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

文/寒風

現在,驅使我工作的唯一動力就是賺錢。

但我就是對這份工作提不起勁—我從前以為記者是一個很好的職業,可以借著工作到處走走,更重要的是可以寫自己喜歡的報道,甚至可以爆出猛料。

現在,誰敢給我搬出這套說辭,我會立馬掐死他。

我隻覺得身心俱疲。猛料絕不是那麽好報的,要考慮的真是太多了!

大多數人更關心有沒有人觸碰到他們的利益,他們把大量時間消耗在那些毫無意義的娛樂八卦上。不過我似乎是前者:失去利益,我可沒法混日子。有點錢對我而言一定是好事,這意味著我能過得稍微舒服點,而不必為一點小開銷而糾結。

我真的很累了,我想擺脫這一切,避開、遠離所有人和事—但我做不到。

我最大的愛好就是讀些科幻小說,這能讓我暫時遠離我必須麵對的一切,暫時割裂我受到的束縛。雖然隻是暫時的,對我而言也很不錯了。

我現在已經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了。我覺得也沒多少人能徹底說清楚。挨過這一段再說?我不知道我已經挨過多少段了。

我想停下來休息休息—經濟上不允許;我想結束這一切—可我無力掙脫,是吧?

兩天之後,會有一個大型記者招待會,主要麵向國內,目的是“澄清一些事情,消除誤解”,如果要出現在台上的是某個企業、機關之類的發言人,招待會一定會極其無聊,發言詞必然毫無亮點,你甚至沒聽的必要,編就行,沒人會去指出錯誤。

不過這次將要出現的發言人有足夠的吸引力。

一個外星人,或者說“零頭”艦群的最高艦長、星盟貿易代表—一個來自達尼帕星的躍行者(至少他是這樣翻譯自己的種族名的):奈勒斯。

剛開始我以為這是個蠢玩笑,但是消息來源足夠嚴肅可靠,我甚至在找人核實消息的時候清楚地感覺到了他們的恐懼。作為一名科幻愛好者,我自然而然地被派去見證這個過程—就我一個人。有些人明顯有過重的顧慮,然後將之傳染給了所有人。“黑暗森林”熱還有點餘溫,自然有人以此說事。“黑暗森林”論的大概意思是說,你要是和外星人打交道,一見麵就會打起來;外星人要是發現了你,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你弄死或是躲著你;全宇宙就是一場單人吃雞,而且全程有人跳傘,殺人隻是為了排除威脅。有人將之奉若神諭,絕不容人質疑。我倒是覺得“黑暗森林”僅是一個較為極端的狀態:如果一個文明眼裏隻有戰爭,其自身也沒什麽價值可言。我認識的許多人也對“黑暗森林”論持相對態度,畢竟科幻讀多了以後,對於一些設定反而見怪不怪了。況且,現在這一情況也不適用—既然能開新聞發布會,至少他們已經和政府談妥了,這會兒沒理由動手,更別說在會上公開動手—殺記者找樂子?傻子才信。要是動手,早就死人了,沒有任何等的理由。居然還有人給我胡扯“寄生”之類純粹胡說八道的東西。靠寄生絕不可能發展到這個水平—就算是寄生,在鬧市區或者機場也更方便。不過在正式答應之前,我還是編了點理由逼主編加錢—別人就是塞錢也不願去,有人甚至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沒多久,我拿到了關於外星人的簡介,甚至還有星盟的信息,我對其真實性持保留意見:資料的一手來源一定是那個外星人,二手來源一定是相關部門,到我手裏的少說也是第四手文件。這裏的關鍵不僅僅是外星人隱瞞了多少,還包括我能知道多少、我拿到的東西被歪曲了多少—這些我無從而知。

