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LW31從休眠中醒過來，檢查了一下身子，發現已經充好了電，滿意地點點頭。它正要去叫陳澤川起床，卻發現他已經站在客廳裏了，不但精神奕奕，而且西裝整齊，頭發油光水滑。
“咦，先生，”LW31問，“你是要去參加葬禮嗎？”
“呸！”陳澤川罵道，“晦氣！跟你說，我們人類穿西裝，不僅僅是為了參加葬禮，還有很多其他場合要用。”
“嗯，這個我能理解。但你穿西裝，我就隻能想到這一個場合。”
“我是去參加招聘！”
“先生，你終於決定去工作了？“LW31喜道，“是什麽讓你決定去付出勞動，我猜，是因為程佳璿小姐吧？”
自從那天回來之後，陳澤川一直對精靈可愛的佳璿念念不忘，在網上加了聯係方式，偶爾聊幾句。陳澤川還把她的照片製成了全息圖片在客廳裏播放，但LW31一出來，他就連忙關上。
“錯，是因為——”陳澤川拖長了聲音，“窮！”
“對對，你的卡裏確實已經沒有錢了。那祝你好運。”
陳澤川帶著幾份簡曆來到了人才市場。
這裏的人遠比想象中多，看來機器人大麵積普及後，失業的人越來越多了。陳澤川舉著簡曆擠在人群中，不斷上前詢問，花了一上午，總算進了幾個公司的麵試環節。
麵試官問：“你的簡曆上說你的心算速度很快，很符合我們對程序員的要求。”
陳澤川一愣，想起做簡曆時自己是問過了LW31，讓它把自己的優點列在上麵，居然沒看到這一點。他硬著頭皮說：“是啊，算得很快。”
麵試官：“345乘以23等於多少。”
陳澤川不假思索地說：“3452。”
麵試官滿意地點點頭，正準備接著說，突然眉頭一皺，在電腦上按了幾下，說：“你這個數字不對啊。”
“可是我確實算得很快，不是嗎？”
“出去！”
經過了一天的麵試，陳澤川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裏，麵對LW31滿含期待的詢問，他搖搖頭。
“沒關係！”LW31拍拍他的肩膀，“明天繼續努力吧。”
一連好幾天，陳澤川都往返於人才市場，也在網上投了很多簡曆。逐漸地，他也掌握了麵試技巧，臉皮逐漸練厚，感覺有好幾次麵試的過程還不錯。
終於，半個月後的一天，他接到了一家廣告公司的錄用通知。
“嗯，好的，”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臉上無驚無喜，“我會準時去上班的。”電話一掛，他就高興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LW31。
“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先生，”LW31在他懷中不自在地挪了挪，但沒有掙開，“你應該慶祝一下。”
“好的！”
“所以你應該約佳璿小姐出來。”
“是的！”陳澤川握緊拳頭，意氣風發地撥通了佳璿的電話，但當佳璿的身影從電話裏投射出來的一瞬間，他的激昂心情立時無蹤。
“幹嗎，”佳璿說，“看你這麽高興，不會泡到妞了吧？”
陳澤川連忙搖頭，“我找到工作了，”然後突然伸手一指LW31，“所以它想請你吃飯。”
“LW31？”佳璿又扭頭看向LW31，笑容洋溢，“嗨，你要請我吃飯嗎？”
在陳澤川的逼視下，LW31隻得點點頭，說：“好久不見了，我挺想你的。”
“我也很想你！”
“那要一起吃飯嗎？”
“好啊！”
掛了電話，LW31轉向陳澤川，嚴肅地說：“先生，我必須要指出一個事實。”
陳澤川一愣：“什麽？”
“你喜歡上佳璿小姐了。”
“胡說！”
“我讓你約她，你很高興，但你一看到她，就立刻不敢跟她說了。”
“那——那是因為我慫！”
“不，因為你愛上了她。你想見她，但是又害怕你的形象會在她心中打折，所以你又膽怯起來了。隻有越在乎，才會越謹慎，才會越犯錯。”
“你從哪裏學來的這麽多？”
LW31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膛，說：“我最近一直在看愛情劇，你這種反應，都已經熟悉了。”
