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佐和她的魚
文/張瀟
1
瑪佐又夢見了自己在碧空中翱翔，風聲烈烈，從她耳邊劃過。她意氣風發，縱起鵬鳥伽陵，一個俯衝紮向地麵，就在她滿心歡喜正要拉升高度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鵬鳥的鳴叫漸次傳來，整個營地漸漸蘇醒，瑪佐不想起床，窗外的聲音一直在提醒她，今天是鯤鵬少年團的第一次正式飛行課。
對這些孩子們來說，今天標誌著他們鯤鵬騎士生涯的正式起航，意義非凡。瑪佐本應是他們中的一員，如果她的鯤魚也能順利完成化鵬的話。
“撲通”，在共生池裏，鯤魚伽陵似乎感受到了瑪佐的情緒，近兩米長的身軀上下翻騰，黑白相間的長尾也不停甩動，似乎借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乖孩子，別亂動。”瑪佐跳進水池，抱住伽陵，將自己的額頭抵上它的前額。伽陵發出嗚嗚幾聲，終於停止了撲騰。
這時，瑪佐聽到了門外傳來撲翼的巨響。
“古倫回來了！”她又驚又喜，濕著腳跑出門外。
不久之後，兩鬢斑白的鯤鵬騎士古倫俯身蹲在伽陵寄身的水池中，雙手托著伽陵的腮，並隨著腮片的開合一呼一吸，仿佛成為了巨大鯤魚的一部分。
瑪佐屏住呼吸不敢出聲，直到古倫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沒有任何問題，我從沒見過像這樣強壯的鯤魚。”古倫皺著眉，：“可憐的孩子，它和你一樣焦慮，卻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它的第二性征完全沒有開始成長。”
“我不明白，”瑪佐聲音漸漸哽咽，“一樣的食物，一樣的方法，每一個步驟都非常標準，為什麽，為什麽隻有伽陵……”
古倫拍拍她的頭，說：“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不讓人順心如意的事情，我知道沒有自己的鵬鳥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意味著什麽，但你必須勇敢麵對。”
“伽陵……可能永遠都無法化鵬，是嗎？”
“這我也說不清。”古倫攤開雙手。
如果連北冥星上最老道的鯤鵬騎士都無計可施的話，瑪佐想不出誰還會有辦法。
她隻能含著淚說：“我不想放棄伽陵。”
古倫點點頭沒說什麽。
在北冥星還從沒有鯤鵬騎士主動放棄過自己的夥伴。
2
鯤魚無疑是一種神奇的生物，他們能夠與人類共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在北冥星，每個孩子都會在12歲時領養一隻鯤魚，在隨後的三年裏，他們將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與自己的鯤魚夥伴之間建立起一種無形但堅固的情感牽絆。唯有這樣，當鯤魚開始變態發育，化身為巨大的鵬鳥後，鯤鵬騎士們才能將生死托付給自己的坐騎，任由它們承載著自己的身軀穿越風暴，遨遊這片世界。
當一個北冥星人失去成為鯤鵬騎士的資格，那同時也意味著他的生活將會被完全限製在自己出生的離島之上，永遠無法見識天空的瑰麗，遠洋的浩淼，以及其他離島的繁華景象。
瑪佐因為伽陵無法化鵬失去了翱翔天際的可能，而她的朋友丹卻從出生起就因為天生的而與鯤鵬無緣。
瑪佐以前隻是同情丹，現在則同病相憐。
“經驗主義並不可靠，不科學。”這是丹聽說了古倫的結論後說的第一句話。
“科學能治好伽陵嗎？”瑪佐不服氣。
“當然能。你難道不知道，鯤鵬最早並非自然的造物，而是人工調製的產品嗎？”
“可相關的技術早就在戰爭中遺失了啊。”
“科學的精神不該一起遺失。”
“你覺得你比古倫更了解鯤鵬嗎？那就幫我治好伽陵的毛病。”
“隻是認知的方法和維度不同，而且我這不是在幫你嗎。”丹說著，從被緊緊捆住的伽陵身上抽出滿滿一針管血。
“幹嘛抽這麽多！”伽陵一瞬間的痛楚，瑪佐感同身受。
