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文的便利店

基因也瘋狂

米澤

馬爾文的小便利店,位於一條相貌平凡的街道的“腰眼”處。

在他的小店兩側,並排著一些麵積相同的店鋪,掙紮在關門停業的懸崖邊緣。馬爾文的小店左邊,是一家兩元商品店,各種廉價日用品隨意地堆疊在一起,門口的一對劣質音箱一刻不停地在聒噪著:“跳樓揮淚吐血剜心剔骨割腎大甩賣!本店因經營不善,所有商品一律兩元一件,一律兩元一件!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這家店當初一開張就開始播放這段錄音,仿佛店老板天生就在做虧本生意似的。

便利店的右邊,則是一家通信產品店,門前掛著一個白板,上麵羅列著一大堆“吉祥號”。但是在這堆手機號中特別出挑的那些號碼已經十分遺憾地被畫上了一條濃重的黑線,表明它們已經令人惋惜地“名花有主”了。

馬爾文的小店夾在這兩個招搖的店鋪之間,就像被兩個高年級大哥哥架著的小鼻涕蟲一般柔弱而無趣。假如你在路過他的便利店時一時心血**,決定進去買瓶飲料或者一份報紙什麽的,你多半會怏怏地走出這家貨物貧乏的“便利店”,並憤憤地決定再也不會光顧了。

通常在你如旋風般離開這家便利店的時候,坐在收銀台後麵的馬爾文甚至懶得抬起頭來看你一眼,這更加堅定了你再也不會回來的決心。而這也正是馬爾文所期望的結果!

馬大老板之所以耗費白天大把的時間坐在櫃台後麵,是在等待他的那些“真正的顧客”光臨,而絕不是在等待像你這樣走起路來口袋裏幾個硬幣叮當作響的過路人的!

“真正的顧客”是那些真正奇怪的人。他們百無聊賴地從晚報、時報、電視報等報紙副刊上的豆腐塊廣告專版上浪費了幾個小時,在詳細地瀏覽完“征婚”“招聘”“招租”“轉讓”等版塊之後,終於千辛萬苦地看到了“家政”版塊。然後,在一大堆“專業疏通下水道”和“挖牆洞、清洗油煙機”的廣告之間,看到了一則真正能夠吸引他們注意力的廣告。拇指大的黑色方框裏印著一行字和一個電話號碼,那一行字是:“改變自己,改變人生!”

馬爾文堅持認為,能看到他刊登的廣告的人絕對都有些奇怪,而真正給他打來電話谘詢的人,則絕對不正常。越不正常的人,就越是他要找的人!

把自己的聯係方式放在報紙上肯定是會有一些不良後果的。馬爾文現如今每天都能接到兩三通無聊電話和七八條詐騙短信。但是,也有一些“真正的顧客”會直白地問他如何才能“改變自己,改變人生”,而他則會把自己便利店的地址告訴他們,讓他們親自上門來麵談。

這天上午,被馬爾文編號為“9F21”的“真正的顧客”一臉警惕地走進了便利店。他狐疑地掃了馬爾文一眼,正想轉身離去,卻被馬爾文那雙熱情而又堅定的眼睛給吸引住了。

“王先生?”馬爾文問。

“9F21”像所有第一次來到便利店的“真正的顧客”一樣不置可否地沉默著。

“你好。”馬爾文伸出了他的右手,“我就是馬爾文博士。幸會,幸會。”

“9F21”一邊和馬爾文半心半意地握手,一邊環視著這家寒酸的便利店。

“請這邊來。”馬爾文沒有鬆開“9F21”的手,拽著他向裏麵走去。他在雜誌貨架的底端摸索了一會兒,挪開一本泛黃的“人體攝影鑒賞”,扳了一下某個開關,整個書架移開了,露出了一道暗門。同時,便利店的自動卷簾門緩緩落下了。

