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們的郵箱快被擠爆了。”小光無奈地說。

“可以想象,一種新式的貨物崇拜。”宋秋鳴抿了口咖啡,繼續看魚缸上的新聞。

“我們該怎麽回應?開放邀請?拒絕?”

“誰捅的婁子誰去補救,不過這也說明他們PR的活兒幹得不錯。”

“噢對了,PR團隊昨天又發了幾個包裝案例過來,您想看看嗎?”

“現在沒工夫,放那兒吧。”宋秋鳴的目光沒有離開新聞界麵上麵有某種東西吸引了他。“這事總會過去的,我們需要的隻是耐心,等到媒體聞見更新鮮的肉味……或者大眾心生厭倦。”

那是一隻大蜘蛛,趴在細密的蛛網上,伸展著八條長腿,兩兩靠攏,以至於乍一看頗像軀體與四肢不成比例的人體。

宋秋鳴用手指將高清圖片等比例放大,那隻蜘蛛擴張至他麵孔大小。這並不是一隻真正的蜘蛛,而是用腐敗樹葉、雜物及蟲類屍體搭建起來的精巧結構,一座蜘蛛的雕像。

它的建造者,一隻產於秘魯亞馬孫河西部邊緣的金蛛科塵蛛屬未命名亞種生物,不到半厘米大小的個頭。它正躲藏在巨大蜘蛛雕像的腹部背後,利用蛛絲牽引著雕像輕輕顫動,那雕像仿佛具有了生命般驚悚。

宋秋鳴突然感到一陣不適,他關閉了新聞界麵,坐下,喝著咖啡,若有所思。

他打開了小光留下的包裝案例。

畫麵向兩側滑開,左側較小的頭像是委托人,下方有提煉的證言,右側較大的是CATNIP拍攝的照片,點擊之後會有視頻及圖像互動。

委托人:Yoon ChongSui 銀行從業者

拍攝對象:他三歲的兒子(姓名隱去)

“當我看到照片那一刹那,我幾乎要流淚。那種色調和如今已經很少見的均衡構圖一下子把我帶回幾十年前,當我還是他這個年紀時拍下的那些照片。不同的是,CATNIP並沒有呈現一般兒童肖像歡天喜地的感覺,它用長焦捕捉了一個側影,要我說,有點孤獨的感覺。我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因為工作,很少有時間在家陪伴我,對,他也是銀行家,那種殘缺的感覺一直深藏在我心底,直到這張照片……我想我明白它所要表達的含意,是的,我明白。”

委托人:王晉 & 許倩 獨立藝術家

拍攝對象:一條名為“窩夫”的拉布拉多犬

“開始我們隻是覺得好玩,對,沒想那麽多,她想來我就陪著來了……拍出來嚇了我們一跳,王晉都愣住了……就是那種捕捉的神態,完全不是一般拍動物的方式,我們給‘窩夫’拍過很多照片,專業的也有,但都感覺是強調了動物的可愛……但是CATNIP……是的,我想它捕捉到‘窩夫’身上特別像人的那一方麵,那些細節,那種眼神……就是‘窩夫’看著鏡頭的那種眼神它像看著同類一樣看著我們……有那麽一瞬間,我想起了去世的母親,她特別喜歡‘窩夫’……也許還是別這麽想比較好。”

宋秋鳴抬了抬眉毛,這比他想象中要有意思些,他又打開了第三個案例。

委托人:肖何明清 社區牧師

拍攝對象:母親遺像

“我猶豫了很久,母親是突然腦溢血去世的,她生前很少拍照,我希望能夠保留點記憶。外麵有很多關於CATNIP的傳言有些不免僭越,我想耶和華會理解並原諒我的這種想法。為了搭建特殊的垂直支撐架還花了一些工夫,畢竟我母親已經無法坐起麵朝鏡頭。我們為她略施妝容,撒上花瓣,就像我在社區裏為其他逝者所做的一樣。CATNIP花了不少時間對焦,我理解作為我母親那代人,能夠在數字空間裏留下的印跡非常稀少,她現在肌肉鬆弛,自然也捕捉不到任何表情。快門終於被按下,我懷著不安的心情等了兩天,收到一份快件。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結果大吃一驚。照片中呈現的並非我母親的麵容,而是透過某種金屬介質表麵所反射出來的教堂穹頂天窗,帶著玫瑰般瑰麗的漫射光我思考了許久,終於找到緣由。CATNIP不知何故,將焦點拉近到我母親脖子上佩戴的玫瑰金十字架項鏈,拍出這張超級特寫。

“看著這張照片,我淚流滿麵,這莫非是我母親靈魂升天的證據?如果一台機器看待世間萬物的方式,正如上帝希望他的子民們能夠做到的那樣,為什麽我們不能承認它是有情感的,甚至,是有靈的?”

宋秋鳴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如果這個案例傳播出去,目前CATNIP所麵臨的風波也許才剛剛開始。

但不知為何,他凝視著那張玫瑰金色的教堂穹頂圖,久久不願移開視線。

他決定給父親照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