他們依靠於星門(僅能通向其他星門)和蟲洞發生器往來於星際間,他們將要為地球加入星盟和在地球同步軌道建設星門造勢。

躍行者這一種族有著藍紫色的皮膚,在下半身長著四條章魚腕足似的有力的行肢。靠著行肢上的構造,他們可以倒貼在光滑表麵上,也可以將其中的兩條射出貼在某個表麵上,再將他們迅速地拉過去。在狹小空間內,他們會將四條行肢並立起來,支撐起自己的軀體,通過行肢的末端緩慢移動。不過他們無法在破碎表麵(例如沙漠、戈壁、土壤之類)或是流體表麵活動—他們的行肢沒法固定在其表麵上拉動自己。他們在破碎表麵行動隻能借助步行機(你用輪式機爬樓/爬山試試?),不過我覺得尤達大師的懸浮椅可能更合適。

他們的上身與人類近似,值得一提的是手部(其實關於上身隻給我看了這個):無名指、小拇指位的手指從結構上更加朝外,無名指和中指約成九十度角。也就是說,如果他們單手執棒,他們會用大拇指、無名指、小拇指握緊木棒,並用食指、中指穩住木棒的朝向。雖然我沒有確切數據(或者模型),但我猜某些關節的活動範圍可能更大,而且體內不可能是用骨骼作為支撐—如果我像他們那樣晃來晃去,我的骨頭一定受不了。

躍行者的頭部長著三隻倒三角排列的眼睛—這很好理解,以他們的行動方式,三隻眼睛能提供足夠的三維視覺和定物能力。眼睛下麵是嘴,再下是用於探測、分析空氣中的信息素的信息須。信息須在進食時會縮入下巴。我沒見有類似鼻子的呼吸構造。不過奈勒斯沒有三隻眼:他的右眼、下眼被一塊寬條狀植入物代替,表麵是深黑色,應該經過了啞光處理(不反光),並且看不出哪是圖像模塊。左眼由一組集成模塊構成,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堆組件,風格與右下眼大相徑庭。顯然,二者不是同一製造商,前者是簡潔明快的卡吧風格,後者是東拚西湊出的圖吧風格。

這副尊容簡直比我還嚇人,分明是對異族恐懼和機械恐懼的完美結合,他蜷曲著行肢駕駛步行機的樣子更是將這種恐怖提升到了新的高度,看著就刺激,更別說參與他的新聞發布會了。

我不禁思索會場會有多空曠—沒準我會拿到我的獨家報道。

當然,白日夢與現實是反的。現場與會記者的數量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各類媒體一應俱全。

負責方給我們所有人發了一份問卷,上麵寫著很多我曾經關心過的問題,例如:“你對外星人/外星文明持何種態度?”“你是否認為地球和外星文明之間會發生戰爭?發起戰爭的原因?”“宜居的外星環境對你有多大吸引力?”諸如此類。最後一題極為格格不入:“如待遇良好,你是否願意在一條星際商船做上高風險工作?”我當然做出了肯定回答,我太想遠離這一切了。

我在我的位置調試好設備—有點麻煩,畢竟我隻是一個人。隨著時間的流逝,會場愈加安靜,所有人都在等待來訪者的上場。

身穿一件長袍的奈勒斯駕駛著一台輕型步行機,緩緩從講台的左側走上台。他調整好位置,把雙手相交放在腹前,莊重地說:“各位記者朋友,大家上午好。”一股令人不自在的氣氛升起來,迅速擴散。從我所在的中後排更能感受到這種趨勢。這沒辦法,沒人經曆過這種場麵。我感覺我的手有點抖,頭皮發麻—見到外星來客不是什麽小事,雖然我常閱讀科幻小說,但這種事真正發生起來我還是不太適應。你知道我的意思吧?看一篇關於謀殺案的報道、看一部關於謀殺的電影與現場目擊一場謀殺絕不是同一個感受。我現在就像是謀殺案的目擊者。對於別人,我覺得可能還有恐懼的成分:看鬼片(對奈勒斯的簡介)和遇見鬼絕不是同一個概念。有幾個人離場了,絕不是因為內急。