“9F21”跟著馬爾文走進了暗室,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一台巨大的服務器立在牆角;一個細長的液晶顯示屏掛在牆上,上麵跳動著各種古怪的彩色幾何圖形;精致的全金屬辦公台上擺放著一個雙螺旋基因模型,它不停地旋轉著,散發著淺綠色的光芒;一張充滿了科技感的巨大躺椅緊貼著北牆,各種小燈和機械臂散布在躺椅的兩側;室內的每一塊地板磚都是一個發光的屏幕,閃動著不同的色彩。

馬爾文頗為學究氣地點了一下頭,表示他對“9F21”的吃驚早有預料。

“你也知道,王先生。”馬老板的聲音裏充滿了一個不被主流社會認可的科學家的悲傷口氣,“那些真正管用的好玩意兒,可不是在什麽家樂福、沃爾瑪能買得到的。”

“9F21”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臉上的表情就像發覺自己被外星人劫持了一樣古怪。

馬爾文用右手打了一個響指,他背後的液晶顯示屏上的奇怪圖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9F21”的三維頭像在不停地旋轉。在頭像下麵,則是“9F21”準確的身高、體重、血型等數據和一堆亂碼。

“9F21”盯著液晶屏看了半天,終於說話了,“為……為什麽你會有我的身高、體重還有血型這些數據?你調查過我?”

馬爾文搖了搖頭,神秘地一笑,“在這之前我們根本就沒見過麵,我怎麽會知道你的信息呢?這些都是你走進來之後,我的這些儀器測出來的。”

“好了,”馬爾文見“9F21”還有話說,便轉移話題道,“時間有限,咱們抓緊切入正題吧!先生,您有什麽需要改變的地方呢?”

“我還以為是‘心理谘詢’之類的玩意兒呢!”“9F21”將信將疑地說道,“你先給我說說,你能用什麽方式來改變我,從而改變我的人生呢?”

“很簡單,改變你自身的基因!”馬爾文幹脆地說道。

“改變……基因?”“9F21”現在的表情,可以說是“難以置信”這個成語的確切含義的上佳表達。

“沒錯,就是改變基因。通過改變基因來改變你,才能夠真正地改變你的一生!”馬爾文雙眼炯炯有神,“改變了基因,你才徹底地改變了,明白嗎?無論你去美容、健身,還是參加成功學講座,你所獲得的改變都是有限的,你之前的生活是什麽樣,之後還是什麽樣!可是我能夠通過我的方法來改變你的基因,從而真正地把你變成你想成為的人!”

“9F21”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過了半晌,他緩緩問道:“既然你的方法這麽好,你為什麽不采用更加光明正大的經營方式呢?”

“光明正大?”馬爾文的唾沫星子肆無忌憚地噴了出來,“告訴你個真理,朋友,隻有騙子才會‘光明正大’地去經營他的事業!而我們這些實實在在做好事的人,卻隻能偷偷摸摸地去拚搏,期待著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支持!”

“9F21”梗著脖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是一個科學家,可是卻遭到了上司和同行的排擠,被踢出了那個所謂的專家科研小組。我在我們這一行裏做出了真正的突破,但是沒有人認可我的成就!為什麽?因為,他們一旦認可了我的研究,就證明了我比他們強!你要知道,大多數人認為‘自己比別人強’可比‘別人的成就是真的’要重要多了!”

馬爾文從桌子下麵提上來一個鐵籠子,他打開鐵絲網的門,把裏麵的一個動物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9F21”的麵部表情對“難以置信”這個成語又有了更深層次的表達。

這個動物是一隻貓,或者說曾經是一隻貓,一隻奇怪的貓。

這隻長著狗的耳朵、雞的大腿和富貴竹一樣的綠色竹節尾巴的貓,張開嘴叫了一聲。

“9F21”分明聽到了一聲驢叫。

馬爾文又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一盆花草,放在了“9F21”的麵前。

這盆花的葉子上長滿了黑色的毛發,拳頭大的花朵衝著“9F21”莊重地點了一下頭。然後,這朵花把頭扭向一邊,活脫脫就像一個**娘一般搖動著肢體。

馬爾文愛惜地看著這隻七拚八湊的貓和這盆憂鬱自戀的花,輕晃著腦袋感歎自己的鬼斧神工。

“你的這種方法……”“9F21”咽了一口唾沫,“會不會有什麽可怕的後果呢?”

