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本室陰森寒冷,一切的標本都被編號分類,雜亂中反而顯得有些秩序。

科學其實就是從亂中求序的學問。幾十年前,大多數科學家還認為通過統計學得出的理化性質不科學,但如今,對依靠統計學的學科的質疑聲已經消失了。也許,劉明今天認定的某種觀點,到十幾年之後也會成為曆史的煙雲。

劉明好奇地觀察了一遍骨頭標本堆,然後轉向房間裏唯一擺放整齊的櫥櫃。櫃子裏麵全部都是病毒株和分類收藏的遠古毒株,兩者就按照編號隨意地放在裏麵,絲毫不擔心有人盜竊。

劉明發現裏麵有已經被人類征服過的天花、鼠疫、各型流感以及艾滋病的病毒。這些大名鼎鼎的病毒在各國內部都有嚴格的保存規定,但在這裏,取得它們卻是易如反掌。

劉明按照編號找到了目標,某種變異版本的炭疽杆菌以及原始版本、較為常見的炭疽杆菌。

炭疽曾經是讓各國心驚肉跳的菌種。因為它具有很多的優點,很有可能在改進後的情況下被人大量生產,發動恐怖襲擊。因此,對於炭疽杆菌的研究從來沒有停止。它一直作為一種樣本菌種被使用在各種實習實踐之中。

劉明的任務就是解凍和培養菌株。北極的地下冰層在自然環境下就已經達到了零下五十攝氏度。菌株的解凍是需要非常小心的,一旦過快就很容易滅活。通常解凍就要花去兩個小時。當然,以前細菌解凍大概需要兩三天,甚至需要細菌繁殖幾代之後才能恢複正常。

隨著時代的發展,科研也漸漸變成快節奏的工作。

培養細菌相對簡單一點,填寫一些表單,設置好溫度、好氧性等參數,注入由冰凍解封的水配製的培養溶液,然後貼上標簽,放好。病毒毒株的培養就複雜得多,很多病毒都會被運出去培養測試。不過目前劉明尚且接觸不到。

忙完這些,他再去陪導師觀察實驗,用電子顯微鏡觀察某種細菌的進食。劉明重新回想學習過的微生物分類生態學的知識,猜測著觀察物的種類。當一種細菌被送進來之後,往往需要三個人的聯合觀察報告才能確定種類。他和導師尚處於考核階段,任何一次判別都非常重要。

劉明仔細觀察了外形,應該是很常見的枯草芽孢杆菌,但是表麵膜蛋白關聯性磁振頻譜卻比較怪異。這意味著它可能發生了變異,在此情況下形成的芽孢的外形特征也會發生改變。

“變異品種!”劉明自言自語。

李凱連忙打斷他:“安靜!”

劉明不再說話,緩緩地寫上了結論。他偷偷揭開下麵的兩頁稿紙,寫著幾乎一模一樣的結論。

工作完畢,劉明和李凱可以偷閑。劉明感歎:“太累了,穿著這套服裝。”

“但至少能活命。”李凱艱難地在套裝裏麵活動脖頸。

劉明不禁替李凱擔心。長期下去,李老師的身體肯定吃不消。他說:“老師,累了就上去休息吧。”

“不!”李凱很堅決地反對,“上去一次消耗太大。你知道這套盔甲需要幾道消毒流程嗎?”

“不懂,但十二個小時後就可以再次使用。”劉明補充道,“那下次上去的時候,我給您帶些藥?”

“好。小劉,他們和我們一樣,在走一條彎路。”

劉明眼前一亮:“彎路?”

李凱肯定:“對!我們當初隻是想研究當地殘留的古代微生物,借此研究生態演變。他們也一樣。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現在並非在研究武器,而是在研究如何控製突變方向。”

劉明看到李凱眼中的欣喜,兩人對視,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但劉明想到一個可能性,也許他們隻是在尋找一條更加方便的道路。大門的那幅壁畫給了劉明太深刻的印象,他不認為裏麵全都隻是追求真理的科學家。袁則平肯定也會監視這裏,顯然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劉明故意說:“但我們沒有選擇,還是早點找到合適的病原體,我希望能早點完成項目。”

“我也是。小劉,你知道他們研究的瓶頸在哪裏嗎?”

“不知道。他們也沒有說,但我感覺即便產生了很多的突變,其中有益的突變並不多。”

“的確,就像把病毒毒株放在其他生物身上培養,經過數百代產生的變異很可能使原株的毒性下降。所以,靠篩選幾乎是在大海撈針!”

