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口莫辯
文/天降龍蝦
哎呀，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難道我就這麽一直跟你們這些審訊機器人徒耗下去，一遍遍地重複敘述那些事情，直到不確定多久以後，終於有人類審判員來和我交談嗎？我知道你們是極其智能、明察秋毫的，也知道你們會大公無私、嚴格按照偵訊規程行事的，但這就是問題之所在嗎？你們太遵守規則和邏輯了，以至於完全不會顧及自身的安危，前兩次審訊都是由於這個原因，才導致意外發生的。
對，那應該算是意外，起碼我更願意這麽認為，但那都是他們逼我做危險的事情才引起的，我事先已經明確告訴他們那很危險了，可他們為了驗證我的說法，還是要求我那麽做。是，任何人都會認為我現在無論做什麽事情，都完全不可能引發像那樣的事情，我也知道為了確保這點，你們甚至啟動了強化安檢方案，把我身體內外都掃描了一遍。也許表麵看來我現在不具有任何威脅性，但事實上我遇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好吧，我會再一次試著把整個事情說一遍，但能不能求你們把審訊實況轉移到別的地方保留一份？我實在不想下次再把這些重複一遍了，我上次想請求把審訊直接上傳至司法機關的，結果卻以不合程序為由被拒絕了。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權利，可是……唉，算了，但願這次我能控製得恰到好處，別再發生意外了。
如檔案上所寫，我是個極限作業的“時空捕手”。當然，這隻是我們這行對自己的一個美稱，實際上就是垃圾傾倒員兼能量回收船的駕駛員。就是開著滿載垃圾的無動力飛船，利用黑洞引力加速，在適當的時刻拋出垃圾，利用自身積累的速度和拋垃圾時的反作用力，還有其他一些我也不十分清楚的由黑洞造成的物理效應，就能讓飛船獲得很高的能量，返回人類世界。然後在經過動能回收力場的時候，把獲得的能量轉化，我們就可以領取報酬了。因為引力實質上是時空波動，我們就自認是時空波動能量的捕獲者了，簡稱“時空捕手”。
這行當本來應該屬於你們這樣的智能機器人的，可是有些黑洞附近有強烈的電磁活動層，別說電子構造，就是人腦都能被弄短路了。沒辦法，隻能由一些像我這樣沒什麽特別值得牽掛的人，又沒別的天賦，卻偏偏熱衷冒險和挑戰的人來當駕駛員了。這工作相當刺激，視界麵內外據說完全是兩個世界，雖然沒進去過，可在接近的時候就已經有強烈的時空相對效應體現了，在軌道底部多待一秒鍾，你就可能在收工的時候晚上一百年。因此就算掙錢不多，光靠儲蓄利息，我們也能算收入不錯的。
萬一遇上麻煩，軌道偏離過多，那就沒人知道你什麽時候能回來了。也許明天，也許直到宇宙熱寂，甚至沒準有可能是很久以前的某個時候。像我是運氣比較好的，按這個時空的鍾表計算，我已經超過兩萬歲了，可對我來說，機器人首次在圍棋上戰勝人類，還不過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你知道的，黑洞的領域裏，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事情。
拜托你一定要記住並相信這一點，因為跟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實相比，那些能用人類發明的理論解釋出來的情況，根本就不算稀奇。沒錯，我就是遇上了非人類的文明遺落的東西。
這東西不在我們這個世界裏，不在這個空間、這個維度，卻能夠與引力波和生命意識發生關係，並對這個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我並沒有主動去接近它，我隻是在路過某個時空節點的時候，偶然地被它接收，成為了它的操控者。我無法把它的操控權轉讓出去，或者至少無法轉讓給你們，我嚐試過，不行。好像它有一套自動識別合適的操控者的程序。
關於它是什麽，其名稱應該叫作“超維度實體能量轉換器”。具體解釋的話，大概可以這麽說，如果時空是水平麵，引力波是水麵上的漣漪，物質是漂浮在水麵上的氣泡，電磁力則是拂過水麵的輕風。那麽這東西就是一小片極薄的塑料板，既能隨漣漪漂流，還能穿透、或是破壞一切物體。製造這東西的原材料似乎是靠碾碎恒星獲得的，就我現在擁有的這個東西，大概需要毀滅數十個巨型恒星才能得到呢。
我知道，你們接下來肯定會問我是怎麽了解這些的。說起來很簡單，這東西有全套的內置說明書。這說明書大概是以某種類似柔性架構數據庫的形式編寫的，這東西你們應該很熟悉，用這種自適應邏輯環境的數據庫儲存的數據，可以很方便地導入到任何格式的應用軟件中。隻是那東西的說明書更加厲害，可以直接導入任意生物的意識中去。