“有一個明星,可能你認識他,就是前一陣子最火的情景喜劇的主演之一,那個機智風趣的爸爸,他來我這裏之前是個可悲的小劇務。從我這裏接受基因改造之後,他的命運徹底改變了。昨天他還給我打來一個電話,希望我能徹底解決他的謝頂和脈管炎問題。”

“還有一個從政的,之前缺乏一點在官場裏混的靈氣勁兒。他也是帶著試試看的想法來我這裏的,我給他的基因當中融入了一些政治家必需的東西,現在他已經是我國最年輕的政治明星之一了!”

“這個小夥子,”馬爾文指著屏幕上出現的一個年輕人,“以前的窮光蛋,現在的鑽石王老五!再看這個性感的女人,73歲!還有這個孩子,今年的世界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第一名,來我這之前被很多人認為是一個智障兒……”

“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馬爾文眨了眨眼,曼妙地轉了一圈,“我以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人!”

“馬博士,你能大概說一下你如何改造我的基因嗎?我從沒聽說過類似的玩意兒……”“9F21”小心地說。

“這很簡單。”馬爾文鎮定地說道,“基因的嫁接與融合,本身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過程。你是你父母的基因融合後的產物,你基因中的信息決定了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發現了一種媒介,它可以攜帶著基因信息進入你的細胞,改寫你的基因信息,實現我預製的基因信息和你原來的基因信息進行完美的融合。最終,你將成為那個你想成為的人!”

“9F21”舔了舔下嘴唇,兩眼放光地道:“馬博士,如果我想成為一個能讓老婆各方麵都滿足的男人,需要花多少錢?”

馬爾文看著坐在對麵的“9F21”,他那張看起來肉肉的臉實在是太圓了,就像是用圓規畫出來的一樣!

馬爾文笑了,“我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賺錢。我的目的是想讓那些對改變命運感到絕望的人能通過我的工作而實現夢想!在我看來,把一個失敗者塑造成一個全新的成功者是我最快樂的事。然而問題恰恰出在這兒了。你想,如果每一個人都能變成一個完美的人,這個社會哪裏還會有高低貴賤之分呢?所以,政府和我的同事都不允許我這樣幹,而社會上已經存在的成功者們也想方設法地要除掉我!於是,我隻能躲在犄角旮旯兒裏默默等待著有緣人來我這兒,給他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馬爾文說完這些後,從桌子上的紙抽盒中抽出一張麵巾紙,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9F21”跟著也抽了一張紙,響亮地擤了一把鼻涕。然後,他發現這張該死的麵巾紙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堅韌。

“抱歉,”馬爾文說道,“兩元店買的,不怎麽好使!”

“難道,改造我的基因不要錢?”

“不要錢是不可能的,但我隻收成本價。總費用是1萬元,治療結束後交30%,剩下的70%則在你確信自己變成了想變成的人之後再付給我。”

“9F21”咬著下嘴唇沉默了。他額頭上的汗珠閃爍著遊移不定的微光。

“如果你不打算改變自己,今後繼續與那些倒黴日子相伴,整天心情沉重地混吃等死……”馬爾文憐憫地看著“9F21”說道,“那我看咱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那盆獨自跳著鋼管舞的花此時慢慢轉過頭來,麵對著“9F21”,拳頭大的花朵開開合合,花瓣下的頭發也在輕輕地抖動,仿佛是在恥笑他的膽小懦弱。

“9F21”猛地抬起頭來,揚著他那張漲紅的圓臉,顫聲說道:“那種該死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還等什麽?我們趕緊開始吧!”

馬爾文滿意地點了點頭,“來吧,躺在這張躺椅上,讓我先刮取一點你的上顎細胞。等著電腦分析你DNA的空兒,咱們再好好明確一下你今後的人生規劃!”

