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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無聊的一個星期,隻因我不用訓練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自從我加入比賽,我都是為了後麵的比賽才拚命訓練,現在我卻沒有比賽可打,我給自己和所有工作人員都放了個假。

真可笑,為什麽不能放棄比賽,我有得選嗎?誰會傻到去打一場必輸的比賽,我的錢,我的世界第一的排行,我傻嗎?我為什麽要把贏來的財富拱手還給引擎?我才沒有害怕失敗,我可是被錢哥無數次打倒又無數次站起來的人。庫總為什麽總是這麽極端,他是不是嫉妒我這麽年輕就成了他夢寐以求的拳擊明星?

我越想越有道理,但我的胸口卻越來越悶,我想去找庫總辯論一番,但他正在生我的氣。我迫切地想找人聊聊天,隨便哪個朋友都可以,而其他朋友……我好像以前沒有注意到,我竟然沒有朋友,曾經的同事全都疏遠了,而全心訓練的時候,我也沒有時間去認識其他朋友,我想來想去,我最想聊天的人,還是小葉,我毫無理由地覺得他會理解我。

但我不可能去找小葉,自從我離開公司,就一句話也沒和他說過,哪怕在我出名之後,他連個招呼都沒和我打過!他肯定記得同事裏出了一個女拳手,但我能跟他說什麽?他又能回答我什麽?我們根本毫無交情,所以我隻好買了一個“小葉”。

這是一個跟他本人幾乎完全一致的虛擬人,比我高一個頭,麵目白皙,他的話不多,接話時說的最多的是“唔”“可以”“有意思”。我拉起他的手,手上的皮膚是男性那種粗糲的彈性,溫度比我略高,一切都是那麽真實,打開眼鏡,他會出現,關掉眼鏡,他就不在。

我對天發誓,他唯一作用就是陪我逛街,我跟他一起走在街上,路人一定都以為我是那種有錢的女變態,才會弄一個虛擬的年輕男陪伴在身邊,弄得我一定要帶上虛擬麵罩。

VR環境的試衣間已經通行,但很多女人還是堅持要用手去摸衣服或者包包的質感,一身運動服的我顯然不屬於此類,但此時我就和小葉在這些商場裏瞎逛,我現在有數不清的錢,卻沒有沾染任何花錢的嗜好,每天就是訓練、訓練,我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那些錢大部分還存在巨力引擎的賬戶上連提都沒有提出來,隻是到手的那些廣告費也夠我花個痛快了。我們說說笑笑,不停地挑東西買東西,什麽都不用想,非常開心。

“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打商業比賽?”他忽然問。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我真的想就這樣去打商業比賽?我的手又開始發麻,這酸麻一點點爬上了我的兩條胳膊,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隻好眨了兩下眼,“小葉”消失了。

他壓根兒沒有體會到我的處境,而我也沒有什麽奢望,我能奢望什麽,他就是一個虛擬人。我坐在商場門口的長椅上抽煙,看著環形商圈中間跳著草裙舞的草泥馬,神遊天外。

“王文?”有人叫我,我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下了虛擬口罩,我抬起頭,準備給我的拳迷打個招呼,但那個人竟然十分眼熟,我使勁看了他一會兒,終於想了起來,他是大象,我以前在眼鏡公司的同事。

大象走了過來,他眨著眼,微微驚詫地停在我麵前,我站了起來,覺得一陣尷尬:我差點兒沒來得及把“小葉”給收起來。其他尷尬都是小事了,比如我直接跑完步過來,穿著一件破破爛爛滿是汗味的速幹T恤,在商場門口的椅子上縮著,腳邊是一堆五顏六色的購物袋。

而大象穿著淺藍色的高檔休閑褲,鐵灰色襯衫,儼然一副IT精英的樣子,我幾乎忘了我以前有一陣子是完全朝他這個樣子去打扮的,我離開公司的時候他已經是公司內最成功的年輕產品經理,接連拿到公司獎,後來聽說他跳槽去了一家外貿公司,他在那兒幹得挺成功,我還能斷斷續續看到關於他的媒體報道。

“你怎麽會在這兒?”他問。

“逛逛街,比賽前,放鬆一下。”

“應該的應該的,聽說你比賽前準備得太辛苦,受傷了,是哪兒,腿?”

“沒事沒事,一點兒小傷。”

“我女朋友很迷你,你得跟我錄段視頻,”

我點點頭。

“好久不見了,你們都還好嗎?”他繼續問著。

“好,好,我們一夥同事都等著買票去看你的決戰呢,但現在還沒開放售票,你這兒能幫忙買到嗎?”

“沒……比賽時間還沒定,還沒開始訂票呢。你們都有誰?”

“小敏,東哥,胡神,拉哥,還有我們一起抽煙那幾個,我們現在還老聚呢!”

“小葉來嗎?”

“小葉?來!他女朋友也很迷你。”

“哦……”我的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真的好久不見了,你的胳膊好壯啊,比我還壯,我都有點怕了,哈哈。那時你還跟我們一塊兒做產品經理呢,想想就好玩。”

“我那個產品經理做得也不是很成功。”

“沒有沒有,別這麽說啊,你運氣太差了……”

“不是運氣,可能隻有打拳比較適合我。”

“沒有,沒有,”大象擺手,“當時你確實挺倒黴的,好幾個轉部門的,就你進了活動部,在活動部做的那些事兒也很不容易了,當時我們同時進公司的這一批,拉哥一直跟我說你最有潛力。”

聽到這話,我糊塗了:“當時拉哥分明在取笑我……我的廣播操可被你們笑慘了。”

“哦,那事兒,你還記得啊,是有點過分了,”大象笑了,“但是呢,拉哥他就是這麽一個人,他說的也不是你設計這事兒,他呢,他就是單純覺得這事兒挺可笑的吧,他可不就是什麽事情都取笑嘛。你可能不太了解他。”

我說不出話來。

“你還記得咱們當時老在陽台上抽煙嗎?太巧了,都是緣分啊。”

“是監測器,我在你們工位上裝了監測器,你們中有一個站起來我就能知道,我就提前跑過去吸煙室,在那兒等你們。”

“為什麽這樣做?”

“孤獨唄,沒有朋友。”

“哈哈,原來是這樣,誰又不孤獨呢。”大象看了看我,“你覺得我們算朋友嗎?”

“你覺得呢?”

“一起抽過煙,聊過天,就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