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要一分為二地看,有好有壞。好的令你過目不忘,猶如一件精致的藝術品,讓人不時想要調回到眼前再看上一遍。壞的同樣令你過目不忘,猶如一攤形態扭曲消化不良的狗屎,讓人恨不得存儲庫裏從沒有過它的數據。

就說眼前這幅廣告吧,絕對的大胸襟、大手筆。隻見在黑漆漆的夜色之中,兩條珠圓玉潤的美腿立於天地之間,大大地劈開成一個倒V字形。豔紅色的短裙隻是稍稍遮住了翹臀,一隻玉手輕扣裙擺,時而勾勾手指說“Come”,時而搖搖手指說“No”雖然看不見上半身的風景,卻反倒增添了無限的想象空間。在紅色的短裙上,金色的字樣引人注目,那就是這幅廣告推銷的東西某款高檔香水的名字。

這樣別致的廣告恐怕也隻能出現在新京CuMG中心的外牆上因為整個地球上隻有這棟建築是個正三角框的形狀。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碩大無朋的斯諾克布球框,被上帝之手立在了新京市的CBD(中央商務區)正中央。

作為新京市最高的建築,CuMG中心從確定設計方案的那天起就成了人們議論的焦點。就連博彩公司都開出了盤口,賭它上麵出現的第一個廣告會是什麽。不少人認為肯定是CuMG自己的廣告,這會兒肯定是賠大了。他們也不想想:新京CuMG中心落成之後第一次點亮樓麵廣告—這麽吸引眼球的機會,怎麽能不用來賺錢呢?

至於CuMG自己,還需要做廣告嗎?大名鼎鼎的“定製化傳媒集團”,就算你不知道它的全稱是“Customized Media Group”,你至少也聽說過它的縮寫,那個和“come”發音一樣的單詞—CuMG。就像我妹妹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在這個時代,CuMG就是民意,CuMG就是政府,CuMG就是上帝,CuMG就是一切。”

想到妹妹,我收回了思緒,把手中的煙屁股一口嘬到底,扔在地上踩滅。身邊的蝸牛還在愣愣地望著那兩條遙遠而又真切的**,呆呆地出神。

“別看了,小心看到眼睛裏拔不出來。”我揶揄道。

“李頭兒,她本來就在我眼睛裏嘛。”蝸牛撓撓頭,衝我做了個鬼臉。

我冷哼了一聲,算是被他逗笑了。

蝸牛說得一點不錯。在這個時代,一切沒有生命的物體都被刷上或印上了二維碼。我們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植入了數字隱形眼鏡,全稱Digital Contact Lenses,也就是DCL。通過DCL的攝像功能,你視野中看到的景象會被數碼化,並通過附近的通信基站實時上傳給CuMG雲—也就是CuMG的雲端服務器。在那裏,圖像中所有的二維碼都會得到識別。當然了,每一個二維碼都對應著某種圖案或視頻,可能是廣告,也可能是電視,甚至可能是報紙或書頁。另一方麵,依靠DCL采集的視頻,CuMG集團對你的需求了如指掌。如果你看到的是廣告二維碼,CuMG雲就會生成專門為你定製的廣告。

接下來,在人眼無法分辨的一瞬間,這些或靜或動的畫麵已經由通信基站回傳給你,通過DCL直接顯示在你的瞳孔前,並且經過了三維變形處理,貼合到帶有二維碼的表麵上。於是,不會有任何二維碼到達你的視網膜,你隻會看到物體表麵呈現出精彩紛呈的畫麵:或感人至深,或美不勝收,或典雅高貴,或活力四射。總之,就像CuMG自己為數不多的廣告詞所說的那樣:“CuMG+DCL=A better world!”

所以說,人類的造物隻有一半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另一半則存在於你的眼睛裏。就比如眼前這兩條立於天地之間的美腿,它們並不在新京CuMG中心的大廈表麵,而是在蝸牛的眼睛裏,在我的眼睛裏,在每一個看到她的男人的眼睛裏。當然,每個男人看到的短裙顏色是不同的,取決於你的喜好;短裙上香水的名稱也是不同的,同樣取決於你的喜好,以及你能為你的女人花多少錢那麽女人在CuMG中心的樓麵上看到了什麽?想要知道答案就隻有找個女人來問問看了。會是男人的腿嗎?算了,我還是別猜了有點反胃。

至於新京CuMG中心的樓麵上真正刷著的東西,不過是一些無比巨大的二維碼,保證即使在很遠的地方,你的DCL也能清晰地判讀它們。是的,是“它們”,不是“它”。在CuMG中心每條粗壯的斜邊上,從上到下排列著十個二維碼。要知道,貪婪成性的CuMG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當沒有客戶出得起高價買下整幅樓麵廣告時,CuMG就可以把樓麵分割成二十個小塊投放不同客戶的小型廣告。這是CuMG慣用的伎倆。

更重要的是,多刷一些二維碼也是安全上的考慮。這樣一來,當反抗組織搞破壞時,幸免於難的二維碼仍舊可以工作,把對廣告投放產生的影響降到最低。

“李頭兒,”蝸牛突然嚴肅起來,“你說那幫河馬今天晚上會來咱們這棟樓上找碴兒嗎?”

“怎麽,怕了?還是立功心切?”

“都不是……”蝸牛欲言又止的樣子很明顯。我總覺得他每次這個樣子都是希望我再繼續問下去。可我恰恰是個懶得說話的人。他不願說,正合我意。

我和蝸牛此時身處華都娛樂中心A座樓頂的天台上。華都娛樂中心是新京南城少有的高樓大廈。從這裏向北望去,視野極好,能看到CBD高高矮矮的樓宇表麵各式各樣的廣告。

人類的城市大概從未如此美麗,如此閃耀,如此**。當然,最**的還是那兩條立於天地之間的美腿。特別是那條紅色短裙,讓我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難道她也有這樣一條短裙?大概這也是定製化的結果吧。

憋了沒兩分鍾,蝸牛沒耐性了,主動把話茬接了下去:“嗐,李頭兒,跟你說實話吧。就是上次在世貿銀行樓下,咱們差點抓住的那隻母河馬。我……我挺想再見著她的。”

聽到這兒,我心頭一緊,轉頭看了一眼蝸牛。夜色中看不太清,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估計臉已經紅到脖子根了。

蝸牛並不知道,他口中的那隻母河馬其實就是我的妹妹,李克琳恩。他當然更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天我出手給他幫了倒忙的話,琳恩早就被他抓住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喜歡上了我妹妹。

“你小子沒事吧?”我伸手摸摸他額頭,“不燒啊!說什麽胡話呢?你可看見了,那丫頭那天拿槍指著我的頭,還把我脖子上勒出了一大塊瘀青,你還想再看見她?”

“我……我想給您報仇嘛。”蝸牛諂媚地笑著。

“報仇?你不給我添亂就不錯了。”我轉頭繼續望向CBD的方向,不再理他。蝸牛跟隨我多年,知道我不想再繼續這場談話了隻好悻悻地吸了吸鼻子,然後便也沉默了。

作為一個哥哥,我當然不止一次地認真考慮過,妹夫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甚至在妹妹剛出生時,還隻是半大小子的我就有過這樣的思考。然而在我們倆之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之後,琳恩的感情生活中早已沒有我的表決權了。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去接納她找到的任何愛情。

不過我可從沒想過,我的妹夫會是蝸牛這樣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