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下麵的人也仿佛忘了數據那回事情。新的解密規則被應用之後,數據很快被提取出來。新的數據庫正在被建立,而且另一組正在做對比實驗,不斷地豐富數據。

劉明的主要工作還是觀察。他們把電子顯微鏡的放大倍數調到最大,可以清晰地看到細菌的膜結構。沒有人指望通過觀察得到什麽決定性的信息。他們隻是在確認細菌的表麵膜蛋白的種類。

中午的時候,第一批的報表被打印出來。幾乎所有的研究員都圍坐在一起,將表格一張張地看過去。

大部分報表都沒有呈現出明顯的規律,擬合曲線也顯得雜亂無章。

“你們看這幾張,病毒變異的概率大於細菌,而細菌變異的概率遠大於真菌。”某個研究員說。

“但是本來自然界裏麵,三者的關係不就如此嗎?造成區別的原因是他們的結構差異。”另外一個人反駁道。

“有道理。”第一個人繼續說,“從這些報表裏麵可以看出,變異的概率並不和溫度有明顯關係。”

“同樣和培養液的鹽堿度關係也不大。”

“和培養用的營養成分關係也不大。”

接下來,又有不少研究員發話,依次排除了多種可能性。

2103總結:“結論很明顯,我們的觀點是對的。隻有可能是某種我們未知的生物或者物質產生了幹擾。”

“元素分析表也有,我認為需要考慮輻射。”有人說。

元素分析表有很多張,大體上統計了所有培養液中元素的含量。因為培養液由海水配製,裏麵有幾乎所有可以存在的元素,自然也包括了某些放射性的元素。

“對,放射性!”

2103說:“聽說他們最近就在做放射性的試驗。”

這一次討論沒得到有用的結論。

劉明獨自回到了顯微鏡前。他透過屏幕,把放大倍數調小了一點。劉明還是更喜歡看它們扭動鞭毛遊動的場景。當然草履蟲的觀賞性會更加高一點。

劉明看到了細菌的胞吞。細菌從來不會遺棄唾手可得的食物。劉明突然想再捉一個類似的細菌,看看把它們放在一起會如何。但劉明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細菌和人類不一樣,它們恐怕不會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觀念。

不過如果放一個種類合適的病毒進來,也許結果就不一樣了。此刻正是半夜。劉明身在地下感覺不到,但他知道高欣多半在上麵值班。她有一半的日子都是晚上值班。

劉明看到一個大分子,光從外貌確認不了成分。他想,北極的冰水真適合用來配製培養液。尤其是那些保存十萬年以上的冰塊,裏麵有很多的有機物,而礦物質等多項標準又非常適合微生物生長。

十萬年前,很多生物死亡。腐生細菌沒能完全分解完生物的屍骸,產生了很多有機殘渣。這些東西和那些微生物一起在北極被保存下來,直到有一天人類將它們喚醒。

等等!劉明感覺自己眼花了。他睜大眼睛看著顯示屏,剛才那一幕發生得太快了,根本來不及看清。

那個大分子直接進入了細菌內,消失在茫茫的細胞質之中。他急忙放大顯示倍數,然而那個大分子並沒有被染色過,蹤跡根本無法尋找。

它是怎麽進去的?劉明感覺自己好像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但他必須謹慎,必須排除一切能夠幹擾結論的可能性。

這份標本屬於我,劉明想。他抽出放置觀察標本的載玻片,轉移標本進入培養溶液。溶液裏麵有大量的有機質,為標本提供了很好的繁衍環境。

這幾天,他一直守著標本,每過一段時間就觀察一次。他看到了子一代、子二代,試圖找到其中是否有變異的種類。

努力收到了回報,他真的在裏麵找到了一個變異的個體。新個體呈現出一些和舊個體不太一樣的性狀。劉明認真地記錄下實驗結果,用電子顯微鏡拍照記錄。當然,他知道試驗並沒有結束。他還需要證明,證明病毒也可以通過同樣的方式變異。

劉明廢寢忘食地試驗,期間“探北”號曾再次造訪基地,送來了相對先進一些的顯微鏡。但劉明沒時間去管,他一直在觀察著病毒,希望找到曆史般的那一刻。

他隱約聽到2103在說輻射實驗的事情,好像輻射實驗的結果並不符合預期。這個消息說不上難以理解。適量的輻射劑量可以讓變異的速度提高,但具體能到多少就不清楚了。

劉明不需要使用新的顯微鏡。新的顯微鏡放大倍數過大,都能用來觀看原子核的結構。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走過去。他覺得眼睛酸澀,發現自己好久沒有洗過澡,渾身黏糊糊的。

