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按照LW31的說法，陳澤川去找姬安之前，要整理好自己的儀表。

“雖然你的長相我是放棄了，但俗話說得好，人靠衣裝馬靠鞍，你要先從發型和衣著上著手，煥然一新！”LW31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把陳澤川推到了理發店。

理發店門庭冷落，幾個空位擺著，兩三個男人坐在一旁閑聊，隻有一個理發師機器人眼睛一亮，迎上前來。

“這位先生是剪發嗎？”理發師AI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後說。

LW31環顧四周，說：“你們這兒人怎麽這麽少啊？”

“唉，”理發師AI模擬人類歎了口氣，但聲音聽上去很機械，“現在理發的程序越來越多，越來越精細，隻要買一款，下載到機器人身上，機器人就能給主人理發了。我們這種專門理發的門店，顧客越來越少。”

LW31一想也是，但既然來都來了，便點頭說：“麻煩你給這位先生理個發。”

理發師AI轉身打量陳澤川，看了好一會兒才說：“請問這位先生有什麽要求？”

陳澤川坐在椅子上，問：“你都會剪什麽發型啊？”

理發師AI一拍胸膛，發出咚的一聲響，說：“這位先生您別看我型號舊，我可是剛剛下載了疆域公司最新研發的發型設計APP，不管是時下流行的旋渦頭、飛船頭，還是商務型的子彈頭、背頭、短寸，甚至連以前風靡全球的殺馬特造型，我都會，保證您滿意！”

“哦，”陳澤川點點頭，“那給我理個讓我看起來帥一點的發型就好。”

理發師AI拿著刀剪，站在陳澤川身後，過了半個小時都不知如何下手。

正在閑聊的男人們看見了這裏的窘境，走過來一人，一腳把理發師AI踹倒，罵道：“沒用的東西！剛剛花那麽多錢給你買了APP，現在又不會幹活兒了！”

這一腳太狠，理發師AI摔倒在地，但立刻爬起來，還來不及擦掉身上的灰塵，隻是迅速向那個男人鞠躬：“對不起，先生。”

LW31看得有些哆嗦。

男人轉身看向陳澤川，臉上已經從怒氣衝衝變成了堆滿笑容，說：“先生，抱歉，這個機器人老出故障。理發這種藝術活兒怎麽能由機器人取代呢，您說是不是？”

陳澤川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說：“可以開始理發了嗎？”

男人點頭哈腰，說：“可以可以，我就是本店的高級造型師，我來給您理。”

造型師也拿起刀剪，在陳澤川頭上端詳了半天，幾次要把剪刀放上去開始剪了，但又放了下來。

陳澤川看他的一副為難的臉色，哼了一聲。

造型師問：“對了，您的要求是什麽來著？”

“怎麽帥怎麽剪。”

造型師幹脆利落地把刀剪放下，大聲衝屋裏喊道：“老板，有人找茬！”

理發店老板是個和氣的胖子，出來後先是踹了幾腳理發師AI，又教訓了一頓造型師，最後連連衝陳澤川道歉，說：“抱歉抱歉，他們都不懂事，先生，我來親自給您理發吧。”

陳澤川兀自憤憤不平，說：“我隻是想理個發，搞得這麽麻煩！難道我真的很醜嗎！”

老板和造型師一起搖頭，LW31和理發師AI同時點頭。

“你們！”陳澤川本想發脾氣，但最終隻是歎了聲，說，“那你看著辦吧，想怎麽剪怎麽剪。”

老板操起刀剪，在陳澤川頭上哢嚓哢嚓，斷發凋零。陳澤川看他的熟練的動作，一直氣得發紅的臉終於好了些。

這時，老板電話響了，接通後，老板一邊剪頭發一邊通話：“我在忙啊……好好好，離就離吧……孩子歸我，沙發也歸我……房子你拿走我住哪裏，這個我不答應……我哪裏來的錢啊，找我要錢？我天天剪這種破頭能掙幾個錢啊！”

陳澤川臉上再度發青。

好不容易剪完頭，陳澤川才鐵青著臉走出來。LW31左右看了幾眼，說：“還不錯嘛，比較清爽。”

