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博利爾

文/夜孤行

距地十二光年有星曰恒博利爾,有翼獸,盤桓四方,間無天敵,多產雲母,卵生而出,浮遊天地,其殼為材,可通星際—《星遊記》

奕辰一邊用右眼控製著眼鏡中的棱鏡書寫著自己的遊記,一邊聽著當地的墾荒者敘述著這裏的風土。

夜晚的霍特酒館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喧囂,無論在哪一個星球,酒館永遠都是一個人融入當地的最佳場所。通過幾周以來的不斷結識,奕辰和老哥特已儼然成了一對忘年之交。

“再有三天就是浮遊日了,等到那個時候,是每年一度雲母破殼的日子,所有的翼獸都會在斯通峽穀周邊騰起,那壯觀的景象你想必一定要去觀賞一下吧。”像老哥特這樣地道的墾荒者難得會遇到一個母星來的交談者,更何況偶爾還有免費的小酒來喝。

“那是必然不容錯過的!”作為一個擁有數萬億讀者的星際浪遊者,奕辰是肯定不會錯過這一盛景的。他來恒博利爾星的主要目的本身就是為了向他的讀者們描述浮遊日的盛況。

“我們的祖輩在這個星球已經墾荒好幾代了,直到近些年人們發現雲母石的用處後,這顆星球才變的熱鬧起來,可是雲母生存的峽穀四周都有翼獸盤旋,除了那些盜獵者之外,隻有每年一度的浮遊日我們才會采集到足夠多的雲母石。”見老哥特一口喝完杯中的酒,奕辰不失時機的再次給他添滿。

“那些翼獸真的有那麽可怕麽?”奕辰隻是從外界的描述中聽說過翼獸的存在。

“隻有見過的人才會明白它們的可怕,那是一種直擊心靈的震撼,不可言說的可怕!”老哥特似乎想起了久遠以前的往事,雙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酒館是一個半地下的建築,大部分的結構深埋在地下,地麵以上是一個半圓的穹頂,最大限度地抵禦風沙的侵襲。透過地堡的穹頂,夜色裏是恒博利爾的星空,美麗的紅藍雙月將遠處嶙峋的山石照耀的夢幻又妖異,偶爾會從斯通峽穀傳來翼獸響亮的鳴叫聲,才會給這顆沉睡的星球帶來一絲生氣。

聽完老哥特的故事,奕辰來到酒館的穹頂,望著夜色中的恒博利爾想起了遙遠的地球。誰能想象,短短數百年,人類的足跡就已遍布太空,從那擁擠的藍色星球踏足十二光年之外這片荒涼之地。

相傳老哥特他們的祖輩是第一批太空探索的定居者,四百年前,由於地球日漸枯竭的資源,人們將眼光放在了浩瀚的太空,走出去—成了所有地球人的目標,人們全力以赴地奔向太空,在茫茫群星間尋找新的聚居地,數以千計的星際飛船穿梭在宇宙中,開創出了一個太空探索的大浪潮。可是,在之後的五六十年間太空探索的步伐卻不斷沉寂下來。人們忘了,宇宙太大,星空太遠,雖然人們已經找到數百顆類似地球的行星,但是由於距離的遙遠,傳輸技術一直是一項難以攻破的課題。一批又一批不同星際間的聚居者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在光年間遙遠的距離下,人們的一則問候的消息,等傳輸到地球,都有可能變成最後的遺言。

直到三十年前,天劍號的船長將一顆死寂的雲母卵殼從恒博利爾帶回,作為生日禮物帶給地球上的妻子時,作為地球雷訊工業科研室人員的鄧穎才在不小心打破的卵殼中發現了這種超導材料。利用雲母殼所製造的通信設備,可以在宇宙間任何地方實現實時傳輸。這也為奕辰這種星際浪遊者的創作和出版提供了實現的可能。否則,也許人們每次都要等到十多年以後才能在第一時間一睹他在星際間的每一份新作。借助他眼前的棱鏡,他可以隨時用眼睛記錄和書寫他的一切所見和所感,也可以通過棱鏡係統瞬間將他的作品傳輸到星際間的每一處。這也讓“雲母殼”,成為了整個星係間最炙手可熱的物品。