就在這時,他期待已久的時刻到了。那個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生物大分子,靠近了某一個病毒,然後它們合為一體。劉明確信那個大分子並非雞胚裏麵的成分,肯定是北極冰水裏麵的東西。

他想盡辦法提取出那一個病毒,然後把它進行雞胚培養。如果它的子代產生了變異,那麽就能確信他所想的。

檢測結果沒有讓他失望。新病毒比老病毒多了一些RNA,同時包裹著的外殼上也多了一種蛋白質。劉明發現2103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他。劉明覺得如果被他發現了也無所謂,反正這裏的學術成果都是不能公布的。

劉明鬆了一大口氣,他可以完成自己的博士論文了。他需要去上麵休息一下,已經好久沒有好好洗個澡,也應該換一套衣服。

消失了一個多月,劉明回到寢室裏,發現衣服整齊地疊放在**。這是她為我做的,他暗想。他花時間洗了個澡,把長長的胡須剃了,然後換了件衣服。

他去值班室,他要知道她的消息。

比起兩個月前,走廊又空曠了不少。他望向窗外,依舊是冰天雪地、銀裝素裹。

值班室的大門關閉著。劉明泛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咚咚!”

有人隔著門檢查了他的身份證明,打開了大門。

“你找誰?”那名年輕的軍官打量著劉明。

劉明掃視一圈,沒發現她的影子:“我找高欣,她什麽時候值班?”

“高欣?我幫你查查。”那人翻著值班表,然後搖頭,“抱歉,這裏沒有這個人。”

“啊?”劉明驚訝不已,“你們不認識她?”

軍官很抱歉地解釋:“我才來不到一個月,不認識之前的人。哦,你可以等一下湯煒少校,他是很早就來到這裏的技術軍官,剛剛去上廁所了。”

湯煒上校不一會兒就回來了。他疑惑地看了眼劉明:“你是……?”

“我是這裏的博士生劉明,我找高欣上尉。”

湯煒再看了一眼劉明,好像認出他來了:“哦,原來是你。高欣她不在基地。”

“她去了哪裏?”劉明追問。

“你居然不知道?”湯煒話說出口就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麽說,連忙改口,“她的爺爺去世了,回去參加葬禮。”

劉明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什麽時候走的?”

“上一次‘探北’號來的時候,大約一個月前。”湯煒回想了一下。

“那她還會來嗎?”

湯煒擺擺手,擺出一個“天知道”的架勢。

劉明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沒有告別,徑直走出了值班室。他還知道一個人可能了解情況,前提那人還在基地。

他去了二樓,找到了王衛國的辦公室。

“咚咚咚!”劉明忐忑不安地敲了門。

“請進。”那是王衛國的聲音。

劉明心中略微安定了一點:“我是來問高欣的。”

“哦。”老王一點都不驚訝,“她回去參加葬禮,估計下次會隨著補給船一起回來。你不用太傷心。隻是,小劉你這麽多天都去幹嘛了?”

“沒……沒幹嘛?”劉明沒想到老王反將了一軍。

王衛國很嚴肅:“請解釋一下,你消失了那麽久,去做什麽?”

劉明說:“我一直在實驗室做試驗!”

“難道你不吃飯?”

“有人給我送飯!”劉明立刻狡辯。

王衛國笑笑:“高欣倒是想給你送,她在食堂等了你好幾次,從來沒有等到,也沒找到和你一起的人。基地裏麵有秘密,對吧?”

劉明硬著頭皮說:“沒有。”

王衛國笑了:“我們在整理數據的時候倒是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記錄非常全麵,實驗人員和日期都有。我想你們不能否認!”

“不,那是我們從兄弟研究所得到的,不是我們的。”劉明咬死不承認。就算對方白紙黑字放在他麵前,劉明也不會承認。他不能做第一個承認的人。

王衛國知道從他這裏得不到什麽。他說:“劉明,你好自為之。袁則平在走獨木橋,如果他搞的東西被認定為有損國家和人民,你們會怎麽樣?袁則平是個注定失敗的野心家,你不能和他搞在一起!”

“無所謂。我隻是一名科學工作者。”

王衛國盯著劉明看,想知道他是否真誠:“就算一輩子待在這個鬼地方也無所謂?”

“無所謂,我屬於這裏。”

“可是高欣不屬於這裏。”王衛國希望看到劉明的動搖,然而他失望了,“你走吧。”

劉明默默低語:“我知道她不屬於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