奈勒斯倒是沒把關注點放在這上麵,繼續開口道:“很高興我能以星盟貿易代表、‘零頭’艦群總艦長的身份來到地球,率先與中國建立關係。通過與相關部門的交流,我認識到我們之間有著光明的未來。我很高興應相關部門之邀,在此做演講。”我有點好奇怎麽從“新聞發布會”變成“演講”的,這來得太猝不及防,甚至很先入為主。我記得“新聞發布會”的消息都是暫時保密的。

“我名叫奈勒斯,是達尼帕星—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開普勒-186f—種族躍行者中的一員。我們的文明加入星盟已有很長的曆史,也是星盟貿易鏈中的重要一環(步行機投射出達尼帕星的一些景象,有個畫麵是躍行者靠行肢在交錯的支架間穿行,還有一個畫麵是展示某種表麵光滑、交錯生長的物種),躍行者一直都是熱愛和平交往的種族。

“不難看出,你們也是一個熱愛和平的文明,這一點從你們沒有對我動手就能看出來。出於同樣的傳統,我也沒有對任何人動手。我們在兩個文明之間,率先建起了文明交往的基礎,我們將在和平的基礎上,建立起更深的交往。我相信,整個星盟都會為你們的加入感到高興。日後,一座星門將會在同步軌道上建起。借此,整個銀河都能與地球進行貿易。這意味著,地球將會有更好的發展前景,所有人的生活,都可以變得更好。

“我相信,我帶領我的艦群,穿越星門和蟲洞來到這裏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是,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來看,在我們到來很久之前,你們就對我們這些外來者有些誤解。就不久之前所做的一次直接調查來看,這種誤解廣泛存在於很多人之中。”他從步行機的一側抽出一遝紙—問卷,“從你們之前填寫的問卷看來,有些人認為地球有可能受到外星人的攻擊—那麽,如果你們站在入侵者的角度,請給出對另一個文明發起攻擊的原因。”

有一個人非常自信地站出來:“那個文明的存在是一個潛在威脅。”

“嗯,好的。那我想問你,你平時在大街上是不是拿把槍見人就殺?或是拿把菜刀見人就往死裏砍?”

“當然不是!”

“天呐(他的語氣非常誇張),那些人對你而言可都是威脅!小偷可能會偷你東西,司機可能開車撞到你,別人甚至有可能踩你腳!你為什麽不把他們殺光以絕後患?這絕不是你處世的方式!”

有人笑起來。

站起來的那人沒能答話。

“坐吧,記得在你的敵人臨死時告訴他們:‘抱歉,你必須得死,因為你對我而言是個威脅。’不過,我見到的任何民族都不是這麽和人打交道的。”

有人為奈勒斯鼓掌。

奈勒斯接著說:“如果在剛才的假設之上,說得再冷血點,槍和子彈都是要錢的,就算是搶來的刀你也得磨。見人就殺這事穩賠不賺。我尤其不喜歡消耗子彈。如果把殺人用的子彈換成糖果,分發給你見到的每個人,他們會喜歡你的。就算對你有所顧慮,他們也絕不會因此而殺了你。如果他們很樂於接受你的糖果,你沒準能和其中的某人談一筆生意,或是成為朋友—這為你帶來的物質或是精神上的收益絕對比拿槍殺人要好得多。即使日後生意談崩了或是做不成朋友了,也沒有誰必須死。”聽起來有點像星際傳銷。

“現在,誰能給我別的原因?”

有一個人似乎覺得自己的下場能好些:“他們有我們需要的資源。”

“好吧。請問你會在招聘會上為了招聘負責人口袋裏的兩千塊錢殺了他或者在和別人談生意時因為看上了他的通訊器而殺了他嗎?而且搞不好你壓根打不過他。”

“當然不會!”

“但實際就是這個情況,你隻看到了蠅頭小利,卻為此付出了更高的代價—甚至有人為之死去。這代價沒人能承受得起。還有人能給我別的原因嗎?”