“懷璧其罪”,盡管尚未曾見過雲母到底長得什麽樣子,可是因為雲母殼的價值如此之大,它們的存在也就必然引起無數的覬覦,奕辰不禁為它們悲哀起來。

“他們怎麽忍心?將未破殼的雲母盜走,僅僅是為了得到他們的外殼。”不知何時,奕辰的身邊站著一位高挑的少女。她的話語將奕辰從思索中帶回。

“你好,我叫特蕾莎,他是蘇哈”看到回過神來的奕辰少女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一位身著披風的男子介紹道,不大的眼睛中充滿一種讓人心安的感覺。這讓習慣了星際間漫遊的奕辰內心中不由感到一絲溫熱。

那個叫蘇哈的男子看到特蕾莎指著他便急忙走了過來,他的手中還端著兩人的酒杯,點頭向奕辰打起招呼。

“你應該不是到這裏來淘金的吧!”

“你怎麽就看出來我不是呢?”奕辰報之以微笑。

“你的眼神不像。”少女思索著冒出這樣一句話。

“哪裏不像了?”

“雲祭日馬上就要到了,所有人的外來人此刻最關心的莫過於那些雲母殼了,可是你看外麵的時候是在思考,而別的人看外麵的時候都是在謀劃。”

“想不到你一個小姑娘看人還挺深。”

“那是!你不知道吧,在我們這裏壞人是會被翼獸吃掉的。”

“嗤!那隻是嚇唬壞人的傳說吧!”奕辰不禁莞爾。

“才不是呢?”少女帶著一絲驕傲的自信說道。“你還沒見過浮遊日吧。”

“是沒有!”奕辰不禁搖搖頭,心想我就是為了看浮遊日最近才趕到這裏的啊。

“哈哈!”少女得意的笑道,她的眼睛幾乎快要眯出一條縫來,卻愈發顯得質樸可愛,“看你像個好人的樣子,沒準我可以帶你一起去做雲祭呢!”

“特蕾莎,沒有長老的允許是不能隨便帶外人去雲祭的。”身旁的蘇哈急忙提醒她道。

“那有什麽關係,長老也沒說外人就一定不能去啊。”少女對蘇哈的勸告充耳不聞。“再說了,他去了也不能帶走什麽”

“什麽是雲祭?”奕辰忽然來了興趣。

“這你都不知道,你以為雲母卵是任何人都可以采到的麽?”特蕾莎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驕傲地說。

“不然呢,難道不是麽?”奕辰沒想到這期間還另有緣由。

“你以為那些翼獸是白癡啊,能讓你進它們的領地去取雲母殼。”

“隻有那些對它們不含任何覬覦之心的人才可以在浮遊日進入斯通峽穀將雲母殼帶走,當然,你還得幫一些雲母破殼。”少女帶著一絲神往,似乎已經迫不及待浮遊日的到來了。

“那你一定得帶我去嘍!”奕辰順著特蕾莎的話說道。

“對啦,你到底是做什麽的呀!你從哪來?”看到特蕾莎想答應下來,身旁的蘇哈便急忙打斷他們的對話問道。

“我是一個作家,這是一個很古老的職業。”奕辰向他解釋道“我是從遙遠的地球來的,也就是你們祖先曾經生活的地方。”

“地球我知道,據說我們的祖輩都是從地球來的,那裏有著密密麻麻的人和土黃色的月亮,肯定沒有我們這裏美!”少女又急忙接道,此刻的窗外,紅藍雙月已經升上了天空的最高處,在雙月的交織下,中間那一抹淡黃色的光芒還真有點地球上月光的影子。“不過你一個作家幹嘛跑這麽遠啊?”

