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劉明終於明白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並非市井間的窮人，而是一名落魄的科學家；他發明了令人類震顫的東西，但卻最終死於成癮和貧窮。2103在死前明白了劉明和那個人的聯係。剛剛知道這個消息的兩個人同樣震驚。不過，其中一個人已經永遠地閉上了嘴。事情的真相也將湮沒在曆史中。
時間到了。
“父親，原來你也會歉疚，也許隻是害怕，而我還沒有釀下大錯。”劉明在刻畫著“諸神之黃昏”的大門外默念，然後啟動了鋁熱燃燒彈的按鈕。
諸神，火焰將終結你們的統治，推翻你們看守的大門，一切惡都會被潘多拉的魔盒冰封，讓我們把善良置於陽光之下。
劉明不再留戀，轉身離開。
黑暗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生長，但會被消滅在陽光下。
劉明到達地上的時候，撤離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他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準備離開這個地方。鋁熱燃燒彈最終會把地基焚毀，時間緊迫。
他抬起頭，正好看到了高欣。夏日的陽光下，她站在前方，身著軍服，英姿颯爽。
溫度仿佛回到了劉明的體內，他緩緩地走向她，帶著陽光般的微笑。
“你回來了！”
高欣撲進他的懷裏：“對，我回來了。”
“這裏說話。”兩個人一閃身，進入曾經屬於某位教授的辦公室。
高欣迫不及待地解開了劉明的上衣紐扣，把那件上衣脫了下來。基地已經斷了暖氣供應，劉明感覺有點冷。
“忍耐一下！”高欣甜美的聲音是如此地急切。她從自己身上拿出平常使用的監聽設備，然後把上衣紐扣對準其上。這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
高欣把上衣還給劉明，劉明急忙穿上。這一係列動作隻在電光火石之間。
高欣問：“我已經來不及聽了，告訴我，關鍵的箱子放在哪裏？”
劉明毫不遲疑：“大概在‘逐風’號的特殊艙，有密碼鎖，密碼我不知道。”
高欣皺了下眉頭：“可能要采取S計劃。”
“什麽？”劉明看著她可愛的側臉。
“Sink，沉沒。”高欣此刻毫無溫柔的表情，殺伐果斷，一點都不猶豫。
劉明點了點頭。
高欣繼續問：“有幾個人知道核心的那些東西？”
“放心，他們都在‘逐風’號上，‘探北’號用來運送一般研究員和領導，以及重型裝備。我們那批人的身份都寫成是工程師，和工程兵們一起坐‘逐風’號。”
高欣麵帶喜悅：“很好，任務完成得不錯。李凱也在‘逐風’上？”
劉明搖頭，顯得有點難為情：“他老人家在‘探北’號上，但他不會說出去任何東西。他的勁椎病加重了，需要回國內進行手術。”
“那就好。人類不能掌握超出掌握的東西，一切都應當置於陽光之下。”高欣嫣然一笑。
他們感覺到地麵在動，建在冰層中的基地正在下陷。所有人都撤離出了基地，他們不知道還有人留在基地內。
“怎麽了？”
“是鋁熱燃燒彈，地基被燒毀了。”劉明反應過來。
牆麵傾頹，劉明一把撲住高欣，在一塊頂板和牆壁圍成的三角形中喘氣：“太……太險了。”
高欣在他懷裏抱緊了他：“如果我們今生就被困在這裏，你滿意嗎？”
“滿意。”
高欣親吻劉明：“別瞎說，我們都會回去的。”
劉明感覺基地不再下陷了，才敢從避難處站起來：“嗯，我好奇，你是怎麽做到的？”
高欣摸了一下紐扣後某個環狀物：“就用它。他們的探測儀針對的竊聽器太先進了，根本沒想到我會用這麽過時的東西。你不是說，最先進的機械不一定好，最合適的才是最好的。它根本不會散發出任何電波，除非我近距離給它一個電子信號。從最初我接觸到你的時候，我就把它裝在你的衣服上，你也沒察覺到。”
劉明搖了搖頭，然後認真地問：“那時，你愛我嗎？”
高欣再給了他一個吻：“我愛你！雖然最開始接近你是為了科學公社的任務，但我後來真的愛上了你！如果不是給你裝了竊聽器，我也不會那麽了解你！”
得到這樣一句話，劉明覺得死了也值了。
他們兩個費盡力氣爬出了基地的遺骸。為了保暖，兩個人穿上了防護服。
“我們怎麽回去？”劉明感到頭疼。
“往南邊走，他們應該還沒有出發。”
