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樂園
文/優育王子
“再幹個一年，我就能退休了，到時就享福嘍。”五十九歲的普通公司職員老陳在年夜飯的飯桌上對家裏人說道。他喝了點酒，紅光滿麵的。
“可是爸，我會想你的。去年媽才去了‘樂園’，明年你又要走，我還得再熬個三十多年才能再見到你們呢。”在一旁，老陳的女兒陳麗的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
“正好我就能去陪你媽了，她這一年該想我了吧？哈哈。”老陳說完又喝了一大口酒。
此時老陳七歲的小外孫發話了：“外公，你要去哪裏呀？是不是要和外婆一樣不見了？我不要外公離開，外公別走。”
“哎，乖寶貝，”老陳摸了摸小外孫的頭，“外公呀，明年要去一個叫‘樂園’的好地方，陪你外婆去嘍！那裏呀，什麽東西都有，想要多少好吃的就有多少！而且你想要的玩具呀，應有盡有。”
“是嗎是嗎？那地方在哪裏呀？”小外孫歪著頭，眼睛放光，天真無邪地問道。
“這……這個。”老陳有點尷尬了，似乎他有點解釋不清。
“‘樂園’呀，是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時，陳麗幫著老陳回答了兒子的問題。
“那我也能去嗎？”小外孫接著問。
“當然了，我的小寶貝。當你長得跟外公一樣大，就可以去了。”陳麗溫柔地撫摸著兒子的小腦袋。
老陳也在一旁笑嗬嗬地看著，想到再過一年就能見著自己的老伴，心中自然期待萬分。又想到自己的同事老張今年三月份就能走了，正好是過完年不久，真是讓老陳不由得羨慕起來。
春節長假結束，上班第一天，老陳像往常那樣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喲，老陳，長假過得怎麽樣啊？”同辦公室的老李已經先到了，開口向老陳打招呼。
“能怎麽樣，還是老樣子唄。”老陳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皮大衣脫下來擱在一旁的椅子上，接著坐下來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看到對麵座位始終空著，不禁有些疑惑，便向老李問道：“這老張上班一向準時，也從不愛請假，怎麽今天……”
“嘿，我也正想問你呢。他不會是看離自己退休就那麽幾天，所以不來了吧？”老李說。
“這你就想多了，我們辛苦大半輩子，不就是為了一個去‘樂園’的資格嘛。老張總不可能翹掉最後幾天的班，讓自己去不了那地方吧？”老陳對此也挺納悶的。
這時，老陳看到了一篇關於“老人樂園”的新聞，便點了進去。
“你看這新聞，”老陳一下子就被這標題吸引住了，“‘老人樂園’今年將迎接全球二百九十七萬新居民。”
“咋的啦？這有啥稀奇？每年不都有這個新聞嗎？”老李並沒有感到多少稀奇。
“今年老張也在這二百九十七萬裏麵呀，明年就該輪到我嘍。”老陳興奮地說著。
“唉，我還得再等個三年呢。”老李也露出羨慕的目光。
麵對日益嚴峻的人口老齡化問題，政府與知名科技公司MAXMAN公司合作，在多年前推出了所謂的“老人樂園”計劃。
而這個MAXMAN公司目前已經是全球最大的企業。
通過“DD”係統，將六十歲以上退休後老人的意識導入一個名為“老人樂園”的虛擬世界裏，而老人的軀體則在現實中被毀滅。在這個世界中，無論是想去歐洲度假旅遊，還是在小區公園裏遛狗，抑或是在圖書館裏安靜地看書，隻要人們能夠想到的事情，在這裏是沒有什麽實現不了的。而且給這些意識注入與之對應的記憶，通過聯機的方式讓這些意識能夠互相交流。
VR技術在五十年之前就已經非常發達，MAXMAN科技公司能夠開發出這個係統也不足為奇。人們多沉溺於虛擬世界無法自拔，當然，在現實中人們還是必須努力工作才能獲得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資格。
一開始反對的聲音自然有，不過後來政府發布了很多“樂園”的宣傳視頻，並且健全了相應的製度和法律，反對的聲音便逐漸被壓下去了。