“我是一個星際浪遊者,主要就是描寫星際間每一處星土物情的。我也喜歡遊**在星際間,想要遊遍每一處星空。”

“原來還有這種職業啊”特蕾莎不禁驚歎道,“正好浮遊日前三天我們都休息,我明天可以帶你好好轉轉這裏,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寫我們恒博利爾啊!”少女倒主動擔當起導遊的角色來……

第二天特蕾莎如約帶著奕辰遊起了斯通峽穀的周邊。

他們所處的斯通峽穀在恒博利爾數千個峽穀中也算較大的一個了。綿延三百裏的峽穀間到處都是崢嶸的黑鬆岩,據說這都是由數百萬年前的黑鬆所形成。那些翼獸也不知道怎麽來的,好像是一群充滿智慧的機械大鳥,它們平時不太會攻擊人類,但是對於不懷好意侵入斯通峽穀想要偷盜雲母卵的盜獵者卻毫不客氣。相傳有一隻裝備精良的星際盜獵者“紅魁”曾偷偷潛入斯通峽穀想大幹一票,卻不料在數十隻翼獸的一通嘶吼中盜獵船便已經徹底陷入癱瘓,之後發生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當數百紅魁盜獵者搖搖晃晃地從斯通峽穀走出時,一個個都變得癡呆,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完整地說出自己的名字,隻留下那峽穀深處的盜獵船和翼獸的嘶吼讓別的盜獵者望而卻步。

從斯通峽穀到博雷荒原,這裏讓奕辰想起遙遠地球上的非洲大草原,那種廣袤而壯美的場景讓人置身天地之間感覺到自身的渺小和生命的偉大,可惜這裏隻有無盡的礫石和叢生的荊棘。紅粉河從峽穀深處流淌而來,為這裏的人們帶來維持生存的水源,叫它紅粉河並非是因為河水或者河床的顏色,而是因為在浮遊日那一天,所有的雲母卵都會從紅粉河的深處漂來,讓河水也變成粉色,它們一路流淌,到達斯通峽穀的淺灘處碧岩灣,之後,在整整一天的不斷脆響中,數以萬計的雲母會不斷破殼,飄搖天際。

通過接下來幾天的旅程,奕辰對恒博利爾的風土人情也更加熟悉起來,也逐漸喜歡上這個叫特蕾莎的女孩子,這樣一個荒涼的星球上,每一處丘岩,每一個細小的生物,在特蕾莎的描述下都變得如此富有生機。他也不斷向特蕾莎講起他的經曆和見識。從遙遠地球藍色的海洋到奧康拉星綠色的植物叢林,從色雷斯星數千米深的地下城市到博塔星冰極下的陽光之都,他的每一次描述都讓特蕾莎神往不已。

霍特酒館,人們早早地就開始了浮遊日前夜的狂歡,既是為了祝福雲母的飛升,也是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收獲。這時的穹頂上,一對男女似乎在爭執著什麽。

“哦,特蕾莎,你不會被那個該死的地球人蠱惑了吧,你怎麽可以做出這樣的決定”

“宇宙那麽大,我想去看看!”特蕾莎似乎心意已決“難道你真的願意就這樣讓自己有限的生命在這個星球上日益耗盡,我們甚至,都不曾走出翼獸的視野。”

“可那是宇宙啊,到處充滿著未知的東西!”蘇哈的心中充滿了擔憂“再者,如果你真的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到這裏了。”

“放心吧蘇哈,我會時常借奕辰的棱鏡和你聯係的。”少女的心中早已充滿向往。

“都怪那個該死的地球人,就知道他來到這裏沒安好心。”蘇哈憤憤不已。

“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祖先也都是地球來的。”特雷沙也顯得有些生氣起來。

“說不定,我還可以去我們祖先生存的地球上去看一看呢。”她轉而又釋然起來。

“特蕾莎,我一定不會讓你離開這裏的!”蘇哈惱怒地離開了。

終於等到浮遊日那一天了。特蕾莎早早起來便去找奕辰一起去做雲祭,在她的請求下長老最終還是答應了帶奕辰一起去。

原來所謂的雲祭,就是要去斯通峽穀深處的碧岩灣幫助那些弱小的雲母飛翔。他們要趕在第一縷曙光前到達碧岩灣,開始一天的雲祭,之後,他們便可以采集剩下的雲母殼了。當然,在這之前他們還得先過了翼獸那一關。

碧岩灣在距離斯通峽穀邊緣大約三十公裏的深處,當紅粉河從七千米的峰頂奔騰而下,到碧水灣處卻情勢急轉,形成一片平靜的水灣,說那裏是一處水灣倒不如說是一片湖泊,若不是兩側嶙峋壁立的黑鬆岩包圍下,誰會想到這峽穀深處會有這樣一處廣袤水源。

