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宮小分隊

初抵月球時,我被分在環狀山群的第四高地。這裏有塊突出平台用以固定設備,下麵就是月海風暴洋。照任務指示,我們將在這裏從事三個月的數據測量。過程說來複雜,其實不過是勘探與預警,查看地質是否穩定,能否作為人類聚居點。

“今天工作結束,現在交給自控係統,下班下班。”名為瑪多的女孩拍掌道。

她是我們隊長,年僅二十歲,褐色長發,有獅子貓一樣的小巧鼻子和狡猾的雙眼,得上頭各位首肯,率領我們野外獨立作業。在我眼裏,她最大的特點就是話特別多,尤其是下班後。她常說什麽“哪個地方樂子都得自己找啊”。

“來來,give me five,老黃你輕一點啊!”

“你們打牌嗎,德州撲克鬥地主橋牌我都會哦。”

“你們要下棋嗎?”瑪多湊過來。

我說還是算了。在精於計算的老黃麵前我基本毫無招架之力,哪怕用公家裝備計算作弊也贏不了。

於是我和老黃雙目相對,瑪多無聊地數星星。

猜字遊戲、抓烏龜?都不行,在老黃麵前,這些遊戲就是敞開的金庫,予取予求,我和瑪多加起來也不夠玩的。

“不如玩大冒險。”瑪多建議用豆子來做賭。

假如不願意說被人提出的問題,就得交出一罐豆子,鷹嘴豆可是手裏最好的食物。賭博自然就有它的樂趣。

我們弄了個0-9的轉盤器,轉誰誰說,三人中我是0到2,老黃3到6,瑪多是7到9。為什麽要這麽選,因為老黃豆子攢得最多,能者多勞。

老黃反對,被駁回。

第一個被抽到的是我,問話是老黃,他想了半天。

“說說牛頓與麥克斯韋的電磁理論及其優劣點。”

我這個記得清楚,倒背如流。

瑪多卻不滿意:“不是這麽玩……要問就問比如你有幾個女朋友啊,為什麽沒結婚啊,整容過沒有,組裏最討厭誰,有沒有暗戀過老師,或者和其他新人類超友誼關係……”

結果下一個她就被抽到,又是老黃問。

“你組裏最討厭誰?”

不愧是計算專精新人類,抓重點真不是蓋的。

瑪多忍痛交出一罐鷹嘴豆。老黃的金屬手指握了握,放入身後的個人旅行袋裏。

這隻是開始,瑪多成了答題機。不知是運氣問題還是老黃做了手腳—想來以老黃的作風,欺負比自己低級別的計算者是毫無興趣的。

“你暗戀過女老師嗎?”

“我喜歡男人。”

“整容過沒有。”

“沒有!”

“初吻是什麽時候?”

“你以前有沒有偷拿我們的鷹嘴豆,我都看見了你還拿?”

……

瑪多筋疲力盡,一臉失敗者的愁容。隔著透明頭罩,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也是這種時刻,才覺得她符合二十歲的年齡。由於我正在學著讀詩的緣故,看著她有點微微出神,腦裏想到了那些故事裏流連河畔的憂鬱少女。

“廣寒宮計劃具體是怎麽回事?”老黃問。

“不過是檢驗新人類的可信程度而已。這事所有隊長都知道。”瑪多臉色不變,坦然說著。

“測試好了嗎?”老黃的電子眼轉動不停。

瑪多拍拍身上,站起來。

“誰知道?不過有的已經猜到了,再說這事也沒有強行要求保密。在我看來,我們這些隊長首要因素並不是自身有多強的知識技能,這些新人類都會更強……大概是交流和凝聚的才能吧。”

原來我成不了隊長,是因為交流能力不合格。我默默傾聽,心想廣寒宮不過是一個選在安全模式下的測試。若有問題哪怕在這裏爆發衝突也無所謂,沒有問題則是皆大歡喜。

“但是現在變得不同。探測出月球似乎還真的能容納人類生存,因為這裏的土質、能源、深層礦石……就是說變得弄假成真了。”瑪多攤手。

“那我們會在這裏多久?”我問起亟待知曉的關鍵。

瑪多手指隔空於下麵月海上畫了一個圈。

“至少,要第一個居住點建立。而不是現在的幾十艘飛船組合成的營地。咦?紅色預警。時間到了,前方發來月潮報告。找掩體,注意防護,設備固定,套上保護層。”

我們一肅,各自把保險繩拴在腰間,與固定在地上重達兩噸(月球質量)的設備套在一起。而這時腳下的大地已經開始高頻率震動。

月潮時間有些飄忽,有時隔一周,有時連續兩三天。和月球本身、太陽、地球之間的引力有關聯,具體成因與計算公式還不能完全確認。之所以叫月潮,因為和潮汐頗為相似。

但對我們這些親曆者,這就是一次—“蹦極時間!”

瑪多驚叫一聲,帶著興奮的驚喜。

電流雜亂聲刺激著聽覺,我感覺如被氣錘擊中背部,腳下像產生了上衝氣流,仰天騰飛而起。冥冥中似有一隻手,就像抓扭蛋一樣,將我們提起來仔細端詳,身體不由自主地向著太空飛去。回頭望去,無數根繃得筆直的保險繩讓我們看起來就像節日氣球。

不遠處,在碎石塊中遊泳般劃動雙手的自然是瑪多。她正享受著月宮遊樂場免費的刺激。

另一個蜷縮成一團、像豆子罐頭形態、雙手抱膝護住頭部的是老黃。他依舊保持冷漢本色,一切以精準安全為主。

我想到才讀的詩:

去吧 摩西

在遙遠的地方埃及告訴年邁的法老讓我的人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