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記

索何夫

就在現在,已經有數百萬枚這樣的種子被播撒到了數十個可能的宜居行星表麵,沒有人能阻止這一切。這,就是我們的希望與救贖!

“自言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複出焉……”

——摘自同盟檔案館古地球文獻殘段,

編號TE-33790

“軟木塞”餐館是一棟南風沼澤地區常見的木質結構二層小樓,它唯一的雅座位於二樓的陽台上。雖然名為陽台,實則不過在一段略微加長的屋簷下,圍上一圈不比三歲小孩高多少的木頭柵欄,再蓋上遮陽的帆布頂棚。從幾百米外的泥濘中吹來的腥臭熱風,時不時地會造訪這片缺乏屏障的小小空間,帶來一群群“嗡嗡”亂叫的惱人昆蟲。其中一些是本地的土著物種,另一些則是來自古老地球的入侵者。不過,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在惹人討厭這方麵倒是相差無幾。惱人的阿米巴獸有時候也會從沼澤裏悄悄爬出,在顧客們的餐點中留下令人反胃的足跡。

但今天,來到這兒的人麵對的卻是比這些小小不快更大的麻煩。餐館的服務生本尼迪克特,端著從老板的房間裏找出來的雙管獵槍,像一隻躲避餓狼的小鹿一樣躲在被放倒的餐桌後麵。與他一同躲進這一脆弱的臨時掩體的,還有另外三個人——其中一個叫林的女孩是餐館的常客;另一個黑皮膚的大塊頭是副鎮長的兒子,他在上周才到這兒來打工體驗生活;第三個人是位穿著民兵迷彩服的壯漢,卻是這四人中表現最差勁的一個:盡管他手中攥著一支左輪手槍,但這家夥身體顫抖的幅度卻比本尼迪克特還要劇烈好幾倍,活像此人同時患上了重度瘧疾與帕金森綜合征。

當然,本尼迪克特知道,他現在完全有理由感到恐懼——林和那個大塊頭男孩之所以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懼怕,那是因為他們的神經已經在重壓之下陷入了癱瘓狀態。“如果你知道怕,那就意味著你還活著。”這是奶奶經常對孩提時代的他說的一句話。而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我們要死了,我們要死了,我們要死了……”當又一陣混合著刺耳刮擦聲的咕噥與呢喃從不遠處的樓梯之下傳來時,穿著迷彩服的民兵抖得更厲害了。本尼迪克特的牙齒在口腔中瘋狂地相互撞擊著,不過他好歹還能強迫自己稍稍直起腰來,爬到幾尺外的花盆後麵。他從那堆因為疏於照料而幹枯發黃的枝葉後麵,取出了兩隻標有“容量275毫升”字樣的玻璃瓶。這些瓶子裏裝有小半瓶清亮的半透明**,瓶口被本地產的耐腐蝕軟木塞緊緊塞著。在一周之前,當本尼迪克特的老板製造這些玩意兒時,他曾經在心中暗自嘲笑老板是個輕信謠言、迷信透頂的傻瓜;但在幾分鍾前,當他親眼看見老板用裝在瓶子裏的東西對付那些不速之客,本尼迪克特終於意識到,他自己才是個貨真價實的傻瓜。

現在,那個總喜歡把月底該發的工資拖到下個月月初發放、有著一副不討喜的大嗓門的男人,多半已經死了。沒錯,他製造的這些東西確實有用,但數量實在是太少了,不足以對付他們所麵對的可怕對手。本尼迪克特很清楚,憑這兩瓶東西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這畢竟是一線希望……

“它們來了!來了!來了!”

本尼迪克特從餐桌後朝後退了幾寸,伸手將一瓶**擲向了那些刮擦聲、呢喃聲和腸胃脹氣般的咕噥聲傳來的方位。隨著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一股渾濁的灰色煙霧猛然騰起,高濃度氯離子那特有的刺鼻味道讓他險些打了個噴嚏。

咕噥聲和刮擦聲暫時退縮了,但這次撤退隻持續了短短十幾秒鍾。當它們再度逼近時,本尼迪克特擲出了第二瓶**——這一次,他的目標是天花板。

成百上千的液滴仿佛一場暴雨般落向了二樓地板,製造出了更多更加刺鼻的煙霧,但和上次一樣,這陣腐蝕之雨隻是延緩了那些瘮人的聲音接近他們的速度。

“不!滾開!滾開!”當那些聲音重新開始朝他們逼近時,蹲在本尼迪克特身邊的林,突然像觸電般一躍而起,尖叫著翻過陽台的欄杆。片刻之後,一陣令本尼迪克特聯想起赤道地區那些不斷冒泡的泥火山的咕噥聲,短暫地蓋過了朝陽台逼近的刮擦聲與蠕動聲,仿佛一頭從傳說中爬出來的巨獸打了個飽嗝,濃烈得令人感到眩暈的腐臭味開始在空氣中迅速彌散開來。

緊接著,麵色煞白的民兵尖叫著跳了起來,副鎮長的大塊頭兒子緊跟其後,同時發出了音量更大的尖叫,明白無誤地昭示副鎮長公子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的事實。他倆選擇了與林相反的方向,試圖從那些正在逼近他們的東西身邊闖過去,但最終的結局卻與前者沒什麽不同:在兩人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掙紮聲與短暫的尖叫結束之前,本尼迪克特總共聽到了三聲槍響,當然,也可能是四聲。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該死,該死,該死……”本尼迪克特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雙管獵槍,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著。他並不想死,也從未動過自殺的念頭,但與幹淨利落的死亡相比,另一些下場更令他恐懼。

在短暫地考慮了幾秒之後,本尼迪克特費力地脫下一隻用灰色堅木樹皮纖維製成的便鞋,將腳趾伸進了獵槍的扳機護圈,然後把槍管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至少,他現在還有機會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