奕辰帶著他的背包隨同特蕾莎到了出發地,他們坐上蘇哈駕駛的一艘采集船飛向了此行的目的地,在他們的采集船到達斯通峽穀邊緣時,特蕾莎一行數百人集體下船,站在一處平坦的黑鬆岩丘上開始進行祝禱,帶領他們的長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嫗,佝僂的身軀在鬥篷下顯得愈發弱小,可是當她唱起禱詞時奕辰絕不會認為她隻是一個弱小的婦人。雖然奕辰根本聽不懂他們的祝禱詞,卻在之前了解到,他們這是在向翼獸們宣告他們的訴求,他們隻是想要進去采集那些破碎後的雲母殼,也會幫助那些弱小的雲母進行飛翔,請求翼獸們放行進去。雖然奕辰對這種古已有之的祝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他還是在內心向著那不知是否能明白他們心意的翼獸們默默地表達自己的訴求。

忽然,一聲嘶鳴從不遠處傳來,仿佛夜梟在黑暗中發現忽然闖入的天敵,接著又是一聲,從更深處傳來,聲音震動起地麵,之後不斷的鳴叫此起彼伏,開始在整個峽穀間回**。驀然,整個天空似乎一暗,灰色的黎明似乎要轉而睡去。奕辰抬起頭來,卻再也無法轉移自己的視線—他終於看到了翼獸。那不是一隻,足有數百隻翼獸從斯通峽穀的深處飛來,灰色的身軀在黎明的暗光下顯得愈發的深沉。它們的整個身軀仿佛鋼鐵鑄成,每一隻翼獸展開灰色的翅膀之後都足有三十多米寬,在尾部飄**著數隻十多米長的羽翼分叉開來,一雙巨大的前爪散發著冷冽的光芒。頭頂那些巨大的陰影讓奕辰有些窒息,他想低下頭去,卻感覺無法移動。翼獸們結隊從峽穀深處飛來,在他們的頭頂盤旋一周,之後又向著峽穀深處疾飛而去,那一雙雙泛著白色幽光的眼睛仿佛可以穿透每一個人的靈魂。

在經過翼獸們的一番邀請禮之後,特蕾莎一行再次登上采集船,開往碧岩灣。三十公裏的距離在奕辰尚未從翼獸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便已抵達。

天空逐漸明亮起來,眼前是一出廣闊的水灣,原本高聳的黑鬆岩此刻遠遠望去也仿佛一處浪堤,他們停靠在水麵間的一出岩石上,這裏的水麵廣闊,卻並不深,水麵間到處都一片片碧綠色的岩石,將原本清澈的水麵也染成碧色,在曙光下亮麗而鮮豔。

水麵上已經布滿了許多足球大小的粉色蛋殼,還有無數的蛋殼從紅粉河深處不斷漂來,原來流淌的河水到了這仿佛靜止了一般,這些蛋殼便也隨波起伏。

“他們什麽時候破殼呢?”看到這裏奕辰有些迫不及待了。

“看天上,”特蕾莎指指天空道。“等到雙星徹底消失的那一刻。”

因為他們來得比較早,雖然此時恒博利爾的太陽已經升起,可是紅藍雙星還是依依不舍的留戀在天際,仿佛它們也想見證這偉大的時刻。

根據事先已經約定好的,特蕾莎他們下了采集船之後便各自穿上防護服分散開來,每個人都找到一處較低的水麵處站定,白色的防護服包裹著全身,這既是為了抵禦有些寒冷的紅粉河水,也為了讓碧岩灣少受到一絲人類氣息的汙染,因為這些雲母很敏感,太多的外界氣息都容易影響它們破殼。

“哢”,隨著一聲清亮的脆響聲,紅藍雙月隱去了,浮遊日也正式開始!