劉明點頭:“但他們撈到過針,一把能把敵我對穿的針。”

李凱不寒而栗,打了個哆嗦:“那麽可怕的病毒我是第一次見到,好在它的環境適應性太差,無法被置於陽光之下。”

“但如果製成針劑,還是有機會要命的。”

“如果別人給你能注射針劑的機會,你早就可以殺死對方。”李凱苦笑了一下,“但那些肯定不是袁則平想要的。”

劉明深吸一口氣:“其實倒是挺適合用來自殺。”

李凱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哈?那可真是最可怕的自殺方式,除非是瘋子。要不然大家都希望自己死得又快又舒服,最好還要體麵。”

“那就用來執行死刑。”

“挺不錯的提議,不過收屍的人肯定不會認同你。”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剛剛工作中的瑣事,就在這時,2103進來了。

2103和他們一樣,也是來休息的。他把一根管子小心翼翼地接到衣服的後麵,用於給自己充填氧氣。他的眼睛小而精神,從麵具之後打量著劉明和李凱。他說:“這位就是劉明吧?你就是2333?”

劉明點頭:“您好,2103。”

2103“嘿嘿”地笑了:“今後就是同事了,有什麽不習慣的?”

“還好,任何新事物都需要去學習,我習慣了。”

2103又接上一根管子,這根管子是用來輸水的:“慢慢來,也許你成了老頭子還會待在這裏。隻要搞不清原理,我們就一直在瞎折騰。偶爾抓到耗子,也就是運氣。”

“為什麽?”劉明問,但他知道李凱也想這麽問。

2103很認真地掃了劉明一眼:“額,年輕人總是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你看看,就說我們吧,整天和病毒、真菌、細菌、支原體衣原體打交道,也沒有誰生病吧?”

劉明搖搖頭:“沒有。”

2103繼續說:“就憑這一套特種服裝,根本不需要擔心感染,雖然生活上麻煩了點。你們想想看,現在大規模的陸軍進攻早就過時了,都是先導彈、炸彈、激光之類的炸幾輪,然後飛機、軍艦、潛艇轟炸幾輪,炸完才派出陸軍負責清掃。再想想看,陸軍士兵比我們體力更強,穿著比我們靈活度更高的防護服,他們會害怕瘟疫?”

李凱接過話頭:“除非我們的病原體會在金屬上打洞。那我們針對的是什麽人?”

2103的小眼睛炯炯有神:“敵方的後勤,也就是大後方。但即便如此,我們的武器作用僅僅隻是擾亂,對於大局的影響很有限。用一種病原體摧毀一個國家,這種事情早就是傳說之中的。所以,我們改變了道路。”

劉明和李凱聽到後麵的話,三雙眼睛裏麵都燃燒著渴望。

2103說:“我們希望找到影響變異的因素。微生物中間充滿了未解之謎,我們的基因工程學家還在努力。我們需要完全掌握煉製劍的方法,無論這柄劍指向的是我們的人民還是敵人!”

“任何劍都是雙刃劍。”李凱不無哲理地總結道。

三個人隨意聊了一會兒。劉明率先離開,繼續去工作。

原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陰暗,劉明心想。他們隻是要掌握製造劍的方法,而非從無數的武器中挑出一把趁手的劍。就像基因毒劑一樣,它本身隻是一把劍,被用劍的人把可怕的一麵發揮到了極致。造劍的方法和劍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人類的想法實在太多了。

“我無需為此而自責。”劉明默念。他走到簡易的實驗區,裏麵有幾個研究者正在進行觀察。

在高倍的電子顯微鏡下麵,微生物的進食就如同《動物世界》一般的有趣。劉明和那些人一起觀看著蘇醒的微生物們向有機殘渣發起進攻。

有人在寫實驗記錄,那個人的身高提示了他的身份。然而更多的人隻是隨便看看,劉明覺得看不同的微生物進食也挺消遣的。

一個碩大的真菌扭動著鞭毛,無意義地遊泳著,它似乎運氣極好地碰到了一塊有機殘渣,於是它形成了一個食物泡,把殘渣包裹著吞噬進來。想必下一步它就會分泌消化酶,把那些東西全部降解為它可以直接利用的物質。

劉明幾乎可以感受到它的歡愉。酶很快發揮了作用,食物泡內的殘渣被消化殆盡。那些東西都成了它自己的東西。人也是一樣,都是掠奪者。

劉明走到他身邊。他的筆跡墨水未幹:“多糖在數秒內被降解。”

“等等!我看到了什麽?”有個研究員突然說。

劉明是周圍唯一的閑人,他衝過去一把奪過鏡頭,睜大眼睛。

他隻看到一個搖晃的虛影,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認,旁邊那人又一把奪回了鏡頭。過了好一會兒,他用俄文說:“噢,我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