帶著一股忐忑不安的興奮情緒,“9F21”離開了馬爾文的基因便利店。

“9F21”時刻關注著自己的身體變化。剛才在馬爾文的躺椅上,一種奇怪的光線掃過他的身體,然後,馬爾文給他打了一針。針筒中的**看起來銀光閃閃的。打針的時候,“9F21”又後悔了一次,但那會兒已經由不得他了。看著泛著銀光的**注入自己的粗短胳膊,“9F21”感覺自己正在經曆注射死刑。

不知不覺間,“9F21”在人行道上越走越快。

高中畢業之後,“9F21”就再也沒走得這麽快過,這讓他感覺不錯。他三步並作兩步爬上了五樓,一點也沒覺得累。然後,他掏出鑰匙走進自己的家。

“你!”他剛進家門,就聽到一聲怒吼,“存折哪兒去了,嗯?”

從這聲怒吼中,“9F21”聽出了憤怒、懷疑和威嚴。不可否認,他一直很怕他的老婆。但是很奇怪,今天他不怎麽怕。也許今天午飯吃得很飽……他想。

之後,這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他內心中猛地躥起一股怒火,點燃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他沒有說話。

“我問你呢,別給我裝孫子!”老婆厲聲喝問。

這句話令他聽起來有些好笑。這句話他經常聽到,就在昨天他也聽到過。而昨天的時候他的心裏隻有深深的惶恐!

他還是沒有說話。

他老婆終於還是從臥室裏衝了出來,披頭散發,雙眼圓睜,左手掐腰,右手指著他,“說,存折哪兒去了!”

這個女人現在看起來,卻沒有從前那麽可怕了。相反,他覺得這個凶神惡煞的女人瘦得令人惡心。

“我拿去用了。”他微笑著輕輕地說道。

“幹嗎用了?”老婆大吼。

“你沒有必要知道。”他的聲音很平穩,平穩到連自己都感到很驚奇。

他老婆愣了一下。“反了你了,是吧?”她也有點納悶,“我看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閉嘴。”他笑著說道,但是眼睛卻眯了起來,閃著寒光。

“你說什麽?”她老婆向前走了兩步,抬高聲調說道。

“我說,閉嘴!”他很嚴肅地說。

愣了5秒鍾後,她老婆衝著他撲了上來。

5分鍾後,他走向廚房,去洗掉雙手上的鮮血。

他的老婆癱倒在地上,鮮血正流向臥室。他估計她再也不會衝他大吼了,連對他小聲說話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9F21”吹著口哨,清洗著雙手,心裏感覺到無比舒暢。

馬爾文買了一份剛出爐的時報。這份該死的報紙定價六角,如果他給報攤扔一枚一元的鋼鏰,人家就會找給他四個一角的小鋼鏰。恰巧現在報攤上隻剩下三個一角的鋼鏰了,所以他不得已隻好又買了一份價值四角錢的八卦小報。

馬爾文一邊詛咒著時報的定價策略,一邊瞄著那份價值四角的小報第一版。上麵有一行看起來很大的黑字—“昨日本市一男子怒殺結發妻”。

“9F21”臉上的神情,從配題照片上看起來鎮定而歡欣。

“失控了……”馬爾文自言自語地道,“也可能是過量了……”他拿出一個PDA手機(PDA是Personal Digital Assistant的縮寫,字麵意思是“個人數字助理”,掌上電腦的意思),匆匆地在上麵記錄了一些東西。

馬爾文走過自己的便利店,沒有開門,也沒有停下,而是徑直走向前方,就像是一個過路的上班族一樣。因為,他發現路邊停著一輛造型新穎的黑色多功能越野車,裏麵坐著三個人。這三個人沒有在閑聊,而是不住地往便利店這邊張望。

他邊走邊盤算著:這三個人很可能是警察;所以,“9F21”招了;所以,自己不能被警察帶走。

馬爾文用餘光發現,那三個人下車了,向自己的便利店走去。到了十字路口,他借著左轉的工夫側臉看了一眼那三個人。沒錯,那些人站在他的店門口,敲打著卷簾門。便利店的卷簾門牢牢地關著,一時半會兒不會被打開。

關鍵是那些設備、資料和樣本!