距離奕辰他們不遠處,一顆較大的蛋殼裂出一絲縫隙,陽光緊接著穿入其中,受到黎明的召喚,裂隙變得越來越大,最後裂成兩瓣,分展開來,一隻粉色的雲母仿佛氫氣球一般升騰起來,飄飄搖搖地飛上天空。

先是第一隻雲母在裂殼之後飄搖起來,接著在一片清亮的交響中更多的雲母升騰起來,它們透明的軀體內,是一片粉紅色的組織,仿佛一個個帶著粉色僧帽的沙彌,它們柔軟的腦袋搖搖晃晃,飄**的觸角仿似翼獸的尾巴,在搖擺中升騰而去,整個天地都被無數飄搖的粉色雲母充斥起來。

特蕾莎他們先是靜靜地欣賞這每年一度的盛景,接著便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將雲母的破殼一個個收集起來,放入便攜式采集器中,每當一筐采集器滿了之後,它們便自行回到采集船,守在船上的蘇哈將筐中的雲母殼收起來,放入船上的儲物倉。采集器卸下所有的物品後再飛回采集者的身邊。

此刻的奕辰倒成了這裏最無所事事之人,除了欣賞這裏的美景他也開始觀察起每一個收集者來。他看到特蕾莎將一隻較小的雲母卵放在身邊的一處碧岩上,懷中還抱著一隻已經破殼的雲母,也許這隻雲母還太弱小,飄飄搖搖了半天卻無法飛起。特蕾莎輕柔地用指尖托起雲母的邊緣,仿佛年輕的母親鼓勵學步的孩童一般,將它慢慢地高舉起來,也許是受到特蕾莎的鼓勵,那一隻雲母不斷搖擺著尾部,幅度越來越大,終於逐漸地升起。奕辰追隨著那隻雲母不斷升高的身影,一直目送到看不見為止。

他打開眼前的棱鏡,才想起要將這一刻記錄下來,分享給宇宙間每一個星空深處的人們,讓他們也一同領略浮遊日的美景。

此刻,整個星際間數以千萬的人們和他一同觀賞起浮遊日的景象,他不斷地轉換視角,不斷地拉遠與靠近,盡可能多地記錄著這裏的一切。“是嗬,麵對這樣的景象誰還會想要去偷獵,這是天賜的精靈,這是生命的造化。”奕辰又詩興大發起來。

這時隻見特蕾莎向他招了招手,喊他過去。他從湖水中向特蕾莎走去,這裏的水麵隻到他的胸前,行走中兩側的水流向後湧去,帶著一隻隻尚未破殼的雲母從他的身旁掠過。

特蕾莎從水麵上撿起一隻裂開的蛋殼,輕輕的遞到奕辰的手中,她將蛋殼的上半部揭開,奕辰的手中便出現一隻弱小的雲母,圓圓的僧帽不斷鼓動著空氣,尾部的觸角也一蹭一蹭的,急於向天空飛去。奕辰注視著它,它也仿佛在看著奕辰,盡管不知道它是否有眼睛,可是奕辰還是感覺到它再向自己求助。於是特蕾莎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從他的手中接過蛋殼。奕辰便用雙手的指尖輕輕托起雲母的邊緣。那隻雲母在他的幫助下更加奮力地撥動觸角,僧帽也更加有力地鼓動起來,特雷沙將雲母殼放下,一陣柔軟的觸感傳來,她托起奕辰的雙手,帶著他一起,將雲母緩緩舉起。

等到他們的雙手舉到最高處時,奕辰看到它仿佛向自己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便慢慢地飛起來。一種迎接新生命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湧起,從未有過的滿足讓他將特蕾沙的雙手緊握,注視著她。遠處船上的蘇哈也這樣注視著水中的兩人。

他們隨後將破碎的殼收集起來,又轉而去尋找下一個需要幫助的雲母。

當薄暮已經降臨恒博利爾的太陽即將隱去他的光芒之時,碧水灣的湖水再一次歸於平靜,所有的雲母都已經破殼,遠處隻餘下紅粉河流落的水聲。特蕾莎一行駕駛著采集船滿載而歸。

特蕾莎和奕辰一路有說有笑,船行不遠,忽而一陣翼獸的尖叫聲響起,他們身前的長老驀然回首,褶皺的臉上顯出一絲凝重。

此時的他們正行駛到斯通峽穀的中間,兩側的峽穀遮住了落日的餘暉,黑鬆林的斑駁陰影落在他們的船上和水麵。那翼獸的嘶鳴此時聽來分外蒼涼而恐怖。在長老的示意下船逐漸慢了下來。

