿天流星雨,衝上了烏雲翻湧的夜空。

“真是懷念哪!看到法涅爾,就想起了韓丹的笑容。”阿史那教授的感歎,讓將軍不由得懷疑她的三觀到底有多歪。

阿史那教授記得,兩百多年前,那時的“亞細亞”星艦第一塊地殼還沒成型,那時的南極基地還漂浮在岩漿海洋中,那時混沌的天地間唯一的光明是厚重的烏雲下岩漿海洋的灼熱亮光。那也是巨龍法涅爾誕生的時代。

“它叫法涅爾。”那時,韓丹微笑著對她說。韓丹懷中的小怪物有著胖胖的小肚子,短短的鱷魚尾巴,四條可愛的小短腿,撲騰著一雙小巧的翅膀。

韓丹的童年並不快樂,阿史那教授很少看見韓丹像個孩子般露出笑容。

教授說:“我們隻是想製造一些能在極端環境下工作的生物,代替遙感機器人監控生態圈的變化,不是讓你製造一條噴火怪龍。”

那時的原始星艦表麵極其炎熱,大量的水蒸氣滯留大氣層中,加上硫化物和二氧化碳,形成大氣壓力百倍於地球故鄉的強酸性惡劣環境,投放在大氣層中的遙感機器人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極端環境,紛紛損壞。

“我隻是想挑戰自己設計人造生物的能力。”韓丹明知道那些地球古代神話中虛構的動物是不存在的,但還是試圖挑戰一下,看看在現實中能不能設計出來。

“遠古祖先們虛構神話時,根本沒有足夠的知識設計合理的生物結構,這條龍的胸骨太小,支撐不起扇動兩片翅膀飛上天所需要的胸肌……”

“法涅爾,飛起來!”韓丹鬆手,法涅爾撲打著兩片小小的翅膀,懸停在空中。法涅爾的肌肉力量,遠遠超出了正常生物的範圍。

“它的肌肉不是由普通的肌細胞組成,對吧?”阿史那教授知道,普通的肌細胞不可能提供這麽大的力量。

韓丹收起笑容:“拋棄細胞結構,直接由肌蛋白組成。而且也不是由碳原子為中心的氨基酸組成的蛋白質,是以矽原子為中心……”

阿史那教授打斷說:“這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矽代替碳,會導致所有的鍵能全部改變,所有的基團的相互作用都要重新計算……”

“但是我做出來了,對吧?法涅爾。”韓丹把法涅爾拋向空中,法涅爾盤旋兩圈,慢慢降落在她的肩膀上。

教授問:“法涅爾為什麽會噴火?”

“核動力係統需要散熱。”韓丹說。

“你咋不讓它噴核彈頭呢?”她問。

當初小小的法涅爾,現在已經變成龐然大物,穿行在滿是流星雨的天空中。它敏銳地避開每一塊大隕石,無視打在身上的小隕石。南極的金屬大地上,地麵基地一片狼藉,各種地麵實驗設施間被砸毀,人們在冒死搶救數據和傷員。

法涅爾飛過南極、飛過海洋,朝著1號大陸的12號生物實驗基地飛去。而阮上校的命令,卻早就在法涅爾到來之前,已經下發到駐守1號大陸的審判庭各部隊。

“法涅爾會吃人嗎?”多年前,教授問過韓丹。

法涅爾是核動力生物,但是啥都吃,盡管不需要從食物中獲得能量,但是身體新陳代謝所需的矽、碳、鐵、硫、氮等元素,仍然需要從食物中獲取。

“也許會。”韓丹說。

教授並不知道,上校瞞著她出動了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