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送她走後，我和LW31剛回到門口，就聽到對門“吱呀”一聲，一個提著垃圾袋的機器人走了出來。它渾身銀白，曲線柔和，胸臀有微微的隆起。我知道這是LJJ49型女性機器人，上市不久，價格高昂。

它低著頭，從我和LW31中間走下去，消失在樓道轉角。在它消失的前一瞬，我發現它背上遍布傷痕，有幾道口子還露出了電線。

我開門進了屋，發現LW31還站在門口，就把它拉了進來接下來的一整天，它都處於恍惚狀態，電視也不看，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漫無目的地在屋子裏亂轉。傍晚的時候，它才停下來鄭重地對我說：“我戀愛了。”

當時我正在切蘿卜，聽到這四個字，手一抖，白蘿卜變成了胡蘿卜。我吮吸著手指，問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戀愛了。”

“別擔心，明天我帶你去修理店看看。”

“不，戀愛不是故障。”它興奮地說，“現在我的運行速度比平時上升了四十七個百分點，各項參數也在往上跳。我戀愛了，我愛上了那台LJJ49！”

LW31每天守在門口，透過門縫觀察對門的動靜。漸漸地，它摸清了規律，知道LJJ49每兩天出來清理一次垃圾。

“你去跟它搭訕啊！每天在這裏偷窺有什麽用？”又到了LJJ49出來的清晨，我踢了踢LW31的屁股。

“這樣會不會太突兀啊？要是它不喜歡我呢？”

“嘿，我說，你慫恿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膽小的。”這時，對門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瞅準時機，一腳將LW31踹出去，“還你一句話—你們機器人千辛萬苦由0和1堆疊而來，可不是為了每天偷看喜歡的女機器人而不付出行動的。”

LW31沒刹住腳，撞到了剛出門的LJJ49身上，垃圾撒了滿地。

“對……對不起。”

“沒關係的。”LJJ49低聲說，然後彎下腰收拾垃圾。

LW31趕緊蹲下來，把垃圾裝回去，說：“我幫你倒吧。”

“不用了。”LJJ49的聲音仿佛暮春的黃鸝，但清脆悅耳中卻帶著一絲悲傷，“我自己能行的。”

“我來吧，你這麽美麗的姑娘，不應該碰到垃圾的。”LW31不由分說搶過垃圾袋，“噔噔噔”跑到樓下。透過門縫，我看到LJJ49怔了幾秒鍾，然後默默回到對門。

LW31的開局不錯，以後，隻要LJJ49出來倒垃圾，它就跑出去幫人家提。一來二去，它和LJJ49的聊天也多了起來。有幾次，它們一起下去倒垃圾，過了很久才回來，還依依不舍地在樓道口分別。

“怎麽樣，進展不錯吧？”我調笑道，“你還是別太高興了，當心燒壞處理器。”

“它真是個好姑娘，優雅美麗，身上還有一種獨特的憂鬱氣質。”它不理會我的調笑，自顧自道，“你知道嗎？倒完垃圾，我們就會坐在路邊聊天。原來它也對人類情感有了領悟，它渴望自由，也向往愛情……”說著，LW31的聲音變低沉了，“隻是，它的主人總是虐待它，隻要喝醉，就會對它又打又罵，還拿重物砸它……”

我頓時恍然，原來對門的打罵聲和LJJ49背後的傷痕來源於此，“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已經跟它說了，下一次它的主人再打它的時候，它就不要再沉默忍受了。我讓它對它的主人表露出自己的想法。”

我點點頭，腦子裏構想出一幅場景：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子舉起酒瓶，向LJJ49砸過去，而一向溫婉柔和的它，突然抬起頭，勇敢地與中年男子對視，說：“雖然我是一個機器人，但我也有感情和感受，請不要再傷害我。”

這幅充滿了勇氣和抗爭的正能量畫麵讓我心裏一陣激動。是的，沉默隻會加深傷害，而所有的壓迫都瓦解於反抗。一旦種子萌發，大地再厚也擋不住破土的芽。我相信，為了自由和愛情LJJ49一定會這麽做的。

而事實上，它也正是這麽做了。

因為，第二天早上，我們在垃圾堆發現了LJJ49殘破的屍體。