“長老,這是怎麽回事?”特蕾莎急忙問起。

“先看看吧!”長老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隨著一陣疾風掠過,滿船的人都一陣慌忙。等他們再回頭向前看時,一隻翼獸灰白色的眼睛正在前方注視著他們,巨大的身軀堵住了整個峽穀,他的身軀比先前所見的翼獸更加巨大,不斷鼓脹的雙翼將它穩穩地停留在半空,雙翼鼓來的颶風將他們的采集船吹得漂**起來。不遠的深處又有數隻翼獸飛來,堵住了他們的頭頂和後路,他們被翼獸包圍了。

長老走上前去,用渾濁的雙眼與翼獸對視著,口中說起不知名的語言。她的語音急促而響亮,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鏗鏘,那隻巨大的翼獸也用一陣陣尖銳的嘶鳴向她回應著。整船的人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到底是誰?”對話完畢的長老轉而向眾人,帶著一絲憤怒地問道。

“尊敬的長老,請您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人群中有人問道。

“我們之中,有人,拿走了雲母卵。”老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失望。“若不是,因為我們是雲祭者,此刻整船的人員恐怕早已被翼獸撕碎。”

整個人群開始慌亂起來,大家被這個可怕的消息嚇到了。雲祭者當中,居然有人拿走了雲母卵。所有人紛紛指責起來。

“怎麽會有人幹出這種事情,這不是要將我們所有人都害了麽!”有人斥責道。

“到底是誰,趕快交出來!”每一個人都向他們周圍的人看去,試圖找出那個可恥的偷竊者。

奕辰雖然有些害怕,但還是打開自己的棱鏡記錄起這一切,這難得的一次曆險。

“一定是他,是他這個外來者。”忽然有人將手指向了正在記錄這一切的奕辰。

“不可能,他一直和我在一起,絕對不會是他。”身旁的特蕾莎急忙幫奕辰辯解道。

“說那麽多幹什麽,大家翻翻他的背包看看便知道了。”駕駛室上的蘇哈也挺身說道。

“蘇哈,你這是幹什麽?”特蕾莎有些生氣。

“看看就看看吧!”奕辰知道辯解沒有任何用處,倒不如讓他們看一眼死心。

他轉身從自己的倉位上拿起背包,麵向眾人打了開來。裏麵除了他脫下的防護服和日常的一些設備外,隻剩下一個放置棱鏡的小箱子,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箱子,棱鏡日常的存儲和維護以及遠距離傳輸,都是靠這個箱子來進行,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再打開那個箱子。”有人進一步說道。

奕辰有些無語,可是為了讓眾人死心,也為了盡快的找出真正的偷竊者,他隻得繼續將棱鏡盒打開。

他輕輕地一摁開關,箱子便打開了,映入眾人眼前的赫然是一隻小小的粉色卵殼。

“怎麽會這樣!”看到這裏的特蕾莎捂住了嘴喊道,她感到難以置信,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奕辰居然真的是一個盜竊者。她有些無力的愣在那裏。奕辰也被眼前的事物驚到了。

此時的眾人一擁而上,很快將奕辰圍了起來。若不是四周還有翼獸在用冷漠的目光環視著他們,眾人早已大打出手,揍起奕辰來。

隨著一聲嗬斥,奕辰的身側展開一條通道,長老緩緩地走向他麵前。

“長老,請相信這不是我做的。”他趕忙向老人解釋起來。

“一切都交給翼獸來裁決吧。”長老緩緩地說道。

於是奕辰手捧著蛋殼被眾人推向前方那隻巨大的翼獸。站在船首,他有些恐懼的低下頭,不敢與翼獸對視,雙手將雲母卵舉過頭頂,他不知道翼獸會作出怎樣的舉動,隻是他明白,此刻,最好不要將這隻巨大的怪鳥激怒。

翼獸鼓動著翅膀,長嘶著飛向他們的船隻,那閃耀著黑光的前喙幾乎要碰觸到他的頭頂。奕辰忍不住抬起頭來。順著那尖銳的獸喙望去,是一雙灰水晶般巨大的眼睛。翼獸的眼睛不是圓形的,而是充滿無數棱麵的仿佛鑽石一樣的橢圓形,在暮色中不斷閃現出各種明暗的光色。奕辰與它對視著,雙眼逐漸沉入其中,無法自拔。

