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1

半夜，肖理夫忽然從夢中驚醒，他連忙摸了摸自己的門牙，門牙都還在。

他不知道這個夢意味著什麽，因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用現有科技解釋不了的，並不等於是唯心的。如今，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已沒有了明顯的界限—科技越發展，唯物和唯心的界限就越模糊。

例如，兩三百年前，說某些人有特異功能，會讀心術，能知道別人的所思所想。當時的唯物主義者認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些所謂的讀心術無非是故弄玄虛、嘩眾取寵的騙術；唯心主義者則認為，那些會讀心術的人，是通天地神靈的巫者。而現在呢？稍不留神，就會被人掃描腦電波，自己的心事或不想告人的秘密則會泄露出去。因此，以現代科技進行解釋，那些會讀心術的古人無非是有超越時代的腦電波掃描儀。

再如，那個時代說某人會隱身術，甚至能穿牆破壁。唯心主義者認為，這種人具有神靈賜予的法力。唯物主義者還是認為那是一種騙術，是故弄玄虛的騙人戲法。而現在呢？利用前沿科技使人或物完全以等離子態的形式存在，不僅可以使其隱身，還可以令其穿越實體阻擋，將其送達相當遠的距離，然後複原；或以偏光材料製成衣服，同樣能夠使人達到隱身的效果。

不過，不管采用哪種隱身技術，目前都處於最前沿的科學試驗階段，且因相應的微觀形態物質易受概率雲等不確定因素影響，技術尚不穩定，加之試驗條件以及對環境的要求相當嚴苛，相關費用尤其昂貴，還無法應用於現實世界。

肖理夫怎麽也想不通讓他驚醒過來的那個夢境，索性斜坐在床頭，雙眼緊緊瞪著黑暗中的天花板。三秒後，頭頂那盞瞳孔感應燈漸漸亮了，亮度由暗到明，如同初升的太陽漸漸從薄霧中掙脫開來。當亮度恰到好處時，他把視線移開，光線就這樣柔和地彌漫於整個房間中。

他順手在床頭櫃上點了一下，眼前立即躍出一個一尺見方的交流界麵，他在空中的界麵上點了幾下，接著輕聲問道：“請問，我剛才夢見自己的門牙像冰塊融化一樣脫落，意味著什麽？”

本來可以用更加快捷的腦電波感應方式輸入，但肖理夫還是習慣用語音輸入。如同兩個多世紀前的人們可以用語音輸入，但很多人還是習慣用鍵盤輸入一樣，有些老作家甚至還使用著最原始的手寫方式。

在全球範圍內，肖理夫是個名氣不大也不小的作家，卻一直排斥腦電波感應輸入方式，其原因比較複雜：一方麵，在創作過程中，他喜歡陶醉在自己溫厚磁性的聲音中，這樣比較容易調動自己的情緒，也容易激發靈感，從而令自己沉浸於良好的創作境界中；另一方麵，那可愛又可恨的腦電波感應啊，有多少人癡狂於它、沉迷於它，又有多少人憎恨它，甚至想毀滅它……

不一會兒，交流界麵傳來一連串不輕不重、不急不緩的語音，如同某款推銷軟件：

“根據《周公解夢》，再根據您剛才發送的測夢時段，夢見門牙脫落，預示家裏有喪事。如果您家裏有老人，一定要注意老人的身體狀況，盡量避免不測發生。這個預測結果是以《周公解夢》為基礎，再結合3.146億人的夢境與事實發生率計算出來的，準確率為79.1%。

“為了提高本測夢係統的精準度，歡迎您事後填錄一份‘夢境與事實對比表’，使本係統今後能夠更加精準地為您測夢。

“如果您家裏沒有老人，這個夢境預測將出現其他多種可能性，您可以自行去做評估，本係統隻能提供具體數據：一、預示著您某段感情或某種關係的結束，準確率為51.2%；二、預示著……”

肖理夫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把手一揮，眼前的交流界麵立即消失，他心中卻暗想：現在的解夢係統還是依賴於兩千多年前的古人總結出來的經驗，隻是這些分析聽起來更數據化而已。可見，在潛意識領域人類並沒有取得多少突破。

對於解夢係統的預測分析，他其實還是比較相信的—他本就擔心父親的身體健康和心理狀況。他想立即與千裏之外的那個古怪老頭通個語音或視界電話，但看看時間，才淩晨兩點多，就放棄了。

“唉，還是不打擾他休息了，這個怪老頭子……”肖理夫輕歎了一口氣。父親一直是他的心結，甚至是一個越來越難解的謎。

那就和艾佳通個信息吧。肖理夫再次在床頭櫃上點了一下，眼前又出現了那個交流界麵，他連續點了幾下，輕聲說道：“艾佳，麻煩你檢測一下肖成城當前的身體和心理狀況。請用字幕把檢測結果傳送過來。”

交流界麵傳來溫柔的女聲：“好的，待會兒就把您父親的有關數據傳送過來，理夫先生。”

艾佳是個智能程度極高的家庭機器人，全稱為“艾佳牌D三型智能家用機器人”，後麵則是該機器人的特定代碼—D3PQ84-556307。但肖理夫就叫“她”艾佳，以此淡化“她”機器人的身份—如果老是提醒“她”機器人的身份，有可能使“她”產生不良情緒，也許會影響“她”對父親無微不至的照料。

他本來可以通過多種通信方式隨時監測父親身心方麵的各種狀況，但由於父親的強烈反對，他隻能通過這種有限的方式來關心這個強老頭了。

不一會兒，交流界麵上出現幾行字幕：

您父親已進入深度睡眠，他的心率、血壓、血脂、血糖等各項數據目前都處於正常範圍內。為了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沒必要列出詳細數據。他的心態數據暫時無法檢測。

肖理夫長籲了一口氣：看來，按照那個夢境預測數據，自己屬於79.1%之外。

但艾佳的聲音再次溫柔地傳了過來：“理夫先生，您是知道的，您父親和您一樣，一直拒絕腦電波感應之類的交流方式。由於他在臥室內開啟了腦電波屏蔽係統，我也解不開他設置的多重密碼，無法檢測到他的心態指數，但我知道，他的心情越來越糟……我卻無能為力。對不起。”

唉，看來，還是逃不出夢境預測數據中的79.1%。

“艾佳，你沒有做錯什麽，用不著道歉。我很快會回來看你們，再見。”肖理夫晚上睡覺時，同樣會在房間中開啟腦電波屏蔽裝置。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好的。歡迎您回來。我會時刻關注您父親的身心狀況。再見。”

自始至終，艾佳一直沒有直呼那個怪老頭肖成城的名字，可見，在肖理夫父子人性化的對待下，“她”也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在肖理夫看來，在越來越重視智能化的時代，賦予機器人一定的情感是很有必要的。因此，人性化地對待機器人很有必要。但是，任何事物都是雙刃劍，其中產生的矛盾也越來越顯性化了。

望著漸漸變暗的交流界麵，肖理夫最關心的還是父親的健康，尤其是心理方麵的—這個怪老頭，這個在生命科學領域曾做出巨大貢獻的專家，近年來卻忽然放棄了科研，個性也變得越來越古怪—他幾乎和整個生命科學研究界斷絕了一切聯係，靜悄悄地躲在大山深處，並拒絕一切采訪。

肖理夫決定放下手頭的創作，明天一早就動身去看望父親—就算不是單純地為了父親的身心健康，也得為父親的長久生存而努力吧！

如今，人們的家庭觀念、親情觀念已越來越淡漠，肖理夫卻對父親有著太深太深的依戀—盡管他自己已是七十多歲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