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中的人 1

下了車,出了站,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透過防毒麵具,我發現自己被“雲海”包圍。它們是有層次的,上下起伏,活水一樣在流,帶著淡淡的焦黃色,有點像紅糖粉,混雜了水汽,氤氳嫋嫋。

“怎麽走?”我有點發蒙,來之前我在網上查了很多攻略,為表現自己的可靠和能幹,下了決心絕對不問林姝這個本地人。

真正置身其中,方向感的迷失讓人覺得不安。

林姝竊笑:“怎麽樣?見識到了吧?”

我查看測量儀,汙染指數達到1500峰值,指數破表,完全不是我們活在指數為200區域的外地佬可以理解的。

“現在有兩個選擇,公共單車或者地鐵。”林姝比畫道,“喏,往前就是公共單車站點。”

她帶我不緊不慢往前走,不時看一看腳下。我這才注意到地上原來有紅色引導線。

公共單車是一種四人腳踏車,前有霧燈。此時前座上已經有了兩個人,和我們同樣戴麵具,衝我們擺手:“走嗎?我們去東門方向。”

林姝說:“不了。”

“以前我讀書的時候還沒有四人車,都是單人車。上麵必須裝一個鹵素燈或者霧燈,這樣才能上路,身上還得穿反光馬甲,醜是醜,不過有用。”

林姝饒有興趣地說:“你肯定不知道,我們單車都有限速的。隻能在10以下,不然就要被警察叔叔開罰單。超速的好多都是學生,大家天天埋怨交罰單。”

到達地鐵口我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霧霾沉沉,沒有任何可能消散的跡象,它們在西城盤踞超過二十年,已然成了這裏的一部分。

地鐵上眾人都掀起防毒麵具,如同執行任務返家的士兵,我感覺似乎重返人間。

西城人和我常見的人們不太一樣,麵部白淨很多,看起來斯斯文文,大概是由於長期遮蔽皮膚很少日曬的緣故。

地鐵乘客都專心地看著手機,臉上透出一種奇異的寧靜。

不像在南江,人人都很急,急著上班,急著回家,急車太慢,急自己永遠跟不上物價,恨不得自己腳下有風火輪。

今年一月,我被老師安排去接一個新員工,據說是超級學霸,從很遠的城市過來。

她從機場出來,左顧右盼,我估摸是她,便走上去說:“林姝,我是李夏天。”

她轉過臉來,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我想,或許是個大小姐。

她皮膚白、細膩而且保養得很滋潤,眼睛明亮,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元氣滿滿的美麗。

打車到三環路時堵車,我決定下車轉BRT,全程她都看著窗外,似乎對陌生城市充滿好奇。

“您坐這裏。”她突然站起來,猶如一個熱情的小學生攙扶一個老人家強行讓人坐下—明明我們已經坐在倒數第二排,不必這樣的。

我也隻有站起來。

我和她肩並肩站著,拉著扶手,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裏左搖右晃。

後來我才知道,她所住的西城公交車早已被取消,地鐵也一度停運過,導致當地人不得不以單車代步。

驟然看到狹小空間裏這麽多人,她有點興奮。

西城削減了地鐵,隻剩兩班,為減少交通壓力,城內東南西北四個區按照周期上班,東區最早,七點上班,南區遲半個小時,西區再遲半個小時,北麵就是八點半上班。如此一來地鐵就不會很擠,可以將每天的人流分散開來。

下班也是如此。

我和她熟悉起來,是因為臨近下班她在看一本打印的小手冊—《南江市進城手冊》。

看得我嘴裏的咖啡都噴到了顯示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