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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單家的門鑰匙,雷宇便帶了自助遊手冊和地圖去找這城市的各種科學機構。他等不到出租汽車,就沿著虎門巷一直朝東北走,直到看見出口處友誼路那邊的印刷廠。巷子的地形緩慢地升高,他竟然爬得氣喘籲籲,心說不服老不行啊,的確是隻能再工作這一次。自己和那些牆壁上寫了大大拆字的老屋子一樣破敗了。但是新的建築就樣樣好嗎?城市裏所有新建築都因為油漆質量上的缺陷,在每天必來的雨水浸泡下褪了顏色,顯得十分頹廢。不知道城市本身是不是也頹廢了。但頹廢其實與他無關,他隻是來找一個人而已。

自己隻是這城市的一個過客,雷宇想。城市中的人生生死死、悲歡離合每時每刻都在上演著,他們無法擺脫。而他可以,因為他與城市毫無瓜葛。他為自己43個小時後可以抽身而去興奮,吹起口哨。細細的哨音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裏回響,配合著他的腳步,竟然有幾分情調出現。

此刻雲散盡了,灰白色的太陽並不耀眼,但城市的溫度一下子就提高了2~3度。他的額頭開始滲出汗水,不得不順著牆壁蔭涼的地方走,並且經常停下來讓自己的體溫恢複正常,以便健康跟蹤卡顯示正常。巷子突然之間變得十分漫長,似乎總也不能走到盡頭。他停下來不僅僅降溫,還要消除內心的懷疑—一來處已經隱藏進拐彎的空間中,去處卻還未得見,窄小的巷子仿佛一段弦,要將他卷曲起來拋擲。

他從來沒有想過弦的實質。對已經公論的事實從來熟祝無睹,這是“入”的共性。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利用真相,讓自己感覺舒適。對於一個流浪在時空之間的殺手,最大的舒適就是徹底結束這種流浪。但這不過屬“人”的思維結論而已。他其實也是一段弦,被時空之手隨意拋擲,遇到合適的場所就舒展開創造自己的世界。

印刷廠的大門洞開在馬路對麵,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油墨香氣。不斷有人出入的門以及門兩側盛開的紅白色夾竹桃,都證明了這段時空的穩定性。雷宇舒緩神經,擦拭臉上的汗。油墨的味道消解了他思維節點上的障礙,他清晰地聽到大腦中那任務時鍾呆板的“嘀嗒”聲。

旁邊有人叫喊:“冰粉,冰粉,消暑解渴,味道好嘞——”雷宇沒聽過這麽稀奇古怪的食品名字,問那人:“冰粉是什麽?”“冰粉嘛,一塊一碗。”那人答非所問,繼續他的吆喝。雷宇看他插了“冰粉,消夏一絕”旗子的小車,車上玻璃罩子裏擺放了數個花花綠綠的瓶子。所謂冰粉,是褐色的半透明膠狀物質,被盛放在潔白的搪瓷臉盆裏,極有彈性毆京爽的樣子。

“來一碗?”小販的黑色T恤上印著大大的“築”字,臉膛被曬得赤紅。雷宇點頭。這奇怪的食品吸引的與其說是他的味覺,不如說是他的好奇心。

小販頓時來了精神,變戲法似的取出一隻塑料碗,舀了一勺冰粉,加葡萄幹、果料碎、芝麻、冰紅糖水,插了一把塑料勺,寶貝似地捧給雷宇。“好吃呢,包管你還想第二碗。”

膠狀物質入口即化,雷宇捉不到它的蹤跡,齒間留存的都是紅糖水的味道。這大張旗鼓的冰粉竟然是個空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