“我在外麵拚死拚活，你就坐在家裏翹著二郎腿看肥皂劇？”陳澤川剛說完，就意識到不對——LW31又不是家裏的女主人，在家理所當然，看來自己越來越把它當作一個人了。“唉，算了。我也很苦惱，我為什麽會喜歡她。”
LW31好奇地湊過來，“先生，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你又沒長心，怎麽會明白呢？”
“愛情是靠心嗎？”LW31張大眼睛，黑黝黝的瞳孔閃著燈光，“你們不是靠腦垂體分泌激素，協同作用，激素影響神經，才有的愉悅感嗎？”
“哪裏有這麽簡單，”陳澤川敲著自己的胸膛，咚咚作響，“是這裏，心，記住，不是心髒，是心。心裏生出好感，才是喜歡，才是愛意。”
LW31琢磨了很久，還是不明白，一直纏著陳澤川。陳澤川找出了所有的衣服，一邊哼著曲兒，不斷地試哪件穿起來好看，但LW31一直不停地問，還是讓他有些煩躁。
“別問了，你怎麽會明白呢！”他不耐煩地吼道。
LW31依舊沒臉沒皮地跟在他身後，說：“你就跟我說說嘛，喜歡佳璿小姐是什麽感受，你說吧，我能明白的。”
“滾！”
“你說了我就滾。”
“好，我就讓你這個鐵皮臉的家夥明白！”他深吸口氣，把手裏的衣服扔在**，一邊在房間裏龍行虎步，一邊大聲說，“我為什麽要喜歡佳璿呢？因為很多，她在我最需要感情的時候出現了，她那麽聰明可愛，還善良！但這也不重要，人類愛情的起源是沒有理由的，‘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我喜歡你，隻是因為我喜歡你，就像風不問歸期，雲不遠萬裏，雨落在熱帶和極地，你帶來了潮汐，帶來了秘密，哪怕你不言不語，隻是呼吸’！我跟你說，喜歡就是這麽回事，愛咋咋地，不講規矩！”
一番話說完，LW31呆住了。
陳澤川說得太急，輕輕喘息。
“剛才這番話，是你說的嗎？”LW31問。
“我抄的——但那不重要，重點是，你理解了嗎？”
LW31老老實實地搖頭，說：“我不理解，但是先生，我祝福你們。”
“一個機器人的祝福有什麽用！”
“我會幫助你的。”
“說起這個就來氣，你以前說幫我那麽多次，哪次是成功了的！這次我自己來，你不許插手。”
“你要表白嗎？”
“嗯……”陳澤川愣了一下，抓抓頭，說，“可能吧。我不確定她喜不喜歡我，要是不喜歡，那就算了。”
“她一定會喜歡你的！不過，如果你要跟她表白，會怎麽說呢？”
“沒想好呢。”
“想一想吧，別到時候慫了。”
陳澤川冷笑，“我會慫？不就是表個白嗎，我就說我愛上你了，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他噴了口氣，“這個有什麽難的？”
但事實上，非常難。
這次約會剛開始一直很順利。佳璿穿著蘿綠色連衣裙，在燭光下如同夜晚裏生長出來的柔軟植物，散發著暖暖的女性味道。仿佛此前一直沒心沒肺的少女式的活潑也收斂了。
看得出來，為了這次赴約，她是刻意準備過的。
陳澤川對此非常高興，跟LW31對了個眼神，都覺得是個好信號。但接下來的吃飯過程中，佳璿的重點依然在LW31身上，不時好奇地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LW31，你也對食物有興趣嗎？”
LW31看了眼陳澤川，見他臉色不悅，忙說：“我隻對先生做的食物有興趣，他的廚藝可好呢，你也一定會喜歡的。”
……
“對了，LW31，你運作了這麽久，現在有哪裏覺得元件運轉不靈嗎？”
“沒有啊，先生都給我保養得很好，他可用心哩，如果誰當他女朋友了，一定也會被照顧得很好的。”
……
“LW31你覺得你有必要升級一下係統嗎？不過你的型號比較舊，我擔心升級了係統會跟硬件不適配……”
“哈哈，不用的。先生說過會考慮的，升級係統要花錢，但先生——哦，他現在是沒什麽錢，但這不是剛剛找到一份工作嗎，他很快就會掙很多錢。如果他有女朋友，一定會生活得非常好。”
……