“那接下來呢？”陳澤川沒好氣問。

“去買衣服啊。”

到了服裝店，他們逛了很久，導購AI一直跟在身後，不停地介紹衣服的麵料、款式。聽得多了，陳澤川有些煩亂，直接問道：“你看有沒有讓我變帥氣的，直接拿過來就可以了。”

導購AI的眼睛眨巴眨巴了很久，久到陳澤川都快要失去耐心了，才突然點頭說：“有的，先生，稍等。”

它在庫裏翻箱倒櫃，一會兒之後終於找到了，回到陳澤川麵前。

陳澤川一看，臉色都紫了。

導購AI拿出來的，是一個口罩。

“LW31，我真的那麽醜嗎？”出來之後，陳澤川苦悶地說。

“不會啊，還是可以的，你看這眼睛，這鼻子，這臉上的雀斑，一顆，兩顆，三顆……七十八顆，七十九顆……”

陳澤川臉都氣綠了，卻發作不起來，歎口氣道：“那要不我去整個容吧。”

“還是別吧，恢複本真，才是王道啊。”

但他們剛好路過一家整形醫院，陳澤川躍躍欲試。還沒走進去，大廳裏值班的前台女護士看到陳澤川走進來，連忙一下子從座椅上躥起來，大叫道：“院長，快出來，大生意來了！”

陳澤川和LW31被嚇得跑出來，思來想去，決定不管太多了，直奔疆域公司大樓而去。到了樓下，陳澤川想起上次的經曆，不敢再闖，便和LW31待在樓外，等待姬安下班。

此時已近下午，一輪斜陽垂在天邊，紅色光暈一寸寸地侵染著這個城市。林立的高樓，密集的空中軌道，一輛輛疾駛而過的汽車在斜照下都失去了原來冰冷鋒利的金屬感而變得柔和。

陳澤川和LW31坐在街邊長椅上，眼前是無數行色匆匆的人影，無數張沒有表情的臉。步伐緩慢的，隻有機器人，它們有各種各樣的外殼，清掃大街，指示交通，做著人們已經不再願意去做的工作。

人群如潮，而那些星散的機器人就像是這股急速奔湧的河流中的一顆顆石頭。

看著人影穿梭，每個人都去向自己的目的地，陳澤川突然有些悵然。

LW31卻怡然自得地伸出手，手指交叉，地麵上便出現了狗鷹兔狼的影子。它的手指十分靈活，正轉反轉都沒有障礙，所以玩起手影來特別順暢。

他們坐了很久，陳澤川扭頭看著它玩手影，說：“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們機器人的，什麽時候都無憂無慮，隻要每天充電就好了。”

“也不是這樣的，”LW31沒有抬頭，“我也會擔心硬件受損，擔心緩存過多，擔心過載，還有生鏽，生鏽最討厭了……”

“可是你們隻專心做自己的事情，而我們人類……”他看著眼前的人潮，“不知道為什麽，科技越來越發達，生活越來越便利，但人們的步伐卻越來越快。”

“因為你們不知滿足啊，總想要更多。像我，現在隻想回去，做一個單純的家政機器人。”LW31的手自如轉換，地上的手影行雲流水般變化著形狀。

“也是。”

又過了一會兒，臨近疆域公司的下班時間了，陳澤川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來。“LW31，我突然有點害怕。”他把手放在胸口。

“怕什麽，她是以前的愛人，你們朝夕相處過。”

陳澤川挪挪屁股，讓將逝的太陽照在臉上，感受著熱度沁入皮膚，說：“因為過了好久了啊，她雖然臉上沒變，但半年肯定發生了許多事情，遇見了很多人，吃過了很多新的食物，也忘了很多人。萬一她不認識我了呢，萬一她知道我現在處於監管狀態，萬一……”

他正絮絮叨叨地說著，LW31突然停止玩手影，撞了撞陳澤川的腿，說：“來了。”

陳澤川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一片夕陽斜照裏姬安挎著包走了出來。

“去吧。”LW31說。

陳澤川點點頭，停止絮叨，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