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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大張的會議室有點冷清,爆料眼鏡男留下電話和爆料視頻後消失了,欽佩則趕赴目擊點拍照。我終於能坐下來喘口氣,喝茶吃飯打瞌睡,但一股子興奮的情緒在我血管裏竄動,讓我沒法子安穩待著,腦子裏不斷回放今天的經曆。

我們在發現龍四個小時後放出了第一條消息,標題必須聳人聽聞:“活龍在本市出現,絕對令你震驚的消息!”;內容卻要簡單明了,強調參與性:“真是活久見!你想不到大自然還會做出什麽事情!一條真龍正潛入我市。如果你看到它的任何蹤跡,都請告訴我們。你會得到紅包獎勵,以及與這條龍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這條消息看上去商業廣告氣息十足,不會引起大眾的恐慌和驚詫,而且很給龍拉好感度。

二十分鍾後,第二條消息以轉發加評論第一條消息的形式放出:“是什麽樣的龍說清楚。紅包誰不想拿但這要求準確些不難吧?我樓下賣的龍形饅頭你要不?”

然後才發爆料眼鏡男的敘述,以及他的手機圖片。圖片經過了處理,使那些糙點中模模糊糊出現了龍的影像。

接下來就看朋友圈的轉發速度了,等待人民大眾添磚加瓦,給這些消息插上飛翔的小翅膀。

整個上午,我和眾同事協作分工,有的做傳播流程,有的做技術準備,有的緊盯大眾反饋,隨時調整隨時跟進。精神高度緊張,可也很爽—那種掌控引導輿論方向的快感無與倫比。

爆料眼鏡男的“強調真實”此時起了作用,網友居然有耐心看完他長達九十秒的爆料視頻。在這個視頻傳播率達到峰值的時候,第二個目擊者出現了。這人絲毫沒有爆料眼鏡男的鎮定,無論是文字還是語言都淩亂得一塌糊塗,實習生和我花費了好幾分鍾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被嚇壞了:“為什麽龍在地鐵裏那麽多人隻有我看到了,我是不是有什麽特殊之處,會不會變身,要承擔拯救地球的任務嗎?媽呀,好緊張!”

我叫實習生回答他:“天將降大任於你,必須時刻準備著。”

龍在地鐵裏。

地鐵車廂中擠滿上班族,或打瞌睡或看手機或吃雞蛋灌餅,隻有一個人無所事事將目光看向車窗外。窗外是隧道鐵灰色的牆壁,時不時出現一組色澤豔麗的廣告。這個人試圖背誦廣告上的電話和網站,既鍛煉記憶又打發時間。忽然,廣告被一層灰色覆蓋。灰色停留了一兩秒,便沒有了蹤影。灰色再次覆蓋上來,很長一條,隱隱的,有巴掌大的鱗片閃動。灰色盡頭一顆碩大的頭顱輪廓,眼珠子黑得明亮清晰。這個人條件反射,立刻舉起手機拍照,上傳朋友圈時,他看到朋友圈中轉發的《晨報》尋龍活動告示,哆嗦,再向窗外看,那灰色正在向前移動,如波浪微起伏,分明是一條龍正蜿蜒飛行。

這就是第二個目擊者的故事,他很幸運,不但得到了我們的第二現場目擊獎金,還讓我永遠記住了他那興奮的獨特顫抖聲音。

龍出現在地鐵六號線動物園站到市場站之間的地鐵隧道中,離十七號線起點站郭家堡站直線距離二十七公裏。龍在兩個小時中才走了這麽點路,挺奇怪的。

當時大張很擔心龍會引發地鐵事故。據他計算,組成龍的高頻電磁波攜帶的能量雖然不強,但在電力網密布的地鐵隧道中到處竄動,很難說不會發生意外。

還好,第三個目擊位置在城市西南的水上公園,龍或者龍形波已經鑽出了地鐵。隨後,目擊報告就潮水樣湧進報社。公布的電話、網站、移動終端,全部被或激動或懷疑或好奇或神經的目擊者們占據。

“幸好龍今天出現。”同業群裏《每日快訊》的人對我開嘲諷模式,“擱昨天四月一日誰都不會理你。”這個群裏的各路媒體精英都認定龍隻是一個噱頭,是老掉牙的曆史灰塵,但不得不承認我們應用巧妙。中午時找龍這事兒就上了省級電視台的時事新聞,晚上還會在新聞評論做專題。這是逼他們也要滿城找龍的節奏。

“我們報道你們的這場鬧劇。”《每日快訊》的人說,附贈我一套“鄙視”係列表情包。

嗬嗬,事實在那裏,我不用多解釋。我隻回答他:“我就喜歡看你不喜歡而又不得不和我一起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樣子。”

我走到電子地圖前,龍下一步會去哪裏呢?G9,郭家堡站,動物園,水上公園……這些地方有什麽共同點沒有?為什麽龍會在這裏和那裏出現?為什麽……為……

“我要全市管道分布圖,電網分布圖,商業網點分布圖,地鐵線路規劃圖……”我衝實習生喊,一口氣說了七八種城市信息圖,實習生臉色都變了。我才意識到這些事關城市生存的圖紙別說他一個實習生,就算總編出馬也搞不到。

“吳妮,趕緊給我想辦法。”我急電求助。

吳妮那邊手機信號不好,她用微信告訴我,她在省電視台準備直播,正和主編、新聞評論欄目導演、主持以及特邀嘉賓討論直播內容。

“找大張,找他!”吳妮提醒我。

大張的電話更是幹脆不通,微信也不回我。

欽佩忽然出現,他嫌傳圖太慢,索性親自跑回來送照片。他已經拍攝了幾個G的素材,拷貝了十七位目擊者的圖像資料,自己也拍到了龍!

“太神奇了。前進,你應該到現場去看看。”欽佩將硬盤遞給實習生,接過一杯茶,大飲一口:“好茶!”

“那是,明前茶,貴如金,何況是清明前的顧渚紫筍茶。我在家給你坐鎮指揮,你才好前方衝鋒陷陣。你去這些地方,有什麽共同點嗎?”

“共同點?”欽佩思索,“你是想歸納一個規律,好預測下一個出現龍的地點?”

我打個響指,趕緊誇讚:“答對了。有嗎?”

“好像還真沒有什麽,公園工廠學校醫院,都有目擊者,它……”欽佩忽然不說話,跑到電子地圖前,伸手丈量長度。

我說:“它的行動越來越慢,如果找得到規律,你可以等著它出現。”

“那樣當然最好。要是能拍到它完成實體化的那瞬間,”欽佩滿臉憧憬,“我死而無憾了。”

“必需的,你必須得拍到。快想快想那些地方有什麽,一條龍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城裏溜達。快想!”我催促。

欽佩看著地圖,我也看著地圖,同時陷入了一種無序的思維之中。

“變壓器。”大張的微信回複到了,隻有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