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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潮車上,鍾漁閱讀著她準備的脫口秀材料,冷汗直流。

周潮細長的手指輕輕敲打方向盤,看著前方紅燈道:“以前大家都感受到了,隻是不如現在這麽明顯。尤其是我們這一代人開始成為社會力量的先鋒,疲軟就暴露了。不久前我覺得好笑,那些什麽治療男性病的老中醫,真有人會去嗎?沒想到這東西對於你們男人是這麽重要,這方麵不行造成心理疾病、生理疾病,乃至對性格都影響巨大。”

鍾漁不服道:“你們女人不一樣嗎?”

周潮看著自己的紫色指甲,牽了牽嘴角:“也許吧。不過你也知道,女性比男性更能承受疼痛。現在看來抗病性也要強不少,雖然這還未經過驗證。至少我們不會因為沒有性而生活失意,我們連你們的那份鍋也背起來了不是嗎?隻是,女人也是人啊……”

鍾漁不言,看著窗外。

男性應該代表力量,如今卻大都萎靡,麵對有些迎麵而來的咄咄逼人的女性目光都是躲開來。女性則仿佛再度分裂成出兩個性別,有的女孩溫文爾雅,有的女孩豪放大膽……如果不需要**的話,女人還需要男人嗎?他不由得想。

車子在一處豪宅停下,鍾漁仰起頭,看著眼前巨大的別墅。

周潮熟練地摁動手中電子鎖,大門緩緩朝內打開。

她帶頭走了進去。

給鍾漁倒了杯茶,周潮則盤著雙腿坐在沙發上喝著一杯白水。

“是不是有很多疑問,為什麽會請你來?為什麽我又會做出那麽瘋狂的事?稍等……”

周圍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整個屋子仿佛將時間調到了日落,看起來都是霧蒙蒙的一片。

過了大概十幾分鍾,輕輕的音樂響起。竟然是特雷西亞的歌聲。在牆上出現了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男女。

“看著我。”

鍾漁轉過臉來,又迅速移開。

周潮頭發披散開來,眼睛裏閃爍著某種期待。

她一把將他推倒在沙發上,輕輕道:“很辛苦吧。”

看著鍾漁毫無反應的瞳孔,周潮眼帶憐憫。

“仿佛身體裏本來有一口井,現在卻被鎖上,沒有鑰匙能夠打開。我丈夫是這麽跟我說的。”

“記得我們第一次嗎。那時候我本以為是你過於緊張……可我一連和幾個男人談戀愛都是這樣。我知道,那不是偶然。”

她摸了摸牆壁一個地方。燈光恢複,黑夜退散。

“我是和我很喜歡的一個男人結婚的,他什麽都好,也很樂觀……我想要幫他找回男人的信心,卻怎麽都不行。以後,這種事不應該再繼續。與其用巨量物資養活一堆廢物,不如跟隨進化的腳步,篩選出真正能夠應對更難預測的未來的人。”

她歎了口氣。

鍾漁突然想到剛才的歌聲,失神道:“特雷西亞!特雷西亞!是你抓走了特雷西亞!”

周潮雙手交錯在膝蓋上,幽幽道:“鍾漁,你忘了嗎?我才是特雷西亞啊,那不過是一頭鯨魚罷了。”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帶走特雷西亞?還給我,你還給我!你是瘋子,你投放病毒毒害新生兒,你這是反人類!”

鍾漁眼睛都充血了,整個人猶如一頭暴怒的野獸,坐立不安。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反人類?我不是人嗎?還是說,你以為這種事我能夠獨自辦到?你錯了……這是大多數女性的意誌。”周潮站起來,“至於你的鯨魚。維納白鯨壽命很長,不過如果一旦被圈養,反而會因為活動範圍縮小而壽命縮短,幾乎都隻能養八年以內。你知道為什麽嗎?”