劉明點頭：“那就好，我們必須趕在‘探北’號出發之前登上去。”
“後悔嗎？”高欣踩著劉明的腳印，在雪地上漫步。
“不後悔。我不是背叛國家，而是為了人類的崇高理想奮鬥。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不能讓它被邪惡的人所掌握。為了人類的未來，一切都應當置於陽光之下！”劉明把手伸向後方。他想，我不會後悔，即使我曾經愛過這裏，但我現在有更愛的人。
“為了我們的下一代！”高欣和他擊掌，“不知道美國的分支機構做得如何，聽說當年研究出神經毒劑的十六區還在工作。不過美國分支可能忙於調查那顆氫彈，對付十六區的任務可能會延後。”
“希望他們不會搞砸！”劉明重重地踩在雪裏，留下一個堅實的腳印。高欣踩在他走過的每一步裏，亦步亦趨。
劉明感覺陽光很刺眼，這是他很久沒有體會到的感受。高欣，你是否又想到會有這一天，在你最初為了安裝竊聽器而接近我的時候。你是在什麽時候才愛上了我？是那晚我向你坦白傾訴的時候嗎？你更愛我還是更愛公社？隻有風聲回答劉明的心緒。
這些答案已經不夠重要了。
劉明遠遠地看到了“探北”號的身影。它依舊是如此的挺拔，它的每一步都將是從容不迫的。
劉明的心情複雜，他想寫一封信給他遠在天國的父親，然而這封信永遠不會被寫下，也不會被寄出。
父親：
您好！
我不知道您是否能聽到我的聲音。我現在做的一切究竟是對的嗎？為了破壞掉威脅人類生命的技術，我反而加入其中學習。我在科研的路上越來越無法自拔。
哦！我懂你，父親。您是否還在為過去歉疚？而我，幫您贖了一部分的罪。我們的組織旨在摧毀有損人類安全的研究項目，保護人類的未來。我為它服務，現在一艘滿載人員的破冰船會因為我的密告而沉沒，僅僅因為裏麵有一箱致命的病原體。
我和其他的研究員曾經無限接近於真理，或許有人已經找到了答案，但那不會是我們生活的全部。我將把一切都置於陽光之下。
父親，您從來沒有對得起母親，也對不起我。我會做一個比你高尚很多的人，不會被世間的黑暗生存真理所淹沒。我不會僅僅因為熱情而把精力投注於無益於人類的研究上。你的老同事為我指明了道路，害死你的基因毒劑是解密的鑰匙。你已經看不到了。
父親，我愛上了一個人。她叫高欣，是我的戰友，也將會是我的妻子。不知道您是否滿意？
父親，我今天才認識了你。但我，依舊恨你。父親，我將從你製造的絕望上開出了美麗的花，一切終將被置於陽光之下。
再見！
您的兒子
三十年後，劉明出現在了電視台門口。保鏢環衛劉明，防止任何可疑人員接近。然而，可疑人員的數量太多了。一大群的記者直接包圍了過來。
一個記者聲嘶力竭地喊出問題：“劉博士！您是陽光科學的主要倡導人，請問您和陽光科學公社是什麽關係？”
劉明淡淡地回答：“我是它的成員之一。”
另外一名記者搶到了問話的機會：“我聽說您的主要成就，您的病毒進化理論是您在黑暗時代的秘密基地時研究而得，請問這是真的嗎？”
劉明矢口否認：“不，理論是在我從基地出來之後，和多位基因生物學家共同完善的。秘密基地的研究僅僅是得到了一定的實驗依據。任何的研究都應當置於陽光之下。”
劉明不再理會嘰嘰喳喳的記者們，他有更重要的會議。
在這次會議上，陽光科學公社將得到大部分國家的承認，劉明作為資深的公社成員，將成為公社一方的代表。簽字儀式之後，聯合國秘書長宣布科學研究將全麵進入陽光時代，戰後各國爭相發展病毒和化學武器的黑暗時代將一去不複返，學界將麵對一個更加開放包容的研究體製。
劉明後來在自傳中有這樣一段話：“那是一段北極往事，當我在北極向她傾訴了心中的疑惑之後。我家內人在認識我之前就是一名公社成員，長期負責監聽，導致聽力受損。當時，她很認真地傾聽了我的話，然後為我指明了一條路。從此，她與我一直相伴，不離不棄。其實，我被感召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愛。而公社的出發點是對全人類的愛。這種愛看起來淺薄無知，然而人類如果要學會和同類好好相處，必須學會愛。否則，蠻荒最終將統治我們的世界，文明將一次次地陷入黑暗。當然最終，一切都將被置於陽光之下。”
(1) 亞圖靈型：尚未通過圖靈測試，但其結果最起碼達到20%，是筆者的自造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