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頭的星火
待那人走近後，江大偉才認出他就是在研討會上發言的那位高能物理學家，他隻記得他姓聞，至於他的名字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聞先生，你好。”江大偉伸出手去。
“你好！江教授，叫我聞遠就行。”那位自稱聞遠的物理學家握了握江大偉的手，與他並肩站在了欄杆邊。
聞遠長得比較斯文，個頭較高，身材修長。他看著前下方的“天眼”說：“這口大鍋還真發揮了不少作用啊，聽說蜂巢號的導航係統就是用它發現的脈衝星進行定位的。”
“好是好，還是不夠用啊。”江大偉個性直率，講話也從不遮掩。
“江教授，你指的是它的觀測角度嗎？”聞遠指了指身下的大鍋問道，他了解“天眼”的觀測角度是40°，觀測的赤緯範圍為65.6°～14.4°，大概占整個天球麵積的六成。
“唔，”江大偉沉吟道：“也不全是觀測角度的問題。SKA角度大、基線長、精度高，仍然沒有發現更好的行星，當然囉，SKA真正投入運行時間也並不是長。但說來說去，終究還是我們的技術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江大偉口中的SKA是平方公裏陣列射電望遠鏡，它的3 000個碟式望遠鏡目前也在全力搜索宜居行星。
聞遠聽江大偉這麽說，也重重歎了口氣，附和說：“是啊。憑目前的觀測技術，我們要獲得完整的行星信息太難了。”想想都覺得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就話鋒一轉問道：“江教授，我剛才還在琢磨，你說的第五方案與Tianyan528b關係大小的問題，到底該怎麽理解？”
江大偉凝望著空曠的山穀，沉聲說道：“如果那顆行星合適，我們就可以把人送上去。”
聞遠並不感到吃驚，他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了。“那麽，第五方案就是找一顆行星了？”
江大偉搖搖頭道：“第五方案的目的是找到一切可能性中最可能的一種。”
“找到一切可能性中最可能的一種……聞遠咀嚼著這句話的含義，嘴裏卻說道：“即使發現Tianyan528b真的就是適合生存的行星，12光年也是不短的距離！”
江大偉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深吸了一口氣，側身對聞遠說：“人類從非洲沿著阿拉伯半島的海岸往東走時，每代人隻向前推進兩公裏多點，花了上萬年才到達我們此刻站著的地方。即使用現有技術，我們的宇宙飛船若是持續加減速飛行，也能用一萬多年到達12光年之外的行星。從非洲到這裏與從地球到Tianyan528b，人類隻是花了差不多的時間而已。”
聞遠有些吃驚地看著江大偉，良久才說：“在太空裏待了一萬多年，那是一個人類文明的跨度啊。”
江大偉聞言擺擺手反問道：“如果是一代人呢？”
“一代人？”聞遠驚疑地反問道，“那得以用1/10一的光速飛行！”
江大偉點點頭說：“沒有科技革新，我們做不到這些。如果能做到，現在也不用擔心‘大花生’了。”頓了片刻又搖搖頭說道：“即使有那麽快的飛行速度，但如果方向錯了，我們仍然會失敗。目標對了，再遠的距離也不是距離；目標錯了，再短的距離也是距離。”
聞遠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他倚在欄杆上，看著不遠處的“天眼”暗想，依現在的觀測水平，仍然無法準確評估行星Tianyan528b的環境，原因是任何錯誤的參數都可能導致失敗，一萬年努力換來的失敗該是怎樣的悲劇呢……想到這裏，聞遠一時無話可說，摸遍了所有的口袋，掏出一根煙來點著，慢慢抽了起來。
江大偉看著聞遠手裏夾著的煙，冒著火星兒的煙頭一閃一閃，微弱的紅光照在聞遠的臉上忽明忽暗，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他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說著往欄杆另一頭快速走去。
聞遠不知道江大偉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直起身子來，看著他走到觀景台的另一邊，兩人相隔差不多已有30米距離。
江大偉遠遠喊道：“現在吸一口煙。”
聞遠莫名其妙地把煙放到嘴邊，輕輕吸了一口，問道：“怎麽呢？”
“別說話，聽我指示。吸口猛點兒的。”
聞遠狠狠吸了一下，火星在暗夜裏發出的紅光，將他整個瘦長的臉都就一下子全照亮了。由於吸得太猛，一口濃煙不慎被他吞進到肺裏去了，聞遠被嗆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好，再來一下，這次稍微輕點，煙別離嘴。”
聞遠心裏在雖說有點不快，看著江大偉模糊的身影，不知他到底在搗鼓什麽，但出於尊重也隻好照他說的又做了一遍。
江大偉興奮地跑回聞遠身邊問道：“你能看清我的臉嗎？”
“當然看不清。”聞遠沒好氣地回答，忍不住又咳了兩嗓子。
“當你吸煙時，我就能看清你的臉。”
聞遠看著江大偉興奮的樣子，似懂非懂地說：“你的意思是……發送探測器？”馬上又搖搖頭說：“就算發送一個光速飛行的探測器，到那裏也要12年。”
江大偉微笑道：“你煙盒裏還有多少支煙？”
聞遠從口袋裏拿出煙盒數了數，說道：“十五支。”
“唔，也行，給我七支。”
聞遠困惑地看著江大偉，數了七支煙遞了給他。
“實在是不好意思，看來是要浪費你的好煙了。”江大偉微笑著接過煙，然後說道：“煙盒裏還剩八支煙，現在你可以點燃七支。”
聞遠忍不住問道：“江所長，你這是要……？”
江大偉擺擺手道：“我現在先不說，一會兒如果你能想到，我想我的假設就成立了。”
聞遠聽江大偉這麽一說，就不再多問，一口氣將七根煙都點燃了。江大偉要過打火機，又跑到觀景台的另一側站定，也把七支煙逐一點著了。由於平時不怎麽吸煙，點煙的時候江大偉被嗆了好幾口。
“好了，”江大偉大聲說道：“現在你可以隨意吸那七根煙。”聞遠聽他這麽一說，就從七根點燃的煙裏拿出一根來，使勁吸了一口。
聞遠遠遠望見江大偉也以同樣的姿勢吸了一口。他感到江大偉的舉動裏似乎隱藏著什麽東西，但仍有點捉摸不透，於是又拿出兩支煙來，嘴角各叼著一支吸了起來。江大偉也以同樣的姿勢把兩支煙放在嘴裏“吧吧”地吸著，火光映在他兩邊的臉頰上，他微笑著看著聞遠。
在“天眼”的觀景台上，這兩個鬼魅般的人影對立站著，在暗淡的夜色裏，用同樣的姿勢吸著香煙，迸出的火星以同樣的軌跡在黑夜裏舞動。很久以後，當人們回憶起這個有趣的場景時，總是把它和曆史上其他偉大的瞬間相提並論。但在當時，那隻是中國西南山區的一個普通夜晚。
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在地上，一陣山風吹來，卷起了聞遠滿頭的濃發。他逐一將香煙放在嘴裏，一支，兩支，三支……當他意識到某樣東西時，顫抖地夾著香煙的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五支，六支，七支，他將七支香煙一字兒排在嘴裏，猛力吸了一口。
一直站在遠處的江大偉也將七支煙嘴塞入嘴裏，濃煙嗆入喉嚨，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聞遠飛快地向他跑來，嘴裏大聲喊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