現今，人們對這個虛擬世界趨之若鶩，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但這個“樂園”也有個較大的缺陷，就是裏麵的老人無法與現實世界中的人碰麵交流，必須等到現實世界中的人退休進入“樂園”之後，他們才能團聚。
“也不知道這老張什麽時候來。要不，你去打個電話問問？”老李提議道。
“嘭”的一聲，就在他們二人閑聊之際，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撞開了。
老陳和老李伸頭一看，原來是老張啊。不過，老張的樣子著實讓人嚇一跳，臉上髒兮兮的，頭發也亂成一團，衣服更像是被狗給咬過一樣。這個模樣與平時的他大相徑庭。
如果不是相識多年，老陳二人指不定以為這是哪個垃圾堆裏爬出來的流浪漢呢。
“怎麽了老張，你這……啥樣子啊，發生什麽了？”老李意識到事情反常，說出來的話也哆哆嗦嗦的。
“沒時間解釋太多了，我盡量長話短說。”出乎意料的是，老張的語氣卻格外冷靜。
老張快步走到辦公室中央，急促地說道：“你們以前有沒有想過，人類的意識到底是怎麽樣進入‘樂園’的？”
這個問題問得莫名其妙，老陳二人捉摸不透這老張到底想要說什麽。
“這腦機對接技術方麵的事問我們，我們也不懂啊。”老陳覺得這些都是年輕人知道的東西。
“那好，我現在就來揭露‘樂園’的真相吧！”老張深吸了一口氣，“實際上，到那邊去的人，並不是真正的我們！”
“你這……這是什麽意思？”老李被嚇到了。
“我們的意識和記憶，通過係統在電腦裏也複製了一份完全相同的。然後，現實中的我們就真的死了！真的毀滅了！而那些去了虛擬世界的人，隻不過是我們意識與記憶的複製品罷了！”老張激動地說出了這句話，拍了拍老陳的肩膀，額頭上青筋暴突。
“什麽？”老陳與老李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
“最可怕的是，那些複製品到現在都渾然不覺，還以為自己就是以前在現實中的自己！”老張說完，整個人都虛脫了似的，頹然地倒在了椅子上。
“真的假的？那你是怎麽知道這事的啊？”老李緊皺眉頭，問道。
“是啊，你快說說！”老陳也在一旁催促，手心捏了把汗。
老張正欲張口，隻聽“砰砰”兩聲槍聲，老張的胸前瞬間多了兩個醒目的窟窿。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就這樣從椅子上慢慢滑落。
鮮紅色的血從老張的胸口慢慢流出，老張就這樣被人射殺了！
“啊！”老陳和老李沒見過這種場景，都嚇得慘叫了一聲。況且死的還是共事多年的老夥計。
這時過道裏響起一陣腳步聲，從門口奔進來幾個手持槍械的人，看裝扮像是警察。“報告，目標已擊斃。”其中一個在後麵說道。
“你、你們這是……”老李慌得不行。
兩個警察走到老張的屍體旁邊，一人抬著一邊將他抬了出去。
“哦，我們是在追捕嫌犯。他剛剛和你們說過什麽嗎？”那個警察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警察證說道。
“哦，哦，是……是警察同誌啊，他剛剛—”
“他……他剛來這邊，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這樣了。”老陳趕緊出言打斷了老李。
老陳的雙腿抖個不停，不過聯想到之前老張所說的話和他的遭遇，老陳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老陳總覺得這發生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
“是這樣的，我們還要調查，需要你們去公安局配合一下。”那個警察說道，看來是想帶老陳和老李走。
“我們......我們沒幹什麽呀。”老李急得不行。
“沒什麽大事，就是去走個形式。”警察輕描淡寫地說道。
“應該沒什麽事。”老陳也在一旁安慰老李，其實老陳的內心也很忐忑。
