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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受邀參加賭局時,韓小華正在文昌航天發射場看長征七號點火升空,盡管距離遙遠,巨大的轟鳴仍然壓迫著他的耳膜。他看著火箭在藍天拖出白浪般的尾痕,約603秒後,載荷組合體與火箭成功分離,進入近地點200千米、遠地點394千米的橢圓軌道。

他的衛星電話隨之響起,來自一條加密信道。他知道,是時候啟程了。這次,他會帶上阿慧,緩和一下雙方冷戰已久的關係。

除了開業以外,韓小華這五年沒有踏足過黎哈賈巴比倫,隻是通過遠程監控係統,時不時抽調一些有趣的賭局消遣時光,這比投身其中更能給他帶來快感。有時候他會想,也許上帝就是這樣一個不在場的荷官,假裝公正,卻操控一切。

印尼人蘇先生對韓小華帶著太太表示驚訝,他私下表示,到這裏的人很少帶上自己的家人,因為這裏於他們而言就像是一處放飛自我的秘密宮殿。

“您一定很愛她。”他奉承道。

韓小華隻是笑笑,並沒有接話,遠處的阿慧隻把這當作又一個度假勝地,正在欣賞著旖旎的海島風光。她已經跟不上外麵世界的節奏了,這跟她去過多少國家,逛過多少博物館,買過多少藝術品無關。她已經停止了成長,隻能用舊眼光看待事物,這讓兩人之間的交流充滿摩擦與障礙。

他不得不傷感地承認,阿慧已經老了。可是,難道自己不也是如此嗎?

“所以您提議的賭局是—”

“所有其他股東都押你不會同意,因為你是個有原則的人。”蘇先生抽了口雪茄,讓仆人打開盒子給韓小華,韓小華搖搖頭,他不喜歡那種味道。“五年了,我們的增長曲線在放緩,客戶有了更多的選擇,他們開始覺得不夠刺激,人都是這樣的,給一點兒甜頭就想要更多。”

“你的意思是—”

“現在的算法,無論是智能盤口還是推薦規則,用的都還是你當初的那一套防沉迷的保護機製,可時代不一樣了,你不做,別人也會做。總有更讓人上癮的東西。”

“你想改算法?”

蘇先生笑了笑,跟韓小華碰了一下杯,這個年份的酒有種奇怪的味道,像是燒焦了一整片森林之後的餘燼。

“不改算法,生意也可以做,隻是看得到頭兒了。韓先生,你的孩子多大了?”

“兒子34,女兒32。”

“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富不過三代,這是有理論依據的,所以富人們發明了各種手段把財富盡可能地延續下去。要我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兒孫們喪失了賭性,那是一種終極的生命力。”

韓小華被震住了似的,這話勾起他記憶深處的某個漣漪。

“所以我站在他們的對麵,押你會同意,現在輪到你了,韓先生。”

兩人的對話突然被打斷了,驚魂未定的阿慧被仆人攙扶著來到韓小華身邊。她說剛才自己看見一個渾身**的女子從樹叢中逃出,摔倒在她麵前,向她伸手求救,但隨即被三名裝束怪異的麵具男子拖走了。那女子突然停止呼救,抬頭對阿慧說:“我在你身上下注了。”

“她是什麽意思?”阿慧手抖著。

“最大限度地滿足客戶需求,是企業的根本原則。”蘇先生笑著把話題岔開,“如果你滿足不了,客戶會用腳投票。”

阿慧張了張嘴,像是在說什麽,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韓小華撫著阿慧的手,發皺的皮膚上已經開始浮現斑點,他知道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