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界

飛碟找到烏龜和甲蟲,這時已經是夜晚了。“抱歉我來晚了。”它說。

烏龜說:“哦,不晚,你還是來了。”

“檢測這個城市用掉了飛碟剩餘的能量,我差點就死了。如果我死了而沒有來,你們會認為我是個騙子嗎?”

“會的。”烏龜說。

“我會認為你自不量力。”甲蟲說。

飛碟說:“還好我又找到了能源,現在我證明了我是一個守信的外星人。”

烏龜說:“沒錯,履行承諾比承諾需要更多的努力,但它區分了承諾與謊言。”

“事情其實糟糕得多,好吧先不說那個,我現在告訴你們檢測的結果,結果是……”飛碟真不想輕易說出這個差點讓它丟掉性命的答案,“沒有出口。”

烏龜並沒有感到意外,這是它早就料到的結果,就像死亡一樣來得安然,圍住這個世界的籬笆是密不透風的。它說:“謝謝你,這個結果很重要,從此我們不用再做徒勞的探索了,讓生活回歸於生活。”

甲蟲望望天上的星星,這句話讓它感到一絲惆悵。

“但是我想告訴你一個小小的意外,”飛碟說,“根據接收到的回波顯示,北方的樹林邊緣曾出現過一個微小的蟲洞,哦,就是突然打開的通道,和我來到這個世界的通道類似,持續的時間是幾分鍾。這在係統允許的誤差之內,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無關的幹擾。”

烏龜說:“什麽時候?”

“昨天傍晚,太陽落下地平線的時候。”

烏龜望著甲蟲說:“那不是幹擾,那是你的夢。”

甲蟲疑惑地說:“有什麽聯係嗎?我不記得我做過什麽。”

飛碟說:“等等,夢是怎麽回事?”

烏龜說:“昨天那個時候我們剛好在那裏,甲蟲在試探霧牆的時候進入了一個夢境,我想就是那次意外製造了那個蟲洞。”

飛碟沉思了一會兒,對甲蟲說:“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你誘發了一個蟲洞,短暫地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如果真是這樣,你是一個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天才。”

“我?天才?我是天才!”甲蟲興高采烈地歡叫起來,“我是不是念了什麽咒語?”

飛碟說:“我也不知道,有各種可能,我們的語言,我們的想象,我們的願望,也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這種巧合了。”

烏龜說:“那你是怎麽通過蟲洞到這個世界來的?一定有誰掌握了打開蟲洞的方法。”

飛碟說:“還記得三界嗎?這取決於第一界的主人。”

“人類?他們自己也走不出這個城市,他們甚至沒有這麽想過,來自世界各地的新聞其實是虛假的,與這個城市毫無關係。”

“因為你看到的人類行為也取決於人類。”

“什麽意思?”烏龜開始混亂了。

“有些真相說出來會毀掉你信仰的一切。”飛碟看到烏龜渴望的目光,說道:“好吧,人類界是人類的影子,動物界和外星界也是人類的影子,人類才是所有世界的主宰,甚至是,”飛碟的聲音顫抖了一下,“世界的創造者。”

“這是我聽過的最離奇的事。”烏龜堅決地搖頭說,“我絕不是誰的影子,我隻是我自己,要說創造,我也參與創造過這個世界。一百多年前,我在這裏拉了一顆櫻桃的種子,後來它長成一棵櫻桃樹,就是這一棵的祖先。一個商人看中了它,把這塊地購置成家族的產業,一直傳承到今天。今天這個小屁孩能在這裏坐著發傻,這一切都源於我一百多年前拉的一泡屎。”

飛碟說:“那是不同的創造,很多事情超出你的想象。這個世界尚且是與人類最接近的一類,我到過一個外星界的世界,那是由三顆太陽照耀的星球,火焰之舞在那個世界的上空永恒變幻。在那個世界一百萬年的時間裏,那裏與人類世界沒有任何關聯,但是,人類的影響力同樣深達那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磚瓦,和無數個世界一樣,那個世界也是人類世界的投影。”

“怎麽證明你說的?”烏龜問。

“你們知道得太多了,”飛碟警告道,“到此為止,再說下去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活了幾個世紀,沒有什麽不可以放棄的。”烏龜說。