公司裏的其他人，還有保安，就像看不見這些人一樣，還有那輛警車，如果從外麵看它的窗戶完全是漆黑的，故意設計成這樣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老陳上了警車才發現，在裏麵透過車兩側的窗戶也看不到外麵。這多少就有些恐怖了。
“警、警察同誌，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老李戰戰兢兢地問道。
“別多嘴。”警察惡狠狠地回答。
老李隻能乖乖地閉上嘴。
車子開了十來分鍾，老陳心裏越來越不安。他感覺自己的預想沒錯，這輛車根本不是去公安局。
完了！老陳心想，這下可咋整啊？該不會是要滅口吧？
正當老陳胡思亂想之際，車外“砰”地響了一聲。
“我們車隊中彈啦！”坐在副駕駛的警察大喊。
緊接著又是“砰砰”兩聲，伴隨著車胎在地麵上摩擦的尖嘯聲，老陳他們乘坐的這輛車急刹在了馬路正中。
“準備迎擊！”警察全都下了車，瞬間槍聲四起。
另一端的路邊，幾個身穿黑衣的人，拿著衝鋒槍對著警車一頓掃射。
“還等什麽？趕緊溜！”老陳一看有機可乘，便想拉著老李跑。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李一輩子隻在電視上見過這種場麵，現在早就被嚇傻了。
老陳一看老李樣子不太對勁兒，二話不說就拉著老李出了車外。
可是老李的腳已經被嚇得走不利索了，老陳也沒有那麽大的力氣拖著他。
“老李！你振作一點！快跑啊！”老陳也無計可施，隻能盡量拖著他。
“不好，他們想逃！”一個警察發現了逃跑的二人，把槍口對準了他們。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顆子彈從那個警察的槍口射出，老李應聲倒地。
“啊！天哪！老、老李！”老陳的牙齒都開始打架了。 一天之內，連續兩個同事在自己眼前被擊斃。
那個警察移動了一下槍口，再度瞄準了老陳。此時的老陳呆立在原地，完全沒辦法動彈了，背上直冒冷汗，眼看著他即將中彈身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砰砰砰”槍聲響起，那個警察就被這個黑衣男子擊斃了。
黑衣男子輕而易舉地拎起老陳，順勢一扔把他丟進附近的車裏。黑衣男子迅速上車開走了。
“可惡！”遠處的警察破口大罵。
“大俠饒命啊！”而此時在車內的老陳已經嚇傻了，語無倫次。
“你別緊張，”黑衣男子淡淡地說道，“我先問你，你身上怎麽會有老張的發信器？”
“發信器？什麽發信器？”老陳一臉疑惑。
“等到了地方再說吧。”
車停了，眼前是一間房子，四周看起來非常荒涼。
下了車，黑衣男子帶著老陳進到房子裏。
“大俠，這、這裏是……”老陳問。
房子裏很明亮，六七個人正圍坐在桌子旁，男女老少都有，年紀大的和老陳差不多，年輕的隻有十幾歲。
“歡迎來到‘反樂園同盟’。”黑衣男子在一旁說道，“你身上既然有老張的發信器，想必已經知曉了所謂‘樂園’的真相吧？”
“難道說真的是這樣？”老陳驚道。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黑衣男子說道，“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爸！你怎麽在這裏？”黑衣男子話正說到一半，就被一個女聲打斷了。
老陳定睛仔細一看，什麽？這不是小麗嗎？
“小麗，你怎麽也在這裏？你不用上班嗎？”真沒想到老陳的女兒陳麗居然也在場。
原來，在一個月前，老陳的女兒陳麗無意中點開了一個網站的鏈接，網站的標題是：“老人樂園”是真實的嗎？一開始，陳麗隻當這又是什麽吃飽了沒事做的人的陰謀論。但是當她點開幾個視頻看過之後，她的世界觀崩塌了。裏麵全都是有關腦機對接技術的內容，之後的說辭就十分令人信服了。隨後，陳麗聯係了當地的“反樂園同盟”，加入了這個據點。
“沒想到他們這麽沒有人性，想到媽就這樣被他們給害死了，我就加入了這個組織，公司也不去了。”陳麗說道。
原來是這麽回事，老陳心想。