“有好幾項實證要做，你放心吧，鯤魚最初被造出來的目標可是生物兵器，生命力頑強得很，這點血根本不算什麽。”
“少拿那些怪書裏的結論來糊弄我！”
“別鬧，那些可是科學史料。”
傍晚時分，丹來找瑪佐，眉頭緊皺：“實驗數據出了，來看一下吧。”
丹的小屋裏，瑪佐小心翼翼地躲過滿地亂纏的電線，看到了滿滿一桌的白紙和數字。
“這些都是什麽？”
“我采集了伽陵和其他三隻鯤魚的樣本，發現有些地方不對。你看這裏，除去因體形和成長年限影響帶來的偏差值後，和其他接近化鵬的鯤魚相比，伽陵體內的PH值偏堿性，而且電位也明顯偏高。連接了濾波接收器後，可以探測到伽陵體內正發出一個電信號。”
瑪佐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舉手打斷丹的滔滔不絕：“什麽電信號？”
丹伸出手，掌心中有一個黑黝黝的小東西：“我在伽陵頸部做了個微創手術，拿出了這個。”
瑪佐看著這棱角分明的小玩意，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
“不知道，明顯是人工造物，就是它一直在發出電信號刺激伽陵的腦部，我懷疑這是伽陵無法化鵬的原因。”
“那麽取出這個發射器之後，伽陵是不是就……”
“很難說，伽陵的神經被信號抑製了太長時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恢複。”
瑪佐呻吟一聲，跌坐在沙發裏，雙手捂著臉問：“是誰在伽陵體內放了信號發射器？”
丹敲了敲手裏的發射器，說：“工藝這麽精密，沒幾個人能做的出來，我懷疑伽陵隻是一個試驗品，這裏麵或許有更大的陰謀。”
“伽陵……”瑪佐喃喃著，她的鯤魚**著尾巴遊到了她手邊，發出嗚嗚地叫聲。
3
四年一度的飛行競賽是北冥星年輕人們最期盼的盛事。
瑪佐曾經也夢想著在競賽中奪魁，然後在千萬人的矚目下帶上那頂象征著最強飛行者的桂冠，但她現在能做的卻隻有遠遠地看著別人展翅翱翔。
距離丹取出伽陵體內的信號發射器已經過去了三個月，在這段時間裏，瑪佐的夥伴們陸續取得了合法飛行的執照，並為飛行競賽做了精心準備，而伽陵依然每日泡在永生池裏，一絲變態發育的跡象都沒有。
三年前的夏天，所有人內心都寫滿了對騎士生涯的向往，三年之後，隻有瑪佐一個人成了看客。
競賽開始的槍聲一響，年輕的騎士們都拚命催動**的鵬鳥，爭先恐後躍入空中。飛行競賽並非簡單的競速，而是關乎耐力、技巧、反應乃至於智慧的考驗。瑪佐忍不住想象自己正置身於空中，策動韁繩，指揮伽陵奮勇直衝。哦，這個關卡可不好過，需要熟練運用蝶形機動，下一個關口則要求鵬鳥的瞬時速度至少要達到每秒1.2標尺……
設身處地想象著自己在空中的表現，瑪佐忍不住熱血上湧，恍惚中一種莫名的自信在她內心中生長起來，她覺得自己到天上後不會比任何人差。
這時，一陣急促的嘀嘀嘀聲驟然傳入瑪佐耳中，這蜂鳴般的聲音在短短幾秒內傳遍整個天際，隨之而來的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與尖叫。瑪佐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天空中鯤鵬騎士一個接一個墜落下來的景象。
蜂鳴聲所過之處，不隻是天上的鵬鳥失去了控製，就連地上那些沒有起飛的鵬鳥，也失去了控製，它們以前所未見的痛苦姿態齊齊發出悲鳴，整個村落陷入一片混亂。
究竟發生了什麽？
丹忽然出現在瑪佐身邊，臉色白得像紙。
“是那個信號，它終於出現了。”
按照丹的推測，信號在這時出現，意圖恐怕不僅是毀掉這場比賽，更妄圖顛覆北冥星人賴以生存百年的生態環境。如果沒有鯤鵬，大洋與風暴將成為人類無法跨越的天塹，離島之間的來往將遭到永遠的阻隔。
“怎麽會這樣？”瑪佐茫然不知所措。
“我跟你說過，鯤鵬最初是作為生物兵器被製造出來的。這種兵器在開發之初，就被製造者在基因層麵上埋下了後門，以備不時之需。這道後門原本隨著戰爭的結束已經湮沒於曆史之中，可一旦被人抓住它們身體中預留的弱點，就能控製它們。”