盡管LW31一直在試圖把話題拉回到陳澤川身上，但佳璿依然好奇地拉著LW31問話聊天。這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精心布置的蠟燭都燃盡了，陳澤川無聊地把意大利麵擺布成各種形狀。
餐廳裏其他人路過，也好奇盯著這奇怪的一桌——一男一女和一個機器人坐在桌邊共進晚餐，但美麗的女生卻顯然對機器人更好奇，一直在跟機器人交頭接耳。男人卻百無聊賴，似乎局外人。
好容易挨到吃完，陳澤川如蒙大赦般去買單，卻被告知已經結過了——飯局中途時，佳璿起身去衛生間，順手就去櫃台買了單。
這讓他感覺更加糟糕了，垂頭喪氣地回來，他看到佳璿依舊跟LW31聊得熱鬧，便說：“走吧。”
三人走出餐廳，LW31邊走邊說：“先生？”
陳澤川眼中冒火，回頭看了一眼LW31，寒聲道：“怎麽了？”
LW31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先生，你不是有什麽話要跟佳璿說嗎？”
“有嗎？”佳璿問。
陳澤川連忙搖頭。
街上人煙稀少，老式路燈一閃一閃的，頭頂飛車如流，遮住了星辰。高樓大廈如同麵目模糊的巨人，沉默地看著他們。
他們走到空軌進站口，走上電梯，電梯隨即啟動，載著他們升到半空的軌道。電梯側壁是透明的，佳璿轉頭看向玻璃外麵，無邊夜色籠罩城市，璀璨燈火取代了星辰。那些燈光也倒映進她的眸子裏，她的側臉被輕輕柔柔的燈光勾勒出了淡淡的藍色光輝。
這個過程中，陳澤川一直在猶豫，他知道LW31在期待自己表白，自己也應該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但他看著佳璿的側臉，嘴裏囁嚅著，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電梯繼續上升，大地遠去，燈光穿梭。
一路上，各個樓層也有不少人走進來，漸漸地電梯裏便站了不少人。一個中年大漢站在了陳澤川和佳璿中間，一邊玩手機一邊摳鼻孔，把兩人擋了個嚴嚴實實。
“先生，馬上就要進站了，”LW31語氣焦急，“你再不行動今晚就浪費了啊。”
陳澤川下意識地朝佳璿看了一眼，隻能看到那大漢碩大的腦袋，心裏鬱鬱，搖頭說：“算了吧……她不喜歡我……”
“你怎麽知道呢！”
“你還好意思問！”陳澤川恨恨地看著LW31，“我都懷疑你是不是臥底，專門壞我好事！她淨跟你說話了，都沒正眼看我！”
LW31也愣了一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她怎麽老跟我說話，當然，我也是很帥……那個先生，我再問一遍，那你喜歡她嗎？”
“我……”陳澤川努力墊著腳，目光越過大漢，看到了佳璿——她依然靠著玻璃，安靜地看著外麵，“喜歡啊，這麽好的姑——”
陳澤川的最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完，電梯裏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向著聲音傳來處看去，而大家視線的交匯，是在一個老式型號、哆哆嗦嗦的機器人身上——LW31。
“LW31，你瘋了！”陳澤川也嚇了一跳。
但LW31卻沒有理會，發出大聲呼喝之後，定定地看著摳鼻大漢。“呃……”大漢愣住了，左右看看，“怎、怎麽了？”
“麻煩你讓一下。”
大漢讓開，露出了他身後的佳璿。佳璿也是一臉疑惑，剛要開口，LW31卻大聲說道：“我為什麽要喜歡佳璿呢？因為很多，她在我最需要感情的時候出現了，她那麽聰明可愛，還善良！”
這話是從它嘴裏冒出來的，但卻是陳澤川的聲音。陳澤川愣了一會兒，突然醒悟過來——昨天說話時，它錄下來了自己的話。一股不詳的陰雲在他心裏升起，他想撲過去阻止LW31，但LW31靈活地避開了他，一邊在狹小的電梯裏穿梭，一邊高聲說道：
