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目的地是父親的房子。

兄弟倆一進房門,就看到家裏人整整齊齊地坐著。主座歸父親,他旁邊是村裏堪稱楷模的模範妻子。

兄弟倆坐定。老父親咳嗽了一聲:“那麽除了老二,我們人到齊了。老四,能準時來不容易啊!”

老四看著老大,咬牙切齒地說:“要謝謝大哥說服我。”

大家看著他的臉,自然知道大哥是怎麽“說服”的了。

“瞧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我們開會還不是為了你!”父親恨鐵不成鋼道,“村頭傳過來消息,外麵的商人要帶上等貨過來!”

老四正研究自己臉上的印子,卻發現大家都盯著他看,不由得心裏一虛:“什麽貨?”

“就是你現在最需要的東西。”老大插了句嘴,“你老大不小的了,趕緊成家,生孩子。那商人我熟,村東頭許二家的媳婦兒就是找他買的,當時我還去看過。”

老三關切地問道:“咋樣?”

“好看,賊好看。”老大笑開了花,卻被自己妻子掐了一下,“關鍵是上等貨,說是後天的智障,完全不用擔心逃跑,也不怕生出傻兒子來。”

父親說:“聽說要50萬,老大你能不能講個價?”

“講不了。我要是講成了,其他家都會要求降價,到時候他肯定不幹了。雖然講價不成,但我們可以讓他多送點東西,反正我聽說城裏有的是‘貨’賣不出去。”大哥諂媚道,“再說降價顯得我們家小氣,咱們家一樣買上等貨,卻比別人少花錢,會被看不起的。”

老四還是不為所動:“那太貴了,我肯定娶不起。”

“還不是因為你敗家,說說看,你賬上還有多少錢?”老大斥責道。

老四拿出手機,翻了翻記錄,像是被突然燙了一下,整個人都跳起來:“怎麽這麽少!是不是村裏那盧書記又克扣老子的錢?”

“夠了!”父親拍了下桌子,“誰扣你錢了?我們都收到補助了,讓你賭賭賭,老婆本都被賭沒了。說說看,你家現在除了一間破房,還有啥?”

“不是還有三隻老母雞麽……”老四羞愧地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再說,爸,您看您身邊都沒個人照顧……”

“你個醃臢貨不花光我的養老金就不錯了!還指望你給我養老啊?”父親聽到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時代變了,換以前小兒子倒是沒必要和父母分家,但說實話,現在家家靠著津貼都養得起老,更何況現在分家就有土地,把兒子留在身邊大大地不值得。

“好了,別生氣。”母親攔著父親,順便給不爭氣的小兒子使了個眼色。

“慈母多敗兒。”父親順了口氣,“現在我們家湊錢也得讓你把老婆給娶咯,不娶也得娶!”

老大被自家媳婦兒捅了一下,突然緩過神來:“那可要從長計議,我家正在關鍵時期,大棚那邊缺,拿不出多少錢啊!”

老三笑了笑:“地主家也沒餘糧,倒是我們有出息的老二,不知道在哪裏逍遙著呢?”

“夠了,嘰嘰歪歪個啥啊?老二是給政府辦事兒的人,沒他咱家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負。”父親眼看孩子們話中帶刺,“我和你媽還有點積蓄,你們倆每人湊個10萬,不過分吧?”

“十萬?”

“十萬!”

老大和老三顯然反應不太一樣。這個數字對老大來說困難了點,但對老三來說,卻是綽綽有餘。

看到老大還有些疑慮,父親一句話就把他的借口堵了回去:“現在不種田也不缺錢花,你廢那麽大勁兒鼓搗大棚做什麽?”

就在大家還在品味著這句話的時候,老四卻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那沒我啥事兒了吧?我先走了。”

“站住!”所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老四被關在家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隨便翻開幾本舊書,看著滿篇的之乎者也抑或“how、what、why、who”毫無興趣,至於數學或者帶些公式的書,他早就拿去燒火了。他拿出手機,但無線網卻被父親掐了,這讓他連和網絡上的人打牌都做不到。對了,他突然想起來,父親還有一台老舊的計算機。

老四在家裏翻找一番,就連床底都沒有放過。一旁負責監視他的母親也加入了進來,兩個人忙活了好一陣子,才在一個標注著“慈善扶貧”的箱子裏發現了手提計算機。

打開掉皮的計算機包,計算機看上去很古樸,古樸到老四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機。鍵盤上的字都被磨損得看不清楚了,光驅已經損壞無法彈出,幾個USB插口顯然也遭受過不同程度的暴力對待。

這東西老二曾經鼓搗過,後來老二去上了縣裏的高中,成為附近村鎮的一號人物,父親生怕影響他學習,於是又封存了計算機。雖然老三和老四讀書不爭氣,但父親顯然忘了還有這麽個東西,於是一直到了現在。

老四一拍腦袋:“媽!這東西看起來挺老的!說不定能賣點錢!”

母親看了看又破又舊還不知道能不能開機的計算機,連忙搖頭:“這麽破?還能有人要?”

老四笑了笑:“變賣這事兒我在行,有些東西就是越舊越有人要,你看這計算機,都不知道是哪年的貨色,現在早就停產了。”

老四這點本領還是有的,要不然他也湊不夠賭資。母親還是警惕地看著他,確認他不是要借機逃出去之後:“我叫老三看著你,我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弄。”

老四諂媚道:“我的好媽媽,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啊!”

老三初中畢業後考上了中專,在村裏的食品加工廠裏上班,算是兄弟三人裏比較富裕的了。他前年剛有了一個兒子,也不打算再要一個,現在天天按時下班,下班之後就到處走走,別提多愜意了。他接到母親的電話,二話沒說就掉頭來找老四。

隻是天色已經晚了,一家人隻好吃了頓晚飯,留老三過夜。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老四把舊手提計算機用泡沫塑料和膠帶裹了個嚴嚴實實,然後用舊箱子裝好。他還神秘兮兮地設置了機械密碼,搞得這東西很名貴似的。他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兩個墨鏡,非要老三也戴上。

兩兄弟穿上很像正裝的休閑服,外加上無比顯眼的墨鏡,平添了一份滑稽。兩人趁著天還沒亮,早早地拜別憂心忡忡的母親。兩人在村口坐上去城裏的自動班車,除了他們之外車上毫無一人。

老三和老四不像老大那樣對城市毫無概念,隻是城市的變化還是超出了他們的預計。兩個人在大街上新奇地打量著城市,而城市的居民們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兩位不速之客。比起這些看得見的視線,更多的東西掃略過他們瘦小黝黑的軀體,把他們的全部消息上傳到係統。

“老子忘了是哪裏了。”老四抱怨道。

老三提著箱子,差點想掄老四臉上:“你小子有譜沒譜啊?我可是請了一天的假。”

就在這時,兩人麵前出現一個方向指示牌。他們沿著方向指示牌看去,發現一條幽深的小路。

“是這兒。”老四肯定道。

老三不喜歡這條路給人的感覺,但此刻倒也沒其他地方去。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