“是誰在做這種事情？那個在伽陵體內植入信號發射器的人嗎？”
“沒錯，那隻是一次小的實證實驗，現在他似乎已經掌握了這門技術。”
“我們……能做什麽？”
“也隻有我們能做什麽了，跟我來，先叫上伽陵！”
“伽陵因為之前被植入了信號器，對這個信號的適應性要遠遠強於其他鯤鵬。現在所有鯤鵬都失去了行動能力，隻有它還能幫我們了。想要盡可能擴大這個信號的覆蓋範圍，對方可選擇的餘地非常有限，根據我之前的偵查，基本可以確定，發射器的位置就在藏龍瀑布下麵！”
“伽陵，出發了！”
北冥星的鯤魚，體長一般會生長到1.2米到1.5米之間，在那之後，就會開始變態發育，迅速成長為翼展寬達2.5米，堪稱空中堡壘的巨形猛禽——鵬鳥。
除了伽陵之外，北冥星上還從沒有出現過體長達到兩米的鯤魚，按照騎士古倫的說法，它體內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強壯得難以置信。
巨大的鯤魚載著少年與少女直奔瀑布而去，似乎也感應到了情況的危急，它一路上橫衝直撞，以強大的蠻力一頭撞開了瀑布後的鐵門。
劇烈的震動之下，瑪佐與丹被慣性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麵前，俯視著他們兩個。
“是你們？”蒼勁的聲音聽來有些熟悉，瑪佐抬起頭，看到了古倫騎士斑白的兩鬢。
“古倫老師！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們這群小毛孩子不會懂的。我們不能永遠寄居在這小小的七座島嶼上，必須要去開拓更廣闊的疆域，為此哪怕犧牲上百隻鯤鵬也在所不惜！議事會那群短視的家夥死活都不讚成我的提議，但隻要我能控製所有鯤鵬，就沒人能阻攔我了！”古倫露出前所未見的猙獰，猛地按下手中的按鈕，水中的伽陵慘叫一聲，身體上冒出藍色的電光，更迸出火花。
“不，伽陵！”看著焦黑的鯤魚在水中浮起，瑪佐肝腸寸斷。
“騎士與鯤鵬的命運是永遠聯係在一起的，接下來你們就去黃泉路上陪它吧……”古倫冷笑著舉起騎槍。
“等一下，我知道你對天池算法的掌握還不完全！我可以幫你完善！”蜷縮著的丹忽然高聲說。
“你居然知道天池算法？不愧是整天泡在圖書館裏的小怪物。”古倫猶豫了一下，抬起的手懸在半空。
然而就在古倫稍微鬆懈下來的一刹那，丹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將他扳倒在地上。古倫彈起一腳踢飛丹，可瑪佐緊接著撲了上來，一雙赤腳狠狠踩在他的小腹上，差點將古倫的膽汁都踩出來。古倫痛叫一聲，一把抓住瑪佐**的小腿，將她摜在地上，兩人翻滾著來到水邊。然而兩者力量上的懸殊差距讓他很快控製住了局勢，他翻身將瑪佐壓在身下，“啪”地一個巴掌扇了下去。
瑪佐無力地癱倒，嘴裏喃喃念道：“伽陵……伽陵……”
就在古倫拾起騎槍，試圖再次行凶的時候，瑪佐心中，某種心靈相通的感覺驟然複蘇，她的眼中先是捕捉到水麵上一朵巨大的浪花，而後是古倫背後，一對前所未見的巨大羽翼遮天蔽日般張開。
巨大的白影衝天而起，巨翅輕而易舉地擊飛了古倫。瑪佐看著那似曾相識的雪白羽翼，涕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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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古倫的是無限期的監禁，以及議事會後續的判決。
丹成功停止了古倫的電波，並提交了他對反天池算法的初步研究成果，獲得了議事會高度的稱讚和全力支持。這個在大家眼中素來怪異的男孩頭一次享受了風光無限的待遇，不過很快他又埋頭鑽進了自己的白紙堆裏。
而瑪佐和伽陵，她們正享受著遲來的飛行之樂。在電波對鵬鳥的影響完全消失之前，她成為了天空中唯一飛翔的騎士，伽陵雪白的雙翼承載了她全部的自由、意誌和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