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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灣區正式成立的那年,韓小華迎來了第二次邀約。東南亞此時處於兩股超級力量的抗衡夾縫中,左右搖擺,這場龍象之爭所帶來的地緣政治不確定性及經濟動**,卻更助長了黎哈賈巴比倫的人氣。

富賈豪客們似乎看透了世事無常,慷慨地將財富拋擲到賭局中,這種曆史悠久的遊戲似乎比任何其他娛樂方式更能刺激人類的原始本能,再加上經認知科學優化過的算法,能最大化地激發杏仁核的恐懼及中腦邊緣多巴胺係統的獎賞機製。

更不用說他們在玩家中混進了許多AI,它們清楚每一個人的弱點和極限,會使用各種博弈策略來**人類投下最非理性的賭注。越是輸,人就越想贏,就像卡尼曼和杜維斯基在40年前的實驗中所證實的那樣,這也是人類心智算法的一種缺陷。

小島又開始變得擁擠不堪了。

“所以你這次押的是什麽?”韓小華已到耳順之年,漸漸對這場遊戲失去了興趣。他已經無須再證明什麽了,唯一的遺憾是與阿慧的關係似乎已經無可挽回,他越是想努力把那塊拚圖按進缺口,卻越是感覺到某種無形的斥力,將那個曾經同臥星空下的心上人推得遙不可及。

他想,這也許就是歲月的力量。

“我們買下了那些新島,”蘇先生做過手術的臉亮得有點不自然,他指著不遠處海麵上漂浮的幾座島嶼,它們如巨獸般沉睡著,“島上的原住民對我們的賠償方案不太滿意,一直不肯遷走,拖延了工程進度。”

“我還以為你們對這種事情已經輕車熟路了。”

“當然,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裏。”蘇先生眨眨眼,像是頭經過精心馴化的海豹,“可我們還需要走一個形式,畢竟你是大股東。”

“你們打算怎麽辦?”

“賭場的事情,當然用賭來解決。”

韓小華沉默不語,他太了解眼前這個人了,笑容無法掩飾他血液裏的殘暴和冷酷。

這就是那個賭局。

在黎哈賈巴比倫破產的輸家們被給予一次機會,他們將組隊登上新島,麵對人數是他們三倍(當然也是由算法決定的)之多的原住民戰士(身材矮小卻驍勇善戰),他們將在專門辟出的戰場中展開最原始野蠻的赤手廝殺,以最後一個站立者的身份決定雙方勝負。雙方各派出一名代表下注。

更為有趣之處在於,無論是賭客代表還是原住民代表,都允許向任何一方下注,不存在所謂的背叛,最後由係統根據盤口計算出最後的贏家,如果賭客贏,則原住民遷離島嶼;反之,則改建計劃無限期延後。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平等,原住民沒有上鏈,沒有通證和虛擬貨幣,更不用說計算贏麵所需要的基礎數學技能。蘇先生言之鑿鑿,許諾為原住民代表開通賬戶、提供無息借貸並進行一切所必需的體驗輔導,直到他熟悉賭局規則,願意下注為止。

原住民接受了賭局,並派出了他們認為運氣最佳的代表—族長之子。

很顯然,蘇先生研究透了對手的認知模式,這件事在原住民文化裏首先被解讀為“榮辱”,其次才是“輸贏”,甚至他們都忽略了還有一個選項叫作“拒絕”。

而黎哈賈巴比倫派出的代表是韓小華。

他站在戰場上方的觀戰台上,想起了童年在後院鬥雞的場景,無論結局如何,最終都是一地雞毛,正如眼前這場賭局。他已經知悉了蘇先生的伎倆,無論哪一方獲勝,他已經成功地讓原住民接受了新科技的洗禮,甚至,讓未來的族長嚐到了賭博的快感,這種心癮將會像瘟疫一樣蔓延,改變部族的命運。

而那些戰士,不過是無足輕重的籌碼罷了。

那麽我呢?韓小華突然遲疑了,為何蘇先生要讓自己扮演這樣的關鍵角色。想借助我的失敗削弱我在董事會的權力嗎?他覺得自己的策略被看透,這讓他的下注更加謹慎。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已不多了。

韓小華耳畔響起陣陣鼓點,並不年輕的身體竟然也隨著節奏共振,血脈賁張。他看著那些被算法逼到絕境的賭徒們,似乎尚未從過度文明的狀態切換過來,臉上掛著一副擔心昂貴套裝被弄皺的表情。而對手盡管矮小如弗洛裏斯人的後裔,卻個個雙目圓睜,額前繪滿紅色戰符,擠出隻有在極端憤怒下才可能出現的細紋。

在他下注前的一瞬,不知為何,眼前閃過十五年前南海邊上阿慧的臉。

一聲長嘯打破了他的幻覺,戰士如蠻獸出籠,朝敵人撲咬過去。

而死死盯住自己的,是族長之子血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