“我們需要殖民地。”

“這聽起來就像你買房的時候要殺了房產中介搶房。我賭一條船,你的房貸還沒還完,真不敢相信你這種人會搶別人的房子。還有別的原因嗎?”

沒人再站出來。

“看看這些古怪的、站不住腳的理由—該死的殖民主義辯護。我很納悶,作為愛好和平的中國人,你們哪來的這些想法—別打斷我,我們都知道是什麽來頭—讓我對於‘文明之間為什麽不應該見麵就打’做出解釋。

“很多人有一種迫害妄想症,認為我們這些外星佬對你們有敵意或是威脅,這是一種非常幼稚的想法,更不能是開戰的原因。任何文明都不應該因為這種緣由發動一場以‘排除威脅’為目的的殺戮,這種沒有切實利益的殺戮是無意義的,隻是對自身軍隊和物資的無謂浪費。戰爭隻是為達成某個目的而實行的有限度的暴力。隻是因為自認為‘有威脅’而發動戰爭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而為了將一顆星球轉化為殖民地或者將一顆星球作為資源開發地而對原住民發動一場屠殺或是戰爭的想法更是瘋狂。實際上,現在絕沒有人會做出在地球殖民時代曾出現的那種事。改造行星所需要的技術、設備在很多文明那裏都能低價購買、租用,這不是什麽難事,找顆條件湊合的無主行星就行。當然,轉化為賽博行者也不錯,隻不過會非常空虛。至於資源這種東西在銀河間簡直唾手可得,不需要有人為此付出生命。如果真的為此發動一場戰爭,你會發現即使你贏了,你失去的也遠比能得到的多,更別提那些不幸之人失去的最寶貴的生命了。在我們這個時代,發動一場戰爭所耗費的東西遠比你有可能得到的多。比起殖民地或是資源之類的東西,真正重要或者說有價值的是技術。

“每個文明都有自己的發展方式,對於技術都有自己的選擇。有很多的‘技術苗頭’因生不逢時而不受重視甚至消失。這構成了科技缺失,有的技術苗頭甚至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些缺失的部分,原本可能有極好的發展前景,對日後的很多技術應用有幫助,但這個文明不會知道。這些被放棄的技術若要被重新撿起來、成為科技樹的一部分會極難—有很多替代品能夠代替它的短期應用,使其前景不被看好。以你們地球為例,如果說伊隆·馬斯克在重壓下放棄了電動汽車,電動汽車根本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程度,燃油汽車也不會那麽快就走向下坡。

“在銀河間,但凡是略微成熟點的文明都多多少少有些拿得出手的特色技術與產品,我們這些商人就靠發現、倒手這些東西賺錢養家,這樣大家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對銀河係的其他文明而言,你們的很多東西都有很大的需求空間,你們的文明有很大的發展潛力。

“我有必要提醒你們,封閉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我保證,你們會得到公平的對待,如果你們不同意,日後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當然,原則上會為你們劃定禁入區,但我不覺得你們會安於封閉。這就像小農經濟雖然自給自足,但也受到了自然的限製和威脅。我們都想生活變得更好。我並不是在威脅你們,這對我而言隻是是否開拓新航線的問題,大不了就當出來看看風景,我也不缺這點時間和能源。但如果你們過於固執,又恰好擁有一些可以應急的技術,有些種族不介意做一錘子買賣—當然,這是被逼的。

“在這個宇宙,我們需要彼此,我希望我們不是陌生人,至少是成為貿易上的夥伴—在生意上互相照顧,討價還價之類也蠻有意思。我更喜歡成為朋友,在這個宇宙中,我們可以知道前方就是彼此,可以知道我們並不孤單,可以圍在一起有說有笑,而不是望著星空,看遍所有星星,卻找不到一個同盟,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你低價搭船的人。生意不隻是生意,我喜歡和一個異族商人輕輕鬆鬆談完生意後,再一起休閑休閑,在穿過數十個光年後,還有人在等你,在遇到困難時,我們可以同舟共濟,共渡難關。我是想聯通你們,來促進彼此的發展。而一錘子買賣或奴隸化運作的手段和結果,我們大家都不會喜歡。那樣的貿易是對整個文明創造力的抹殺,所得到的利益也遠不如平等貿易,更帶不來友誼,得到的隻會是幸存者的仇恨與反抗。這隻會讓人耗費更多的精力,甚至拖住強製貿易的施行者。

