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要了小姑性命的死亡音節就藏在這些之中嗎?

我的目光迅速在這十個音節組合上遊走,嘴巴快速一張一合,不出聲地過了兩遍。楊淵坐了回去,繼續削蘋果,而孫女士則在一邊默默地看著我。整個實驗室隻有機器“嗡嗡”的聲響,皮肉剝離的聲音,還能聽到窗外護城河舒緩的波濤。

我抬眼看了一下他們,又低頭看了看第一行,感覺雙唇有千斤重。

我知道,隻要我一開口,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白紙黑字上,小姑在向我微笑。

“/r/,/? /,/?/……”

“當啷”一聲,楊淵手裏的刀和蘋果都掉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手滑了。”楊淵趴到桌子下麵去撿,而孫女士則徑直走到了我麵前。

“可音,這組音節對關節損害很大,留在吸波暗室讀吧!”她的聲音不緊不慢,不過很堅決地從我手裏把那張白紙抽了出來。

我沒有阻止。

我望著他們,笑了。

“/r/。/? /。/?/。/? /……”

“孩子,你……”

“可音!”

“……/?/、/k/、/? /、/?/、/r/。”

顫音的餘波在空氣中劃過,楊淵和孫女士僵在了原地。

三個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麽,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沒有人燒起來。

我盯著這兩張沒有掩飾住驚恐的臉,意識到自己沒有錯。三天前,就是他們看著我拿著裝了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走進吸波暗室,看著我把槍放在自己的頭上,看著我走向自己的死亡。

七年前,他們把子彈裝填好送給小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小姑一槍一槍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們在想什麽呢?最終的子彈要了小姑性命時,他們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小姑替他們證實了理論、縮小了範圍,而我,估計就是用來最終確定咒語的工具。

十組音節,一發致命。

“看來不是這一組。”

我打破了沉默。

“孩子,你在說什麽呢?”孫素懷換上了一個關切的神情,過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第一次這麽近地看到這位長輩的麵孔,近到可以聞得到脂粉的氣息。保養很得當,眼角雖然有細細的紋路,但是配合上妝容和發型反而襯托了作為女教授端莊穩重的氣質。如果小姑沒有去世,那麽也會像這樣散發出成熟優雅的味道吧!

想到這裏,我沒有再猶豫。

“/a//?//? //ɑ//r//?/……”

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孩子,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會變成那樣,”她在我耳邊說,“那是個巧合,是個悲劇。我很抱歉。這裏消防設施很到位,隻要及時降溫,你根本不會有危險。”

見我瞪著她,孫素懷又補充道,“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怪我。畢竟巧曼的死我有責任。對不起。”

孫素懷的眼神十分悲切,但這次沒有騙過我。母親曾經說過,孫素懷是小姑屍體的第一發現人。也許我剛剛拿著的那張紙,就是孫素懷從小姑燒焦的手上奪下來的。

我這才意識到,孫素懷有一點和我一模一樣:她的心也是空的。不讓任何一個人走進內心,也就不會介意傷害任何一個人。

掰開她的手,我念出了第三組音節。

“楊淵!”孫素懷迅速後退,大聲喊道。

男子已經蟄伏許久,此時迅速衝了上來。我隻感到重重一擊,砰地摔在了窗戶上,眼前金星直冒。玻璃整個碎了,一部分碎片摔進了護城河,另一部分劃破了我的後腦。我踉蹌地躲到一邊,感到溫熱的血液從身體裏流出。

冷風吹了進來,讓我很快清醒。眼前,那個曾經領著我亦步亦趨離開冷漠世界的人,曾經給予我所有的溫暖的人,曾經如此體貼與溫柔的人,此刻終於露出了本性。

楊淵把我緊緊壓在牆上,臉上的猙獰是我從未見過的。鋒利的水果刀抵在我的喉嚨,刀刃劃破了皮膚的表層。

“我可是學過的,足夠一刀取你聲帶。”

我仰著頭,感到那個給過我安慰的胸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拂過我淚花的右手遊刃有餘地操縱著利刃,尋找我發聲器官的位置。

餘光中,孫素懷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臉像死人一樣冷漠。

“楊淵。”

我艱難地發出聲音。

“你不害怕她嗎?”

“她是為了人類。進步就要有犧牲。”

我握住了他的手腕,就像藤蔓想要拉動山岩。

“你不怕她犧牲掉你嗎?”

山岩有些顫動。

“我是她的兒子。”

“如果我死了,那你就是最接近千語者的人。而且你不會不知道吧,監控室一向聽不見吸波暗室裏的聲音。”

楊淵愣了一下。趁此機會,我拉開他的手,猛地向下一蹲,勉強掙脫了出來。接著,我拔出了頭上的簪子—那枚屬於小姑的簪子,尖端被我磨得鋒利無比—狠狠紮向了楊淵的右手。

那簪子穿透了他白皙修長的手,直直釘在了老舊的牆壁上。在楊淵痛苦的叫聲中,我念動了第四組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