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亭 筆 記

夜晚,來自頭頂的輻射消失了,岩漿之海停止了湧動,它們發著鮮紅的光和溫暖的熱,輕柔地揉動,貼在肌膚上安靜得像睡著了一樣。

碟離開營地,走上一塊長石。前麵是一片斜長岩融化成的峽穀,夜行的碸魚群在峽穀中穿梭,富含營養的赤砂草在岩漿之海中漂漂****。碸魚已經拋棄了細長的形態,變成扁平的一片片“頁岩”,反射著點點的波光。

“你有什麽心事?我發現你成長得比別人慢。”硿站在遠處對碟說。

“沒有……我在想,這些岩石,這些魚群,這些草,我們和它們有什麽不同?”

“我們和它們都要生存下去,我們的生存方式不同。”

“如果隻是生存,它們似乎比我們成功呢。”

硿停頓了一下,說:“你讀過撿到的晶體嗎?”

“沒有。”碟說。

“不要想那麽多,每個物種都有法則。小心夜行的野獸。”硿走了。

碟靜立了一會兒,關閉了一切電波源。

黑暗湧過來,它的心裏一陣發慌。過了一會兒,它恢複了平靜,“打開”一個晶體。

晶體的信息在它的眼前呈現出來,標題是“石亭筆記”。

自從在硿的眼底下把這粒晶體藏起來,它常常在夜裏會偷偷地閱讀。短暫暴露在高溫下使晶體丟失了一部分信息,剩下的信息大約有九萬個比特,它至今也隻能模糊理解其中的很小一部分。

它又打開那一篇“關於遺傳”的:

“西利卡人的遺傳分為兩種形態:模糊遺傳和精確遺傳。模糊遺傳包括行為﹑一些記憶﹑意誌等,這些對後代產生隱性的影響;精確遺傳包括語言﹑曆法﹑生產等知識的運用能力,這些直接由後代習得。精確遺傳的部分可以由前代選擇,但我們都知道,遺傳的存儲量是有限的,過多的信息會造成不可控的丟失,如何選擇遺傳信息,是一件不敢大意的事情。”在幾段過後,作者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補充了一句:“我有個獨家想法,我們進化出來的遺傳模式隻是為了滿足生存繁衍需要,卻不能支持種族的更高程度發展,正是遺傳帶寬的限製,限製了知識的跨代傳遞。礎。”

筆記的記錄者是一個叫礎的人,碟猜想它是上個世代的人。信號燈依靠熱敏晶體激活,不知晶包用什麽方法貯存微弱的電能,並在融化季到來後維持著低溫。製作這個裝置肯定要付出很大的犧牲。

碟懂得遺傳,但不懂得隱性﹑進化﹑更高程度發展這些概念。它“關上”晶體,打開電波,岩漿還在安靜地揉動,也許海潮已經降下,碸魚群都不見了蹤影。它隱隱想到,精確遺傳就是這麽一種東西,你天生能夠理解﹑知道運用,而外在的知識就像這個筆記,你讀了也不一定能理解。

在寂靜中,它聽到一個輕輕的聲音,很悠遠,很好聽。它猛地發現硯坐在峽穀邊的一片頁岩上,吟唱著那些神秘的歌調。

“硯!”它叫道。

硯發出一串友好的電波。

幾條碸魚從峽穀裏竄出來,嚇了碟一跳,它弓緊身體,發出警告的電波。西利卡人的身體已經長得比碸魚還大,不再是碸魚的食物,但硯的身體偏瘦小,還是讓碸魚動了饞念。碸魚猶豫了一下,遊走了。

“謝謝。”硯說。

碟在硯身邊坐下,有點不知所措。這個人雖然弱小,卻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那些歌都是你自己寫的?”碟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不,”沒想到硯答道,“有些旋律存在於我的遺傳晶體中。”

碟很驚訝:“這麽說……我們在跟我們的祖先對話?”

“很多時候是,隻是我們沒有意識到吧!”

碟想到,難道詩就是它想象過的由過去聯通未來的東西?

它又問:“你有沒有被一個問題困惑過,每件事情的意義是什麽?比如唱歌的意義是什麽?”

硯沉思了一會兒,勾住碟的觸手向峽穀中央遊去。碟想阻止它,最終還是跟著它遊了過去。

它們兩個漂浮在峽穀上方,硯關閉了電波。峽穀下麵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上下左右都是岩漿的海,寂靜無聲,碟感覺好像懸在了無盡的虛空中,仿佛連自己也不存在了,這個感覺讓它恐慌。

硯的歌聲響起,悠然長翔,碟感覺虛空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有了實在感。歌聲時而像岩石的粗礪,時而像海綢的柔軟,時而洶湧,時而起伏。

硯揚起觸手快樂地說:“其實我也沒有答案,我猜想,就是為了證明我存在過,最真實地存在過。”

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碟沒有往下問,這樣的問題永遠沒有盡頭。它作了一個決定,要成為一個攻擊體,保護硯,保護所有它身邊值得保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