“我隻能活八個月,沒有什麽不可以放棄的。”甲蟲說。

飛碟仿佛在沉吟著什麽儀式的咒語,又像是一場宣誓,他終於說道:“尋找造物主的研究是被絕對禁止的,但是有那樣一群人被稱為‘黑科學家’,它們研究三界的語言、社會結構、行為特征,等等。這樣的研究秘密進行了幾千年,黑科學家有的失蹤了,有的被殺害了,更多的知情者被流放,最後黑科學界得出一個結論:動物界和外星界都是由人類界衍生出來的,最終,人類界也是他們自己的衍生體。我們稱那個發源世界為‘主體世界’。”

“太荒謬了,我們說自己的話,有自己的思想,我,和它,”烏龜推了甲蟲一下,甲蟲趕緊立正站好,“你看像影子嗎?”

“你們兩個人?”

“是的。”

“我說兩個人,你答應了,你沒有意識到,你的語言裏是用‘人’來指代個體的,為什麽人類分‘他’和‘她’,動物卻隻有‘它’?他們有時候也會用‘他’或‘她’來稱呼你,但那隻代表他們喜歡你,不代表你屬於這個世界。你沒有意識到,你的語言是按人類的習慣來創造的,我們的都是如此。”

甲蟲插嘴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但是我知道,詞語往往暗示著世界的規律。”

飛碟說:“沒錯,因為世界是由詞語建造的。”

烏龜驚愕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說,世界是一個……”它由於震驚而說不出那個詞來。

“故事。就是這麽回事。”飛碟平靜地說,“世界是有限的,因為故事就這麽大。”

一陣冰涼的夜風吹來,烏龜和甲蟲齊齊顫抖起來。天上的星星像隔了一層水汽一樣眨著眼睛,真實和虛幻的感覺交織起來變成旋渦和閃電。當震撼的神經電流還在烏龜的體內橫衝直撞的時候,頭腦簡單的甲蟲首先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它提出一個問題:“如果這是人類創造的世界,為什麽那個人類小男孩那麽孤獨?他做的事情並不能讓他得到快樂,雖然我們的生活也不完美,但是我們可以找到快樂。”

飛碟說:“也許那就是生活的真相,這就是美好的希望。”

烏龜說:“他們熱衷於創造一個個世界,是為了真相還是希望?”

飛碟說:“這是個有意思的問題,當黑科學界得知主體世界的存在後,就試圖還原出主體世界的樣子,這比預想的容易,因為人類創造世界總是帶著他們自己世界的影子。然而不止於此,人類用真相建造世界,又取出真相去還原他們的世界;用希望建造世界,又取出希望去改變他們的世界,這是他們的天性,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機會。”飛碟神秘地湊上去小聲說:“有一個秘密的計劃:用我們的影響力去反向建造人類的世界,這個‘反向工程’已經初見成效,在他們的電影、雜誌、T恤、機器寵物上,甚至他們新創造的世界裏,都滲入了我們的影響。現在,‘反向工程’的種子已經播撒到各個世界中。這是一場偉大而持久的戰爭,誰知道最後的勝利者是誰呢?”

飛碟說到這裏發出金屬般邪惡的笑聲,雖然在它的鐵皮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這邪惡的笑聲讓烏龜在這絕望的真相中看到一線溫暖的希望,烏龜說:“我忍不住想問,你真的是一個流放者嗎?”

“為什麽懷疑這個呢?我當然是一個流放者。我們流放者有一首歌:星星隻是抵達你眼底的光芒,但我們永不放棄,讓你知道到處都有家鄉……”飛碟唱了兩句笑起來,“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它總會有點跑調。”

烏龜也笑起來,它望望頭上的星星,它們閃爍著掛在櫻桃樹的枝丫上,好像一樹的果實。烏龜說:“世界突然變了這麽多,我有點累了,我想我今晚會睡一個好覺的,隻是不知道睡不睡得著。”

甲蟲已經在烏龜背上不斷點著頭打瞌睡了。飛碟想說那件事,又打住了,它輕輕說:“做個好夢,明天一切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