馬爾文向前走了50米,然後走進一家剛開門的休閑服裝店。幾分鍾後,他穿著一身廉價的新行頭走了出來。他把放著舊衣服的塑料袋塞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後走進郵局,把那PDA手機放在紙盒子裏,寄了出去。

他快步向自己的便利店走去,手裏提著剛買的豆腐腦和一個煎餅果子。

遠遠地,那三個人還虎視眈眈地四下張望著。

“你們想買啥?”馬爾文一邊掏鑰匙,一邊殷勤地問道。

“你是馬老板?”

“對,對。”

“我們是警察。”

馬爾文一邊含含糊糊地答應著,一邊打開了便利店的大門。

“你們要啥?”馬爾文放下手中的廉價早餐,衝著貨架上的盒裝方便麵猛地吹了一口氣,一片灰塵飄向遠方。

“我們不買東西。”一個帶頭的便衣刑警眼光犀利地掃視著這個寒酸的小賣部,“我們是來了解情況的。”

“這個人你認識嗎?”另一個警察拿出一張照片給馬爾文看。照片上的“9F21”看起來氣宇軒昂,神氣極了。

馬爾文一邊拿起煎餅果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邊打量著“9F21”的“入獄定妝照”。他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猛然點了點頭,“對,這個人我好像見過。”

“在哪裏見的?”

“嗯……應該是前幾天吧。這人好像來買過一瓶飲料。”

“你確定?”

馬爾文搖了搖頭:“不能很確定……”

“你知道這個人出了什麽事嗎?”

馬爾文憨憨地搖了搖頭。

“這個人說他從你這裏接受了一種治療,之後他就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

馬爾文的表情看起來滑稽極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看了自己的小破店一圈,然後可憐巴巴地看著那個帶頭的警察。

這三個警察也四下張望著這家寒酸到極點的雞毛小店。

馬爾文一臉懊喪:“我這店的租賃合同快到期了,下個月我就關門了。怎麽會遇上這種事兒呢……我去年吃煎餅果子的時候還都要在裏麵夾根火腿腸的,現在連火腿腸都不要了……”

三名警察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為首的警察對著馬爾文嚴肅地說道:“把你的家庭住址和聯係方式給我們。我們最近肯定還要再找你,你不能離開市區,你要保證隨叫隨到。”

馬爾文不緊不慢地找了一張破紙,寫下了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對了,”馬爾文把破紙交給其中一個警察,“這人犯啥事兒了?”

“你自己看報紙吧。”三個警察有條不紊地采集了馬爾文的指紋和血樣,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8N83”搖晃著走進了馬爾文的便利店。他穿著一件解開了上麵三個扣子的淺紫色襯衣,脖子上的金鏈子閃閃發光。此人的發型飛揚跋扈,墨鏡一看就是高檔貨色,所以,即使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他還不舍得摘下它。

“8N83”下午接到了馬老板的電話,專程驅車70多千米趕來,為自己的下一步基因改造計劃,他不惜拋頭露麵。

馬爾文把他迎進店裏,用遙控器關閉了卷簾門。然後兩人走進了隱藏的密室。

“最近感覺怎麽樣?”馬爾文笑著問道,“演藝事業還順利嗎?”

“8N83”搖了搖頭,“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馬爾文耐心地等待著自己的客戶接著說下去。

“硬是有人說我去整容了。一個小報記者甚至說我連身高都通過某種手術改變了!還有人說我的胸肌變化幅度太大,懷疑我去隆胸了!真該死,虧他們也能想得出來!”“8N83”唾沫星子四濺,絲毫沒有發現這間實驗室已經變得遠比上次空曠多了。

“這也不算是什麽壞事啊。”馬爾文微笑著說道,“這說明有很多人關注你,這年頭消息的好壞不重要,見報的頻率才重要。一個明星的片酬同他的曝光率掛鉤,可不是同道德指數掛鉤。”

“8N83”不耐煩地揚了揚眉毛。

“別的先別說,你把我的淚腺改造得真是沒話說。現在,我想什麽時候流眼淚,流多少,自己完全能夠完美地控製。上次在片場,我的眼淚都直接噴到女主角的嘴裏去了。”

“我早就說過了,想要提升演技,這是最快的途徑之一。”馬爾文笑著說。

“但是我的嗓子,現在能發出7個八度的音域倒是沒錯,可錄音師老說給我錄音時總是出現一些不明來路的超聲波,我這次來你一定得給我去掉這些沒用的玩意兒。”

“沒問題,上次可是你自己主動要添加‘海豚音’的,我才加入了一點相應的基因,這個不能怪我!”

