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貓

“記憶複製,我特別喜歡這種東西。”

“比如說這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就說的是月亮照在井欄上,看起來就好像白白的霜一樣—怎麽樣?很厲害吧,幾千年前人腦袋裏一閃而過的代碼,竟然就記了下來耶!”

“好了好了,朋友,不要叫,我也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井欄和霜是什麽,對不對?不說這個話題了,今天是中秋節,我們來吃月餅吧!月—餅—”

“啊,還是好想寫詩啊!這個願望,會有實現的一天嗎?”

明月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把模具扣在麵團上,作出我不能理解的圖案。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跟我說話,但是很遺憾,我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應。因為我跟來自地球的他不同,我來自一個叫喵星的地方,雖然他事無巨細地跟我說著話,但大部分時間,我隻能用“喵—”或者“喵嗚”來回應,不過明月看起來很滿足,那我也就放心了。

總而言之,雖然來自不同的地方,但我們現在共同生活在一顆小行星上。這顆行星有一長串的代號,但既小得可憐,又荒涼得嚇人。我有好幾次試圖出去巡查領地,卻被難聞的粉塵和刺鼻的空氣逼了回來,這讓明月非常生氣。

“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外麵有可能還有放射性物質啊!你都已經這樣了,還想怎麽樣呢?再這樣下去,妹妹起來我就不理你了哦!任你自生自滅!”

說這話的時候他總是眉頭緊皺,一副隨時要打人,不,打貓的樣子,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會對我動手,倒不是因為我在食物鏈上等級比他高,而是因為……

他是個機器人,他的優先級裏,就是不能傷害任何有生命的物種。

明月就暫時說到這裏,接下來要說的是“妹妹”。

據我所知,她是這顆星球上除我之外唯一的生命,我本能的知識告訴我,她應該是幼年的人類,隻不過她大部分時間,是套著個頭盔躺在**。

明月跟我解釋過,頭盔是為了向妹妹灌輸人類社會的知識,而她手腕上的管子,則是讓她快速成長的營養液。

更詳細的我也不知道了,反正如果我去動這兩件東西,明月就會緊張又慌亂地把我抱開就是了。這樣一來,我反而更喜歡到那個地方去,我感覺得到,這讓明月非常的頭疼,他又拿我毫無辦法,這讓我非常,非常開心。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我經常騷擾她,但妹妹其實很喜歡我。她的頭盔連著一個屏幕,她如果有話想對明月說,那上麵會顯示出來。她有好幾次都跟明月說:“不要把貓咪趕開嘛!我想它陪著我,哪怕不能抱它,不能摸它的毛……”

每當那時,明月就又一次露出呆滯的表情,連眼睛都翻成了白眼。這倒不是因為他生我的氣,而是因為這是相互衝突的兩種情況,作為一個機器人,他要用程序判斷那件事優先。聽起來很麻煩是不是?嗯,我也覺得。

最後要說的,是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人,明月叫他“先生”

他和妹妹一樣,隻在屏幕上給明月發來信息,但又和妹妹不同,他的信息裏麵文字很少,倒是有很長一串數字和字母。明月告訴過我,這是坐標。先生是一個星際船員,在幾千光年以外的地方漂流航行。他也是妹妹的父親,時刻關注著女兒的學習和成長,所以也要在航行的間隙提醒明月,要盡到一個機器人保姆的職責。

“我可是最優秀的型號耶!”每到這時他就舉起手,“業界精英。”

如果忽略掉他那機械關節裏“哢哢”作響的聲音,倒還像那麽一回事。

我打個哈欠,試圖無情地拆穿他那無聊的自尊。不知他有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總之,他愉快地從廚房的烤箱裏,拿出了一個盤子,而盤子上裝著暗金黃色的點心。

很遺憾,沒有肉味的東西,我一點也不喜歡。但明月似乎興致很高,他抱著我到庭院坐下,調整大氣顯示模式,變成了黑色天空上一輪明亮的月亮。周圍一暗下來,我就困得想要睡覺,於是趴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地半閉著眼睛,聽著他嘮叨。

不過,按他的說法,他是在作詩。他始終想象那些記憶複製中的人類一樣,寫下一首記錄機器人心情的詩歌。但是很遺憾,人類的感情是最微妙的東西,他常常寫下第一個字,就會變成為第二個字陷入判定的狀態,更多時候,他會因為可供選擇的字數太多而陷入死機狀態,但他總是樂此不疲,我也懶得管他,隻在關鍵時刻“喵”一下,以示鼓勵。

作詩最後總是會變成吟詩,明月拉長了機械聲音念道: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他偶爾會停下來摸摸我:“中秋是團圓的日子啊,不知什麽時候妹妹能醒來,先生能回來,我們一家能團圓呢?”

嗯,中秋也團圓,春節也團圓,聖誕也團圓,人類真麻煩啊……

就這樣,在他的吟誦聲裏,在這個小小行星上,一個小小保護罩的庭院裏,我和明月,優哉遊哉地渡過貓生中平靜的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