所以，我知道關於這東西的許多內容，包括原理、維修、使用、故障診斷、專利保護、製造商、建議零售價……不過，其中的很多內容隻是直觀的概念，我根本找不到語言去描述，還有更多的內容屬於每個單獨的概念我都能懂，但連起來就是不能理解的狀態。目前我能夠告訴你們的重要信息就是，這東西的製造者是某個早於人類億萬年出現的，宇宙誕生初期就存在了的超級文明，後來不知為什麽消失了。這東西就是該文明的遺物。
關於該文明的消失，我倒是有一點線索，不是出自說明書。與這東西連接了之後，我就獲得了能直接感受引力波的能力，這種感受非常清晰，以至於我能清楚地“看”到黑洞周圍的時空旋渦。令我感到震驚的是，旋渦中赫然刻印著一道細細的裂縫。這感覺就像是在古老的石頭牆壁上，發現了深深的爪痕，即使隻憑本能也知道，那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損傷，而一定是某種極厲害的武器或恐怖的猛獸所為。
當時我很害怕，但很快就鎮靜了下來，能給黑洞造成億萬年不能消失的傷口的武器，即便是用我得到的這東西也是抵禦不了的吧，顯然那個古老的文明是在一場超級星際戰爭中毀滅了。然後我就開始興奮了，為自己這種……億萬年難遇的狗屎運感到興奮，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測試一下這東西是不是還能用。
你們應該知道，我所駕駛的那種無動力飛船的引力波帆，理想情況下也隻能將萬分之幾的引力波能量轉化成飛船動能。這已經是很好的了，大約兩萬年前我剛入行的那會兒，引力波帆的動能轉化效率隻有千萬分之幾，幾乎沒有軌道修正的能力，駕駛員能做的很少。但這東西，不僅能隨意轉化引力波能量，而且可自選檔位，最高檔的引力波動能轉化效率甚至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我可以隨時以近光速狀態飛行。
不僅如此，它還有刹車裝置，還是不浪費一點能量的充電式刹車裝置，這簡直就是一自帶電池和馬達的高級引力波衝浪板。
我的數學和物理知識不多，但我的曆史知識很豐富，確切地說兩萬年以前的曆史知識很豐富，是兩萬年以前我學到了很豐富的關於更早時期的人類曆史知識。我知道近兩萬年來，人類科技的進步速度與之前的曆史時期相比是持續下降的，因為我每次出航回來，都會利用休整時間充分體驗一下當代的生活。就算很多東西不太懂，但也能憑借人的經驗和感覺發現一些問題。比如，人類越來越懶惰了，什麽事情都盡量交給機器人去做。
是，你們是很聰明，也能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很好，甚至不斷做出有益的改進。但是，你們都是嚴格按照現有理論和既定的邏輯規則行事的，你們必須承認自身欠缺創造和發動變革的能力。
然而隻要有了這東西，人類的科技水平就不愁沒有進步了，這東西能給人類帶來前所未有的飛躍。隻要能把這東西帶回去，我就能名留千古！——我已經兩萬歲了，思想當然很古板！！
可是我太興奮了，興奮到居然忘了把飛船上的垃圾拋掉。當我利用那東西的力量從黑洞引力圈返回人類世界的時候，負責回收能量的電力關卡機器人，認為我涉嫌偽造飛船航行數據，因為按照飛船自動記錄儀記載的軌道數據，我載著那麽多垃圾是不可能回得來的。於是，最符合邏輯的推測就是，我因為某種不可告人的原因，修改了出航時間和航線，意圖冒充“時空捕手”混入動能回收力場，或許想要從事破壞活動。
這就是我第一次被捕的過程，不幸的是，第一次審訊我的太空安全保衛站意外被毀，我再也沒法證明自己根本沒帶任何破壞裝置，並且也沒有破壞意圖。
我明白，要證明我說的這些是真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展示一下那東西的存在。沒問題，可是要知道，對人類而言，讀過說明書跟上手操作是兩碼事。我在黑洞引力圈中已經熟悉了把那東西當作引力衝浪板的使用方法，可要控製它釋放出在刹車時儲存的引力勢能，我就很難把握得了，否則前兩個太空站就不會瞬間被撕得粉碎了。
也罷，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真的相信我所說的，但願有了前兩次的經驗，我這回能不造成意外損害。隻是，為防萬一，求你們把剛才我交待的那些東西的全息錄像拷貝一份交給我，因為在釋放能量的時候，隻有我和我周圍幾十公分範圍內是安全的。求你們了，我實在不想再重複這些了。
好吧好吧，我沒有權利，也不能違反程序，還有義務證實自己所說的。你們把傳感器準備好，因為我不確定自己釋放出的能量會不會過於微弱，不容易檢測。好，測到了嗎？這樣呢？再多釋放一點？
“轟隆！”
……
天啊，第四次了。你們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