“但這也不重要，人類愛情的起源是沒有理由的，‘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它，漸漸地連陳澤川都沒有追它了。它走到佳璿麵前，繼續說道：“‘我喜歡你，隻是因為我喜歡你，就像風不問歸期，雲不遠萬裏，雨落在熱帶和極地，你帶來了潮汐，帶來了秘密，哪怕你不言不語，隻是呼吸’！我跟你說，喜歡就是這麽回事，愛咋咋地，不講規矩！”
“我……”佳璿說。
陳澤川的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電梯到站，其餘人都走了出去，LW31也跟在他們後麵走到外麵。玻璃門合上，電梯下降，裏麵的陳澤川和佳璿也隨之向下落去。
這個安謐的夜晚，城市變得柔軟，他們在一架空****的電梯裏，不斷上升和下降。
“哎……”LW31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遠去又拉近的電梯，看著裏麵被燈光籠罩的兩人，拍著胸膛自言自語，“我終於有用一回了。”
城裏燈夜交輝，景致朦朧，城外卻是一片幽靜。沒了高樓大廈的阻攔，夜風吹到郊區時，已經變得大了起來，嗚嗚吹拂，帶著冷意，掠過顧如凱周身。
以他的身份，無論如何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破舊頹廢的地方，他是這個城市乃至這顆星球上的精英，理應身處於燈紅酒綠之地，周旋於推杯換盞之間，此時周圍卻盡是破損的建築，連路燈都無力地一眨一眨。他瘦長的影子貼在水泥路麵，一隱一現。
他走到兩座廢棄工廠中間，夜風漸烈，巷子裏一片幽深。走進去後，眼睛適應了黑暗，他這才看到一直躲在巷子裏的人。
“下次換個好點兒的地方。”顧如凱說著，從兜裏掏出一張晶片卡，扔過去，“這是五十萬。”
接住錢的是一個瘦小的人影。如果陳澤川或LW31站在這裏，仔細盯著他看的話，都會驚訝地發現——這個人，正是鼓動失業勞工向疆域公司示威的老皮。
老皮仔細端詳著晶片卡，確認上麵閃爍的細微點數有十排，每排五個，才笑了笑，把卡放進上衣口袋裏。“說吧，”他咧嘴笑著，“這次又要我去哪裏示威搗亂，還是找機器人燒掉？”
“不，我不要你破壞機器人，這一次，我想你幫我找機器人。”
“這我可不在行，你找別人吧。”說是這麽說，老皮卻沒有絲毫把錢掏出來的意思，轉身便欲走。
“剛才給的，隻是定金。”
老皮的身影停下，轉過身來，“早說嘛——找什麽機器人？你自己家的機器人丟了？”
顧如凱沉默了一瞬，說：“我要找有感情的機器人。我知道你很難理解，但很簡單，如果你發現哪個機器人表現出了人類才有的行為，你就告訴我。你們失業工人遍布世界，眼線很多，如果真有這種機器人，你們不難發現。”
“這麽簡單？”
“如果屬實，每發現一個，我再加一百萬。但你要抓緊，因為你不是我唯一委托的，疆域公司旗下所有的機器人檢修點、回訪處和生產線上，都接到了懸賞。”
老皮點點頭，若有所思。
“怎麽，你已經有了線索？”顧如凱問。
老皮一驚，但轉瞬麵色就從容起來了，笑道：“哪能這麽巧？不過這個似乎有點意思，我會幫你留意的。”
顧如凱沒說什麽了，轉身走出深巷。
老皮則往巷子更深處行去，拐進巷子底的房間，踢了踢正在熟睡的雷子叔。雷子叔揉著眼睛醒過來，問道：“怎麽了？”
“喏，這是十萬塊錢。”老皮把一張閃爍著十個細微紅點的晶片放在雷子叔耳邊。
“疆域公司又賠錢了？”雷子叔翻身起來，捧著錢，盤算著母親的醫藥費。
老皮搖搖頭，“這是個私活兒，一個……一個朋友讓我去找有人類感情的機器人，給了十五萬。你缺錢，拿十萬。”
雷子叔感激涕零。
過了會兒，雷子叔見老皮麵色陰沉，小心翼翼問：“這個事情有麻煩嗎？不怕！我去弄！”
“倒不是，隻是我記得，前幾天我們燒機器人時，是不是有一個機器人，表現得有些——激憤？”
雷子叔想了想，點點頭，“那要我去把它弄來嗎？”
“先查清楚它在哪裏，其餘的，我得再想想。”老皮閉目深思，不再說話。雷子叔不敢打擾，握著錢，好一會兒後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