“對了,差點忘了!”“8N83”的臉上一臉的憤怒,“上次那個女二號和我睡覺的時候告訴我,說我的狐臭越來越嚴重了!”

“我已經聞到了。”馬爾文皺了皺鼻子,“誰讓你想要兩塊那麽強健的胸肌呢……我估計由於時間倉促,黑猩猩的某些基因殘片沒有去幹淨吧……”

“怪不得我最近老是愛捶自己的胸口呢……”“8N83”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現在見了香蕉就像癮君子見到了香煙一樣。”

“說到香煙,你可別忘了我上次囑咐你的,別吸太多的那玩意兒,否則有可能導致……”

“導致個屁!”“8N83”嘬著牙縫含含糊糊地說道,“反正隻要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抓緊給我開始第……呃,第幾次改造來著?弄完了我還得奔個夜場!抓緊!”

馬爾文微笑著站了起來,“第六次調整。去那邊的椅子上躺下吧。”

“8N83”躺在躺椅上,看著馬爾文的背影,“看今天的報紙了沒有?”

“什麽事?”

“一個哥們兒把自己的老婆給剁了!”

馬爾文一個字也沒有說。

“那個哥們兒現在可真出名了,哈哈……關鍵是他之前一直是一個‘妻管嚴’,不知怎麽回事,他突然就怒發衝冠了……”

馬爾文從一個小冷櫃裏取出了一管**,插入一個金屬小架子裏,然後將架子放進了一台貼著“調諧器”標簽的小機器裏。

“那人看樣子就像是從你這裏接受了基因改造一樣。”“8N83”自顧自地說道,“一下子就變了,變成了另一個人……”

“沒錯。”馬爾文盯著液晶屏幕,審視著基因的變化。

“8N83”沒搞明白馬爾文說的“沒錯”是指他說的沒錯還是自己的基因沒錯。

“說實在的,”“8N83”話鋒一轉,“以你的能耐,你可真不應該窩在這麽一個小破地方!我前兩天認識了一個搞風險投資的人,我可以給你引薦一下。你應該先想辦法出名,然後大把的錢就會像馬蜂看見了捅窩的人一樣瘋狂地撲向你了。”

“你沒有違背我們之間的保密協定吧?”馬爾文突然轉過身來,嚇了“8N83”一跳。

“當然沒有!你知道,我的未來掌握在你的手裏,不是嗎?”

馬爾文又轉過身去忙自己的了。

“你說,你圖的是啥呢?”“8N83”不解地問道,“就收這麽點錢,每天藏在這麽個破店裏,忙來忙去的,就為了把別人改造得越來越成功?”

顯示器上,基因正在打亂序列,飛速地重組中。

“你知道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嗎?”馬爾文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是出名?發財?還是長壽?都不是!人活著,就是為了不斷地自我完善!我們學習技能和知識,努力地經營自己的人生,就是希望自己的內心和外表越來越完美。

“但是很遺憾。每個人窮其一生,雖然能讓自己有一些變化,但受基因所限,我們的變化太有限了。一個先天五音不全的人是無法唱出美妙的歌曲的,一個先天愚鈍的人一生隻能出賣自己的體力。這太不公平了!

“我打算製造出一個完美的人類基因,各方麵都完美無缺,讓所有人都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至少是讓那些想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人如願以償!”

“我研發出了一種快速無害的基因改造方法,”馬爾文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就像對電腦係統進行格式化一樣簡單。把改造劑和調整好的定製基因樣本注射入血液,隻需要7個小時,我們全身細胞中的DNA都會以樣本基因為標準而徹底改變。

“我的計劃是製造這麽一個完美的基因出來,讓我們遠離所有的遺傳疾病和先天缺陷,讓我們擁有最高的初始智力和健康水平,擁有足夠的壽命和疾病抵抗能力,並擁有超強的環境適應能力和進化能力!”