“因此,我希望從中國開始,達成利於彼此的協定,然後再將合作推廣到全世界。我還希望,我們彼此能相互認同,成為真正的朋友。我希望你們能真正成為銀河係的一部分—我喜歡這裏。

“謝謝各位,感謝你們之中沒人拔槍。”他用一種非常不自然的姿勢鞠了一躬。

整個會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奈勒斯又鞠了一躬,在掌聲中退下場。

我收拾完設備準備離開,一名工作人員攔住了我:“你好,韓記者,有人想和你談談,請跟我來。”

聽起來沒有給我選擇的餘地。我隻好跟著他,被他帶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口。

我走進辦公室,辦公室裏隻有坐在桌後的奈勒斯(也可能是站著?),桌前擺著一把看起來挺舒服的椅子,奈勒斯的步行機放在一邊,似乎是為了讓我更加放鬆。桌上還有一張紙,紙上的醜字我認識,是我的。

“你好,奈勒斯。”拿到材料的時候,我就記住了這個異族的名字。我總是很難忘掉我感興趣的東西。

“中午好,韓楓。你看起來有點緊張,要不要喝點什麽?”

“水就行,謝謝。”豈止是有點,對此前的我而言,是無法想象和一個外星佬一對一對話的。

奈勒斯叫來剛才帶我進來的人,讓他給我搞些水,接著說:“坐吧,韓楓,我們可能要談很長時間。”

“謝謝。”我順從地坐下。

“這張問卷—你是完全遵照自己的意願填寫的嗎?”

“當然—我沒必要說謊。”

“非常好,我喜歡你的宇宙社會觀。現在,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願意在一條星際商船上工作。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在他說話時,我一直看著他的臉。隻有在麵對麵的時候,我才能看清楚他臉上的細節—這張臉棱角分明,即使沒有肉眼,也能看出一種沉穩的氣韻,讓人放心,兩塊植入物周圍都有一些褐黃色細紋,右眼周圍的有些紋路甚至有點泛灰。

“我想改變我現在的處境,擺脫現有的七零八碎,做出改變,我相信一艘能到達這裏的船不會太壞。我也相信,出去轉轉比留在地球有意思。”

“不錯。但你都不了解我的船。”

“我相信一艘能到這裏的船不會差。至少你作為船上的一員能如此生龍活虎,這艘船一定不會差。”

“猜得很對—事實上,我的船是銀河係最大最快的商船,還有能力開啟短期蟲洞。綜合而言,它是最好的,而且足夠舒適。”說著,他把自己拉到步行機旁邊,給出了船的投影。

看著就很好。

他接著說:“它有重力場—分區調節,你的艙室會是標準1G,過道是零重力—出門要穿維生服—你附近的鄰居所處重力場會和你相近,你會喜歡的。工作有時會在你的艙室,有時會在你可處的重力範圍內的分區中—怎麽樣?”

“聽起來不錯,很誘人。”

“那當然,我在船上花了大價錢—另外,你要是想調節自己艙室的重力,我沒意見。不過我們給你預設了1.2G的上限,我可不希望你把自己玩死。我給你配置了醫療機器人—地球人標準—你不說沒別人知道。艙內設施會在你簽訂協議後改裝,你也可以自己申請一些小改動,但最好在去地球的路上提—我不太喜歡找人順路帶東西。至於夥食,我保證你會喜歡的,不會引起不良反應,我們做過模擬實驗。”天知道他拿什麽做的。

“真是細致入微。”

“謝謝誇獎,畢竟—我們需要你。”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船上沒誰動靜特別大吧?”

“放心,船上動靜最大的就是我—我也不喜歡那樣的。所以說你基本同意了?”