看著對方冷靜的臉,完全不像才**過自己的樣子。鍾漁沒來由地覺得眼前女人有一絲冷酷,仿佛是一個正冷眼看樣本的醫生。

“因為它們會很痛苦。”

周潮摸了摸牆壁,上頭影像一變,正是維納白鯨被人圈養在巨型泳池裏的樣子。

“誰也受不了的,每過幾天的活體提取腺體……”

她走到鍾漁麵前。

“你的特雷西亞已經不幸去世。它太年輕,無法承受疼痛和孤獨。”

鍾漁雙眼一花。

他終於明白周潮那句“補償”的意思了。原來就在那時她就認出了維納白鯨,當即就決定將特雷西亞帶走。

“不過你也不必過於傷心。它的死為我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資料和數據,我並不是像其他人那樣用它取樂。一切都是為了研究。我已經基本確定,退化的這部分男性已經沒有了恢複的可能。確定了這一點,我們的洗牌計劃才能夠確定是否進行。”

“讓你過來,既是希望能夠和你再次相遇,也是對你說對不起,你對我而言很特殊,我不想你傷心,也不想瞞你。”

鍾漁推開她憤怒道:“你就是這麽對我的?以見老朋友為借口嘲笑!瘋子!”

“不,我是碰巧。其他海域幾年來都沒有找到維納白鯨的影子,太稀少,而我恰好知道你就在那附近,於是就想到去見個麵,沒想到機緣巧合。”

周潮說得慢條斯理,裏頭有感觸有嗟歎,卻沒有歉意:“你若真為了它好,就應該早早告訴保護機構。你沒有。”

她的雙眼紮入鍾漁內心最不可告人的角落。

“你已經明白維納白鯨的珍貴了吧。它不僅能夠演奏出美妙的音樂,遠超其他動物的聰明和好奇,以及那讓人欲罷不能的……欲望。維納鯨魚並非天然,而是深海白鯨遭受汙染輻射後變異的一種,所以極其罕見。它腺體裏有能夠催發人情欲的物質,雖然還不清楚其中的具體成分,散發出的氣味卻能夠讓男性短暫恢複功能,這就是它遭到嚴重捕獵的原因。這是一種欲望之鯨……”

她看了眼鍾漁毫無變化的瞳孔。

“我看到地上、**和牆上的那些痕跡了。每一個夜晚如果它出現,你就能夠順利滿足地睡去……”

“不……不是的,我隻是喜歡它唱歌!”

鍾漁語無倫次道,雙眼失焦。

“雖然夜很黑,但我還是看到了哦。你麵對一頭鯨魚有了反應……”

對方的話仿佛一把巨錘,將鍾漁擊倒在地。透明**從眼角不斷流下,他癱軟在地上,仿佛一隻失去尾巴的流浪狗。

在內心那個陰暗的角落裏,是一幅幅過往的畫麵。圓月下,鍾漁對著特雷西亞釋放男人的壓力。聽著它的歌聲,想象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妖,短暫忘記自己病態的罪惡……那就是他最不可啟齒的片段,他無數次想要忘記,卻又記得那一刻是多麽邪異與美妙。那夜和周潮出奇地順利,都是拜特雷西亞所賜。這就是為什麽他可以在上頭待上八年,每一個假日都不想用掉,都是為了能夠見到特雷西亞。

一旦嚐到美味人就無法忘記,哪怕飲鴆止渴也不顧一切。

周潮看著地上猶如軟泥的男人,歎了口氣。她本是為自己敗給一頭鯨魚而感覺不舒服,可看到眼前的人如此淒涼和軟弱,隻有深深的憐憫。比起女人,你們男人又有什麽可驕傲的呢?

特雷西亞,特雷西亞。

鍾漁蜷縮一團,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仿佛失去心愛之物的小孩。

特雷西亞到底僅僅是一個名字,還是眼前男人留給自己的幻想,抑或是留在身體裏的某種逝去衝動的代號?

警車的鳴笛越來越清晰。

周潮閉上眼聆聽,希望特雷西亞留下的歌聲能夠給自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