忽而,他帶著的棱鏡上閃過一陣流光,手中的卵殼響起一聲脆裂,將奕辰從沉迷中拉了回來。

奕辰手中的卵殼破裂開來,一隻小小的雲母出現在眾人眼前,它的身軀幾近透明,翼獸帶著一絲歡快的鳴叫揚天長嘯,向雲母打著招呼。距離太近的奕辰震耳欲聾。

“不要!”翼獸低頭,一陣流光從雙眼中射出,他身後的蘇哈忽然大叫一聲,整個人蜷縮在地。

等眾人圍上前去,蘇哈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雙目中沒有一絲色彩。

“紅魁!”有曾經目睹過那一幕的人喊道。

人們變得紛亂起來。紛紛猜猜,是不是蘇哈才是真正的偷盜者,是他將那隻雲母卵藏在了奕辰的背包中,轉而嫁禍給他。

此刻的奕辰卻已經顧不得去看身後的一切,他的眼中隻有那隻弱小的雲母。它掙紮著想要飛升,但弱小的身軀幾經努力依然無濟於事。

“都安靜下來!”長老的聲音再一次傳來,將震驚中的特蕾莎和眾人震懾。“眾人隨我一起祈禱!”

隻見長老走向前去,她的雙手雙腳舞動著,口中念念有詞。身後的眾人匍匐在地,隨著她一起舞動雙手,口中念誦。

這一次奕辰終於聽清楚了她的禱詞。

“遂古無極,萬物共存,物競而存,得有子焉,馮翼惟像,何可長存,生死萬狀,此起彼存,枷身得脫,星海永浴…”

那隻弱小的雲母就在他們的禱告中用力地掙紮起來。

從他們的禱詞中,奕辰仿佛看到了恒博利爾數億年來的起起落落,可能是靠得太近,雲母的尾翼撞向了他的棱鏡。奕辰來不及躲開,棱鏡中仿佛一陣電光穿梭,之後又向他的眼前湧來,讓他躲閃不及。

一陣又一陣訊息向他衝擊而來,仿佛經曆了無數的時光,卻又似乎才過了閉眼的瞬間。那隻雲母用尾翼聯結起了棱鏡中雲母殼所做的電元件,向奕辰,也向通過他眼前的棱鏡觀看著浮遊日的人們訴說它的過去與未來。

原來它們這浮遊日不是出生,而是死亡,卻也是超脫。它們才是整個恒博利爾的主宰,數以千萬年的進化讓他們將曾經的矽基生命與碳基生命不斷結合,最終進化成了雲母形態。它們潛藏在峽穀的深處,每一個雲母殼便是它們聯通天地的手段,借助雲母殼,它們水母般的肉體可以接受和處理來自各個星係間的所有訊息,那遍布天空的翼獸也隻是它們數百萬年前所生產出的衛兵,為它們守護這顆星球的每一處角落,每當有偷竊者到來,他們便將那些盜竊者的靈魂汲取,封存在翼獸的身上,以便讓他們變得更加聰明和智能。此刻眼前那隻巨大的翼獸,已經化作蘇哈的軀殼,將他的靈魂封存在裏麵。

因為嫉妒,蘇哈將那隻雲母卵偷偷地藏在了奕辰的背包中,隻是為了在發現之後將他趕離這顆星球,卻不料,自己的行為還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蘇哈仿佛也聽到了雲母的講述,用一聲聲嘶鳴向眾人訴說自己的錯誤,它也將,化作這顆星球的守護者,同其他翼獸一起,守護起雲母和這裏的眾生。

雲母們達到了進化的極致,卻也從此被禁錮起來,難以寸進。每當生命將盡,它們便趨殼而出,奮起自己的最後一絲力量扶搖直上,向著更高更遠,向著星空深處,升騰而去……也許在星空深處,他們的生命將會以一種更高的形式再一次生存起來。

通過棱鏡,奕辰仿佛成為了眾多雲母中的一份子,分享著它們一切所知所感,他仿佛看到星海深處,所有的雲母自由自在的到處飄搖。

“那些可惡的盜獵者,它們原來是在謀殺。”奕辰大聲呼喊道。

恒博利爾,有雲母,以殼為生,控翼獸以護天地,死乃破殼,浮遊天際,不知來處,不見歸去,其智超群,不可侵也—《星遊記》

奕辰在他的遊記中這樣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