“我覺得沒什麽是我不能接受的。”

他的語氣再次嚴肅起來:“在船上工作,危險隨時會出現在你身邊。看這兩塊植入物,一次是阿婁斯,熱熔槍;一次是卡莫,爆能束。我活下來的唯一原因是我的類大腦結構不在頭上,而在這。”他邊說著邊拍拍胸脯(我相信他是因為信任我才告訴我這些),“前一次是吃飯,之後我槍不離手;後一次是機器人,沒法指望信息須。而我損失過三十二個人,他們全都是真正的好人,全都回不來了。小艾其死的時候連通用語都說不流利。我不想出現第三十三個人,我也同樣不希望你死。我討厭死亡。”

我沒動搖:“記者照樣不安全,大家都一樣,總有碰上危險的時候。”

“這麽說,你同意了?”

“當然,但我得說好,我不會做任何出賣文明、出賣國家、出賣集體的事,我更不會損害我們文明的利益,這是我全心全意為你工作的基礎,否則沒搞頭。我知道你是個老油子,不然你活不到今天—你沒準有下流手段,要麽就是你太高尚,不然不會有人想殺你。我希望我、我所屬的文明會處在真正的平等上,沒人願意低人一等。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為了利益而出賣一些人,但我不會,我有我的原則。你平等對待我所屬的文明,你就會得到我的忠誠。我也知道我說了不算,但我知道我有把事情搞砸的能力,我甚至不知道你的話有多少可信。我清楚我不是你唯一的選擇,你大可以找一個隻為錢做事的人,明白?”

“那你會出賣自己的老板嗎?合法生意,不會違反你們地球人的法律。”

“當然不,合法貿易不是壞事。”

“衝你這份勁,你被提前升職了,但你免不了要打雜一段時間以便盡快熟悉我們這個係統。”

“怎麽可能?”

“你說我是個老油子,但我活到今天是因為我隻讓我真正信任的人得到真正的任用,我相信他們的氣節和嘴。有人殺我是因為我壞了他們的非人道貿易,而我讓他們的毒品隻能爛在倉庫裏。和你一樣,我也有我的準則,我不做讓我惡心的事。日後你會知道,我的名聲在銀河係是最好的,沒人比我更幹淨—我的船是軍用級的,全銀河係就這一艘商船能有這樣的速度,因為他們對我夠放心。連街頭的流浪漢都會把最幹淨的一片地讓給我坐,屁股底下墊著的都會是最新一天的報紙—如果有報紙的話—我的船是大,但所有人都樂意為我讓路使我先停靠卸貨,連警隊也不例外。我用我的人格、我的所作所為為自己贏來了別人的尊敬和憎惡。所以,你隻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好。沒準你會成為銀河係混得最好的地球人,隻要你本分,我永遠不會虧待你。而讓你的文明的利益不受侵犯,讓你的文明永不低人一等,那是我永遠的職責。我有這個能力。所以,你放心了?”

“是,但我記得你說有發生強製貿易的可能?”

“我嚇人的—誰搞這套,誰就是找死。銀河係不會有地方讓他立足。”

“我放心了。”

奈勒斯拿出用人協議。很快我們就談攏了。

“為什麽是中國?”我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你們夠強,而且野心不強,還有夠長的曆史,我很好借題發揮。況且,你們的曆史比歐洲幹淨。唯一的問題是被迫害妄想症,這個問題不大,隻要說服你們,讓你們相信‘我們是一路人’就行了,畢竟大家都喜歡有利可圖。沒必要告訴他們我對銀河係的理想,他們也不關心,說了也沒用。另外,你們的政府控槍足夠嚴格,不會有人突然拔槍,讓我能夠放心些。我不喜歡拔槍,更不喜歡死亡。你知道,死亡的威脅很難讓人接受。”

“到底是什麽推動銀河係走向聯合?我知道錢隻是借口和工具,這不是真實動機。”

“因為規則是活到最後一刻,不是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