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  花

20 Y0年1月30日,中國,山東省,濟南市,章丘區,洪樓鎮。

除夕夜那一天,你們把太姥姥還有她的生命維持係統搬回了家。父親和幾個小姨夫拆掉了門框,才把幾個滴滴鳴叫的儀器塞進了老房子的客廳。

大舅也來了。他為患白血病的女兒用掉了很多本來籌集給太姥姥的錢,甚至偷偷用了一些你的獎學金。他躲著你的眼神,但你早已原諒了他。

自從沉迷文本分析後,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能用符號相連,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對你來說,你和太姥姥的關係遠比沒見過幾次麵的表妹深厚緊密,而對於大舅來說,女兒是他的α,太姥姥是他的β,至於你,整個希臘字母表用完估計都排不上號。你們被關係禁錮著,隻能做出相應的行動。

太姥姥慢慢睜開眼睛時已經快午夜了。她仿佛隻是睡了一覺,不知道你們為什麽個個淚眼婆娑。

“太姥姥,我想送您一件禮物。”你哽咽著說,“我不是對您說過,在我眼裏,語言是一隻隻飛舞的蝴蝶嗎?我在美國為您放飛了一隻。我向您保證,那個詞語已經鑽進了所有的主持人的耳朵裏。在零點報時的壓力下,在他們隻能靠本能反應的時候,那個詞就會飛出來,透過屏幕來到您的身邊。”

“我囡囡真厲害。”太姥姥笑了,像往常一樣。她在母親的幫助下艱難起身,輕輕摸著你的臉蛋,手上的皮膚已經像砂一樣粗糙,像紙一樣輕薄。

果然,隨著午夜的臨近,台上光鮮亮麗的主持人開始接連口誤。連“祝全國人民新春快樂”都被念成了“祝春華人民新春快樂。”

祝春華,那是太姥姥的名字。

零點的鍾聲敲響了,窗外幾百朵煙花同時綻開。在家人的圍繞下,太姥姥永遠閉上了雙眼。

20Y0年2月5日,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塔夫茨大學。

在與吉一起做最後的分析時你就知道,在語言敏感點的一切行動都必須完全複刻先前的計劃,你的情緒也在計算之中。你收到太姥姥決定放棄治療的短信時,一切就已經失效了。陶斯小鎮的一場對話再也無法創造出來年風靡全中國的流行語,身經百戰的春晚主持人零口誤結束了除夕盛會,不過那家製藥公司的斂財計劃也泡湯了—吉對後者沒有任何意見,她總是聲稱自己早已預見了你的選擇。對了,大年初一,你收到了她和家人的合影。

所以,太姥姥看到的圖像是你托視頻大師野澤古月實時渲染過的影像,隻是為了幫她完成夢想。

但你沒有讓太姥姥離去。

既然一個人隻有被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那你就要讓全世界都記住太姥姥的名字。

你要發頂級期刊的論文,你要寫最最暢銷的小說,你誓要追隨每一個語言敏感點,你要把太姥姥的名字載入史冊,也要讓她在每個人的記憶裏鮮活。

在這個言蝶飛舞的世界,你要一直一直為她撲動蝴蝶的翅膀。

這是你道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