“可惜,”馬爾文搖了搖頭,“這個計劃不會得到當權者和世俗社會的認可,強勢群體不願意喪失自己的優勢,弱勢群體又沒有話語權。於是我得不到足夠的資金、試驗機會和基因樣本。所以,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去慢慢實現自己的理想了!”

馬爾文發表完自己的長篇大論,轉過身來一看,卻發現“8N83”先生閉著眼,嘴一張一合,不停地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看上去,他睡得很甜。

這時,馬爾文的電話響了。編號為“3X01”的政治家的頭像在屏幕上抖動著,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和馬爾文通話。

這可是個大人物!馬爾文走出工作室,站在那一排堆著五顏六色的衛生巾的貨架後麵,畢恭畢敬地同“3X01”談了很久。

隨後,馬爾文笑容滿麵地走回去,重新調整了幾個小參數,然後將調和好的改造劑和基因樣本抽入針筒,走到“8N83”旁邊,搖醒了他。

“8N83”傻頭傻腦地看了一圈周圍的環境,他看到馬爾文舉著針筒微笑著看著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不是躺在哪個高級會所的VIP房間的大**。

“對了,”“8N83”撓了撓頭,“我已經給你付了5萬塊錢了,我最近手頭……”

“你放心。”馬爾文點了點頭,“這次是免費的,你現在還在保修期內呢……”

說完,馬爾文緩慢地將那些**注射進了“8N83”的體內。

第二天淩晨5點多,大火燒毀了這間小小的便利店。要不是救火車開得快,估計整條商業街都可能被付之一炬。

三名前一天剛來過這裏的警察聞訊火速飛奔而來,然而,慘烈的現場什麽都沒有留下,隻留下一片狼藉和一具黑乎乎的已經燒焦了的屍體。

幾天之後,DNA檢驗證實,被燒死的人就是便利店的老板馬爾文。

這讓“9F21”的殺妻案驟然間複雜了很多。但是5個月之後,死刑還是依法執行了。

執行死刑的方式采用了注射死刑法,這讓“9F21”感覺似曾相識,但直到他喪失思維能力之前,他都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裏進行過這樣一次讓他印象深刻的注射。

三名曾經漫不經心地調查過馬爾文的便利店的警察,之後鍥而不舍地尋找馬爾文的真實身份很長時間,可惜全都一無所獲。馬爾文就像從來都沒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過,又好像無處不在。

這三名警察從此之後養成了一種不好的怪癖,他們無論走進哪個便利店都會死死地盯著老板或某個男性店員看,那種眼神中帶著一股懷疑和殺氣,以及一絲說不清的曖昧。通常,被盯者的腦海裏都會產生“找事?搶劫?”等一係列急劇變化的懷疑,最終借故逃離現場。

“8N83”的演藝及歌唱事業創造了一次巔峰。之後,他沉寂了很久。據一個長期匍匐在他鄉間別墅對麵山頭上的以拍攝野生動物的手法和精神來拍攝明星私生活的小報記者爆料,“8N83”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可怕的變化。比方說黑色的大撮體毛、閃光的六角形皮膚斑紋和莫名其妙的生活習慣—他現在隻通過窗戶進出別墅,並且每天清晨四點半準時打鳴!

某天,電視上播放了一個著名年輕政治家退出政壇的新聞發布會,那張帶著壞笑的臉讓這三名警察看著似曾相識,仿佛是夢中情人的臉終於浮現在了自己眼前一般。

淡出政壇的政治家宣布今後將從事慈善事業,將投巨資於基因缺陷的研究與治療領域,並殷切地期盼著通過他所資助的項目造福於全人類。

最後他宣布,他將聯合多位銀行家在全球興建一萬家健康連鎖便利超市,在提供健康產品的同時,也提供免費的基因檢驗服務,讓所有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基因中存在哪些優勢和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