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小李提著暖壺走進來,給我們一人沏了杯濃濃的釅茶。抿了一口茶水,才發覺自己早已口幹舌燥,身體有些疲憊。趙幹部的手表顯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給她也倒一杯水。”趙幹部指一指犯人,小李找個搪瓷缸子倒了一缸滾燙的開水端過去,一把塞進女犯人手裏。“……謝謝。”124號犯人很有禮貌地說道。小李從鼻孔裏冷冷地哼了一聲。

門關上了。“繼續。”趙幹部又點了根煙,說。

“是的。黃大哥說:‘委員長沒有細說,很快便離開了,校長走進來繼續說明情況……’”

聽到“校長”兩個字,趙幹部向我投來疑惑的眼光,我裝作沒有察覺,用茶缸掩著臉默不作聲。

“‘校長說我們即將執行的任務,是世界軍事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我們將用血肉之軀,創下中華民族雄壯不屈的光輝未來——我們將駕著飛機飛往日本,對東京的戰略目標展開突襲。’”女犯人抿了一口開水,說道。

我腦中浮現出一段資料,立時伸手叫停:“轟炸日本嗎?這個我倒知道。國民黨早在1936年就製訂計劃準備轟炸日本佐世保、橫須賀基地及東京、大阪等城市,但隨後在對日作戰中折損了所有的大型轟炸機,計劃被迫叫停。到1938年,外國援助的馬丁139型轟炸機來到中國,1938年5月份,兩架轟炸機從漢口起飛,轟炸了長崎、福岡等日本城市,但由於航程過長,炸彈艙都被改造成了油箱,中國轟炸機最終沒能投下炸彈,隻是撒下了幾百萬份傳單。盡管如此,這也是整個抗日戰爭中中國唯一一次轟炸日本本土的壯舉。那些傳單上寫著‘爾國侵略中國,罪惡深重。爾再不遜,則百萬傳單將變為千噸炸彈,爾再戒之。’確實是令中國軍民揚眉吐氣的一幕!”

趙幹部沒有插話。女犯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他們說的轟炸東京也是這種戰略的一部分,但並非由東海飛去,而是從昆明的山區直接飛到東京上空。他們說,科學人員發現了一個神奇的裂口,從那個裂口進入,就可以在東京出現。而他們的目標也並非軍事基地,而是日本天皇皇宮。”

這驚世駭俗的言語讓我呆住了,久久不能出聲。趙幹部帶著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瞟我一眼,“瞧瞧,我第一次聽到這些屁話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現在是什麽時代了?是二十世紀中葉了,是科學的時代了!你說的這些根本就不符合科學理論!一派胡言!”

“我沒有說謊。”犯人執著地強調著,“當時的軍隊內部確實掌握了這一信息,如果你查閱當時的機密檔案的話,一定可以……”

“我查了,查了!”趙幹部突然拉開抽屜,取出另一個檔案袋“啪”地拍在桌上。他打開牛皮紙袋,抽出一個泛黃的舊式信封,信封裏是幾頁邊緣殘缺的信紙,看格式像是國民黨時期機關往來的公函。“這就是你所說的證據!我從檔案館中調出的有關資料,同樣是一派胡言!這是國民黨反動派在窮途末路的時候發瘋寫下的!張老師,你來評判一下。”他將信紙推了過來,同時視線不自覺地回避那幾張薄紙,像是上麵寫著什麽挑戰他人生觀價值觀的東西。

我鎮定一下心情,展平信紙慢慢讀起來。改用簡化字已經有些年頭,雖然曆史係教師免不了要在故紙堆中流連,可看慣了簡體字,再看繁體字多少有點不習慣。這封公函的發信機關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也就是後世俗稱的軍統局的前身,是當時中華民國的主要情報機關。收信方是中華民國航空委員會(昆明航校)周至柔(少將)。我的手指拂過顯眼的“絕密”二字,心跳不由得加快起來。信中寫道:

軍座鈞鑒:

前奉電密召(此處殘缺)證此事,果為藍色甲十五型防空氣球,編號零零零一三四,實物力持保留,未能辦到,唯留小照,同函發至。局座謂此事詭譎異常,謹將管見所及,一一陳之,煩諸事謹慎,具報備查為要。局座不日將(此處殘缺)飭奉令協助,詳加觀察,以觀後效。

此致

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第二處 毛中華民國二十六年九月四日

從落款來看,寫信人是國民黨諜報係統的重要人物毛人鳳。他信中所稱“局座”應當是軍統局長戴笠。毛人鳳寫信的口氣相當恭謹,雖然當時周至柔隻是區區少將,但蔣介石設定空軍軍銜高出陸軍兩級,因此周至柔實際上擁有陸軍二級上將軍銜,用“軍座”一詞也不算過分。

信中提到了一個藍色防空氣球的事情,除此之外沒什麽特別。我小心翼翼折好信紙交還趙幹部:“公函本身沒什麽問題,可是沒頭沒尾的,相當不明白。”

這時女犯人開口道:“藍色氣球是一切的開始。他們對我說,有一天,日軍在日本東京中心護城河附近撿到一個墜落的藍色軍用氣球,不知是從何處飛來的,日本國內沒有使用類似型號的記錄。軍統局的特務注意到這一情況,將信息傳至國內。空軍係統大吃一驚,因為那枚氣球正是英國援助中國的十五枚防空氣球之一。這種掛著金屬絲的大型氣球是一種防禦俯衝轟炸機的對空武器,一天前剛剛在昆明基地進行試飛,試飛時刮起大風,一枚氣球扯斷金屬線飄向山區,消失在崇山峻嶺間,沒想到竟在遙遠的日本東京出現了。

“隨後空軍要求軍統局傳回氣球的詳細情報——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東京氣球的編號與昆明丟失的氣球是一致的。一枚氣球,在二十四小時內飛越接近四千千米的距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證據確確實實擺在眼前,這讓空軍主官傷透了腦筋。最終他們決定在類似的天氣條件下再次放飛氣球,並派遣戰鬥機加以跟蹤。這次同樣刮起大風,隨風飄**的氣球一直向東北方飛去,飄出四十多千米後,墜落在一座名為‘野貓山’的山穀中。戰鬥機飛行員親眼看見氣球在墜落的中途突然消失,就像空氣中有一張無形的嘴巴將其吞噬進去。他不明白看到什麽事情,在地圖上標記了這個地點之後立刻返航。

“這次氣球在距離東京城中心較遠的荒川區出現,有幾個當地人目擊了藍色氣球突然出現在無雲的晴空並墜落在地的景象。氣球從國內消失、在日本出現的時間間隔隻有短短七分鍾。情報得到確認。毫無疑問,昆明東北郊外的野貓山上空有一個連接中國與日本的神秘隧道。隻要穿過這裏,遙遠的時間與空間距離就不複存在,日本東京其實近在咫尺。”

女犯人說到這裏,端起茶杯潤了潤嘴唇。屋裏突然靜了下來。我後背覺得一陣又一陣陰冷。60瓦燈泡的光芒,也在這匪夷所思的往事中顯得鬼氣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