“爸，你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們一起逃脫他們的抓捕吧！”陳麗激動地說道。
老陳心中五味雜陳，心心念念的“老人樂園”、期待已久的與老伴的重聚竟都化為泡影了嗎？老陳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話來。
“其實那些人不是警察。”黑衣男子又開口說道，“他們隻是裝扮成警察的樣子罷了，他們全都是MAXMAN公司的人。”
“事實上，政府已經被MAXMAN公司控製了，現在也隻是傀儡罷了。”黑衣男子繼續補充道。
沒想到MAXMAN公司已經可以一手遮天了！
老陳想到之前幸好從MAXMAN公司手中逃了出來，否則也是凶多吉少。
之後，老陳更換了手機號，以前的單位和家是不能回了，MAXMAN公司的人肯定都在監視著。
過了一個月，那些人還沒找上門來，老陳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這一天，老陳接到了陳麗的電話。
“爸，不好啦！小寶不見了！”陳麗在電話那頭慌慌張張地說。
小寶指的自然就是陳麗的兒子，也就是老陳的外孫。
“怎麽會啊？學校老師那邊都問過了嗎？”老陳也十分焦急。
“問過了，他們也都不知道啊！”陳麗已經急得快哭出來了。
“你先別急，再去問問，我也想想辦法。”老陳隻能這樣安慰陳麗。
這個電話剛掛斷，老陳又接到了另外一個電話。
“喂，你是？”
“我是那邊的人。”電話那頭悠悠地說道，“聽說你在‘反樂園同盟’裏，是嗎？”
“你、你想怎麽樣？”老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寶貝外孫現在就在我們手裏，隻要你過來，把那組織的據點和成員名單告訴我， 我就放了他。我先給你看看他。”說完，屏幕上顯示出了老陳外孫正在愉快地玩電子遊戲的畫麵。
“你們太卑鄙了！”老陳氣得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住。
“地址在××××，來晚的話，我可不會保證他會怎麽樣。”電話裏還在威脅他。
老陳別無他法，隻能匆匆趕到那個地址。
“我已經把據點地址和名單都給你們了，你們可以放了我外孫了吧？”老陳屈辱地對眼前的男人說道。當然，自己女兒的名字並不在名單裏。
“嗯，很好。”房間裏的男人說道，“那你就可以去死了！”說完就掏出了一把手槍對準了老陳的腦袋。
“什麽？你居然騙我？”老陳心中憤怒無比。
“哈哈，你真是蠢呀，今天就讓你死得明白些。”男人緩緩地說道，“其實我們根本沒有開發出所謂的腦機對接技術，老人到了六十歲就全部滾到地獄裏去了。什麽永生樂園，什麽人類天堂隻不過是個幌子，是個騙局罷了！”
關於“老人樂園”的一切果然都是假的。
“我們怎麽可能蠢到養那麽多沒有勞動能力的廢物呢？感恩嗎？那這代價也太大了。你們到了六十就得去死，這就是你們這幫賤民的命運！而我們這些公司裏的人卻能在現實世界裏安享晚年，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
“你們這群惡魔！”老陳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
“隨你怎麽說吧。現在你可以去死了！”男人扣下了扳機。
“砰”的一聲響，子彈從槍膛中急速飛出。
啊啊啊啊！
老陳猛地從**驚醒。
“怎麽了你？”老陳的老伴聽到叫聲，急匆匆地走到房間裏來看。怎麽回事？我在哪裏？怎麽在自己**？老陳心中想道。
難道這之前發生的一切隻是個噩夢？
“沒、沒事。”老陳回答道。
“你在說什麽呀？小麗還得過個三十幾年才能過來呢！”
三十幾年？
“你說什麽？”老陳驚道，“這是哪裏？”
“你今天怎麽回事啊，一驚一乍的，這裏是我們家啊。”
“我是說，”老陳咽了咽口水，試探性地問道，“這裏是‘樂園’？”“我看你日子過糊塗了吧？我們已經在‘樂園’裏生活一年了呀。”什麽？！
老陳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